“这么快？”电话另一端，律师的声音掺着公路边川流不息的喧嚣，似乎没想到会在此刻接到来电，语气透露出诧异，“那个oga还真配合。”
听出对方的惊讶，封明泽锋利的眉毛顿时拧紧。
他没说话，面色沉郁地将手机压在肩头，从怀中摸出一个款式雅致简洁的卡地亚烟盒，急不可待般抽出一支细烟点燃。
星红火光在他骨骼分明的指间亮了一瞬，封明泽凑近烟头猛吸一大口，等呛辣的气流缓缓覆盖住充斥整个胸腔的阴冷情绪才沉声回答：
“他有什么理由不配合？一个b级oga而已，我已经给得够多了。”
光那个见面礼就费了不少功夫。
他是从明枪暗箭齐发的交际场摸爬滚打出来的，知道怎么样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讨别人欢心。
楚煜履历清白漂亮，除了一心在制药行业钻研深耕，看不出特别的喜好，不过在更隐秘的档案库中，有一条记录引起了封明泽的注意。
t大硕士退学申请——在即将毕业的两个月前提出，一看就是出了事。
封明泽心如止水地想，终于来了个用得上的线索。
花时间大概了解了事情的渊源，封明泽立刻动用了一大批连枝带叶的人脉关系，大费周折搜证追责，总算赶在见楚煜前把贾宏信这个学术界吸血虫铲除了。
虽然已经没有现实作用，还会得罪不少人，但为了在楚煜面前表态、展示能力，这种性价比极低的事他还是得做。
事实证明，那招很管用，楚煜果然深受震撼。
而在那种震撼之下，答应他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何况后面还有不断加码的诱人条件。
然而，一想到他使出浑身解数讨好的不过是一个b级oga，封明泽就浑身难受。
这些宝贵的时间本来应该放在另一个人身上。
“能解决问题就好。你应该庆幸他没有直接报警，而是在意外发生后悄悄跑去洗标记。不然你也不用等什么道德审查了。”
温声劝解的话语将他拉了回来，封明泽面色稍缓。
这倒是。
oga保护法日渐健全，如果这次意外遇到的是个性格刚烈的oga，恐怕此刻他已经被关押了。如今还有商量余地，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但闷声洗标记这件事，封明泽即使作为受益人也夸不起来。
楚煜表面看着挺讲究一个人，洗标记的程上，这样做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腺体感受到极强的压迫，楚煜额角慢慢渗出一滴冷汗，他双手不禁握上了身后的桌沿，防止自己因为腿软而跌坐下去。
“不好意思，影响到你了？可是，总不能因为自己弱，就要让实验室其他人迁就你吧，这不是能力不足的体现吗？”闻彦故作惊讶道。
启源办公楼下，一辆黑色卡宴招摇地停在公司进出口附近，保安对此视而不见，还时不时对着那边微笑。
封明泽换了身偏休闲的亚麻西装，抱着手臂站在车边送走了一波又一波人，随着时间流逝，表情也从沉着温和转为不耐。
又看了眼时间，他对司机招呼：“我上去看看。”
错开高峰期，电梯来得很快，封明泽纠结几秒，还是理性占了上风。他对着金属轿厢整了整仪容。
电梯门打开时，他又清清嗓子，抹了把脸放松肌肉，确保将自己调整到风度翩翩的状态。
稳步朝实验室的方向走去，才出电梯厅，封明泽忽然脸色一凛。
信息素波动。
浓度并不高，被物理隔断后更是难以察觉。
但他的感官何其敏锐，远远就捕捉到熟悉的白兰香气。那股味道忽浓忽淡，就像一阵孱弱挣扎的呼吸。
他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直接冲到了实验室门口。
砰的一声响，新鲜空气涌入实验室，楚煜感觉身上一松，让他难以呼吸的钳制消失了。
但僵持期间他的双腿控制不住地发麻，试着挪动身体又踉跄了一下。
“怎么回事？”见楚煜在实验桌边剧烈喘息，原本红润的嘴唇失去血色，封明泽想都没想，先过去扶住他，同时释放出海量安抚信息素将人严密包裹起来。
温暖干燥的烟草气息强硬地守护在楚煜周围，因为他们已经形成过信息素联结，封明泽的信息素对他的亲和度极高，很快就平复了腺体的应激状态。
闻彦被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反应很快地抢先解释，“实验室通风差，他的腺体等级太低，就……”
“还好吗？”封明泽托起楚煜的下巴，拇指在他脸颊上轻抚一下。
楚煜还不习惯这么亲昵的动作，却没力气躲开，只是小幅度摇头，小巧的下巴蹭在封明泽宽大的掌心，“没事。”
实验室的窗户确实都关上了，封明泽收回目光，揽着楚煜的腰，先半扶半抱地把他送出门。
他看出这两人有点矛盾，但楚煜没点破，他也没必要强行出头。不过，在转身离开前，封明泽忽然想到什么，脚步一停。
这栋楼他不常来，但楚煜在这里，审查委员会的人说不定会过来。
他神色微动，将楚煜带到楼层大厅的沙发暂坐休息，“在外面等我一下，嗯？”
说完，又调出了足以灌满整条走廊的安抚信息素。
楚煜下意识拉住他的袖口：“你还回去干什么？”
封明泽覆上楚煜的手背，拍了拍，轻轻把他剥下去，脸上笑容不变：“顺便关心一下你同事，看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实验室的门再次关上，闻彦不由得紧张起来，看向那个缓慢逼近、面色不善的高大男人。
他只是想趁实验室没人，用信息素压制一下楚煜的嚣张气焰。
没想到楚煜那个腺体烂得根本不像正常b级的水平，稍微施压就受不了了。
“你是谁？”
“你看不出来吗？我是楚煜的alpha。”封明泽淡淡道。
闻彦心头一跳，连忙道，“我真的只是——”
“鬼话留着说给自己听，不用告诉我。”封明泽并不买账，语气转冷。
他很清楚，实验室内残留的信息素，是具有攻击性的防御信息素。虽然释放的量非常少，远远达不到伤人的标准，但让低等级的人难堪却也够了。
“那是因为楚煜乱改药剂配方，我们谈话出现分歧，情绪太激动才不小心溢出了这么多信息素。”感觉到周围的压力，闻彦又道，“新配方的信使蛋白酶含量已经降到快失效了，楚煜竟然还——”
“技术问题我不懂，也不关心，”封明泽面若寒霜注视着闻彦，强悍的防御信息素从腺体释出，在他身后急速飙升，“我只看见你在欺负我老婆。”
封明泽给出的安抚信息素实在太多了，几乎把这层楼变成他的专属疗养室。
楚煜眼睑微阖，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挺括的白衬衣在他腰间握出一段纤细诱人的线条。
真皮沙发相当柔软，仿佛能让人整个陷进去，楚煜却坐得清雅端正，没有一点懒态。
他感觉身体像是被一汪清凉的泉水浸着，后颈因为腺体发热升温造成的刺痛感慢慢消退下去。
缓了缓，他睁开眼睛想要站起来。
脑海中残留着细微的嗡鸣声，稍微一动，脆弱的神经就再次被拉紧，楚煜只好蹙眉靠回沙发上。
被人用信息素锁定的心悸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久到楚煜以为自己再也不用面对那样的窘境，没成想，自己实验室的研究员会在今天闹这么一出。
更没想到，他对此毫无还手之力。
b级腺体在人群里起码能排到中上水平，但在a＋腺体的alpha面前还是不堪一击，光是抑制颤抖呕吐的反应就消耗了他绝大多数力气。
要不是封明泽及时赶到，再熬会儿他恐怕就要失态了。
显然，闻彦这么做就是想看他出丑，但归根结底，这事不完全是对方的责任。
想到这，楚煜晃晃脑袋，尽量忽视太阳穴传来的不适感，起身往实验室走。
对他的决策不满的何止闻彦一个。
要是他能说清楚更改配方的依据，大家也不至于整天在实验室没头苍蝇似的转，对他有怨气是正常的。
毕竟是在公司，再看不惯他，大不了像刚刚那样私下刁难一下，发泄完情绪还是得继续干活，楚煜没有太放在心上。
但部分alpha对自己的oga会有强烈的保护欲，楚煜不知道封明泽是不是这类人，怕封明泽真的和闻彦动手，不由得加快脚步。
刚拐进走廊，不远处研发实验室门开了。
只见封明泽从里面悠然走出来，表情平静。
似乎之前有过大动作，弄乱了衣服，他整了整自己的西装外套，让轮廓和身体更贴合。
已经结束了？楚煜心中一紧。
封明泽注意到他，扫去关切的眼神：“感觉好点了吗？”
楚煜点点头，走过去道，“你刚刚在里面干什么？”
“没什么，和你同事简单聊了几句。”封明泽从容回复。
实验室门开着，楚煜想看一眼里面的状况，忽然腰上一勒，被封明泽捞回去搂在身侧。
“该下楼了，司机还在大门口等我们。”封明泽随手把门拉过来关上。
那动作简直是欲盖弥彰。楚煜抬眸看向淡定的alpha：“……只是聊了几句吗？”
封明泽没有正面回答，“我有分寸，不用担心。”
楚煜眉宇间的担忧更明显了。封明泽和他对视片刻，妥协般放软语气，“真的没事，不信你看。”
体格精悍高大的alpha微微俯身，再次将门推开。
下一秒，闻彦扒着窗户、恨不得把半个身子探到窗外大口呼吸的背影同时映入两人眼中。
楚煜轻轻眨眼，转向封明泽：“他怎么了？”
封明泽冷冽的唇角微挑：“可能他也觉得实验室里的信息素味道太浓，需要开窗透透气吧。”
房间里的烟草气味向外弥散，霎时间，楚煜猜到封明泽做了什么——他没动手，但是用一模一样的手段捉弄回去了。
这时，楚煜垂在身侧的左手被人握住。
封明泽无比自然地牵起他，举到自己唇边吻了一下，然后哄人似的低声问：“这下可以放心了。你让我等了好久，今晚我要多占用你一些时间，不算过分吧？”
“……嗯。”
稀里糊涂被封明泽带到了电梯前，楚煜才发觉封明泽还拉着他。
他看了眼两人缠在一起的手指，心头微热，轻声道，“谢谢，封总。”
“谢什么，维护自己的未婚妻天经地义，”封明泽抚了抚楚煜的手背作为回应，“不过，既然都要订婚了，你还叫封总是不是有点见外，嗯？”
楚煜抿唇笑了一下。
说着，他们跨进电梯，封明泽低头按楼层，一边提醒楚煜：“当着别人的面，一定不能这么叫我，知道了吗？”
楚煜神情微怔。
从见面起，封明泽唇角就没落下来过，对他始终绅士幽默，极尽温柔。
可是刚刚，封明泽将脸转过去、看不见表情的时候，楚煜听出对方的声音并没有染上笑意，甚至因为嗓音低磁听起来有些冷硬。
“知道了。”楚煜说。
可封明泽再次看向他的时候，笑容和之前并无差别。
“谨慎起见，独处的时候也不要叫封总了。让我想想……”封明泽肩膀紧挨楚煜，微一低头鼻息就扫过oga白嫩的耳尖，他故意将嘴唇凑近，用只有楚煜能听见的音量说，“其实有个称呼我很喜欢，但是怕你不愿意叫，你猜猜是哪个。”
思绪突然乱了，楚煜更加确信自己刚刚感觉到的割裂感是种错觉，别开脸说，“……我猜不到。”
看着oga逐渐变红的耳垂，封明泽狭长眼眸微眯，瞳孔深处是对胜利的习以为常。
他继续进攻：“猜不到么？可是，我感觉你好像已经猜对了。”
脸颊发热走出电梯，楚煜对于封明泽的亲密举动已经不怎么抗拒了。
加上此时办公楼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虽然有点害羞，他还是没有挣脱封明泽的手。
见人来了，司机主动过去迎接，封明泽一抬下巴示意司机回车上，“我来。”
然后他亲自为楚煜拉开车门，手掌挡在车顶护住，等楚煜系好安全带才从另一侧落座。
“晚了点正好，路上不容易堵车。”封明泽拉上车门道。
楚煜多问一句，“我们去哪里？”
封明泽说：“玉瑾路。”
那是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楚煜很少去，只有公司团建的时候跟着部门的人去见过几次市面，也是从他们口中得知玉瑾路那一带的地皮价格是多么令人发指。
夜幕初降，正是开始热闹的时候，稍微有点消费能力的都喜欢往那儿钻。都市男女，灯红酒绿，彻夜狂欢。不知道周边住宅是否会受到影响。
楚煜随口问，“住在那边会不会很吵啊？”
卡宴缓缓启动，融进主干道的车水马龙之中。
车窗外，明暗相间的灯光在封明泽英俊的脸上流淌而过，让他随意勾起的笑都有了一种神秘的张力。
封明泽看过来，“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住在那边。”
楚煜微愣。他以为封明泽会选择在自己家里签这种私密的协议。
“那我们去的是？”
“签合同也是体力活，我可不能让我的未婚妻饿着肚子看条款。”封明泽道，“玉瑾路有家东湖酒店，粤菜做得不错，你应该会喜欢。等吃完饭，我们可以先在周边看看夜景，再回酒店楼上的商务套房签协议。”
“哦，我还以为……”楚煜不好意思地收声。
车内空间宽敞，封明泽本来和楚煜隔着一小段距离，此时故意挪过去，戏谑地看着他，用极低的声音道，“阿煜，还没过门呢，就想跟我回家了？”
楚煜羞赧解释，“不是……”
他目光闪动，因此错过封明泽藏在眸底的盘算。
封明泽念头百转，在千万之一秒内临时改了计划。
他纵容地对楚煜笑了笑：“好啊，那吃完饭就带你回家看看。”
东湖酒店包间。
“在你身边好像特别容易忘事儿，”锁屏界面，时钟数字跳了一下，封明泽忽然想起什么，抓起手机无奈冲着楚煜晃晃，“我得打个电话。”
他们刚坐下来几分钟，楚煜捧着茶杯呷了口汤色金亮的桐木金骏眉，正学着体会封明泽刚刚描述的味道层次。
闻言，他放下杯子轻轻应了声，“嗯，你去吧。”
封明泽歉然颔首，起身，拇指在通讯录上滑动，走几步又停下，回头嘱咐楚煜，“有段时间没来了，菜单上多了很多创新菜，我点了几个。待会儿上菜你先帮我试试哪个好吃，嗯？”
听出封明泽是在委婉地让他别客气，楚煜眼眸浅浅一弯，也打趣道，“知道了，好吃的我都给你留着。”
封明泽选定一个号码点击拨出，听筒贴在耳边，对着楚煜微微挑眉，笑容暧昧：“对我这么好呀？”
楚煜还没说话，电话接通，封明泽便果断转身跨出了包间。
他低敛眉眼，冷肃开口：“喂，你在哪？”
楚煜白皙的指尖虚虚圈在茶杯底部，目光追着封明泽离去的方向，再端起杯子喝第二口时，茶水已经不烫了。
通往洗手间的宽阔走廊客人稀疏，封明泽皮鞋锃亮，在地板上踏出清脆回荡的步音。
他来到窗口有风的位置，稍微提高音量：
“……特别是要加上同居的要求，具体怎么写你看着办。还有就是签约地点变更为我家，等下你带着合同过来。”
“真当我是你秘书啊，24小时随叫随到，”律师似乎和他很熟，笑骂一声才道，“加这么多内容来不及了吧，要不然，明天再签，你们今晚就好好吃饭。”
“还没开始吃，”封明泽说，“你都是经验丰富的老讼棍了，干这些用得了一顿饭的时间？”
“慢工才能出细活，我总得对你们俩负责。”
那边传来纸页簌簌翻动的声音，封明泽知道对方已经开工了。他勾唇道，“不要给自己虚加kpi，你的客户是我，对我负责就行了。”
律师一心二用，一边在条款旁写备注打草稿，一边对着电话道，“我是可以随便写，人家看完不答应有什么用？”
封明泽百无聊赖地用掌心按着窗台，想起楚煜刚才那清浅一笑，不明显地低笑一声：
“你随便写吧，他会同意的。”
他甚至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似乎没必要对一个b级oga这么谨慎。
让他严阵以待的消息是从公司其他部门传来的，他在那次意外发生之后打听到一些。
说启源研发部的楚煜美貌惊人，参与过的项目硕果累累，性格倔强孤直得不像oa，较起真来同部门的alpha都有点怕。
对此，封明泽只有昨天和楚煜刚见面那会儿有点感觉。
的确，对方一开始是表现出了大多数oga所缺乏的、在面对决定人生重大转折事件时的冷静和淡定。
但在他放出自己准备好的筹码之后，楚煜的顺从回应就没什么让他惊喜的地方了。
封明泽回到包间，盯着自己碗中多出的菜肴，无声笑了一下
——并且直到现在，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封明泽受宠若惊地坐下，“真的给我留了这么多？”
“你尝尝，我是按自己的口味选的。”楚煜递去柔和目光，“都很好吃。”
封明泽就像在试卷上写上公认的答案，微笑回道：“那我算是点对了，你喜欢就好。”
这种场合，封明泽简直是如鱼得水，看楚煜多夹了一筷子什么菜，他顺势就和人聊菜系源流，分析关键做法，偶尔插点趣闻轶事，侃侃而谈。
楚煜大部分时间都在听，时不时追问几句，封明泽都能对答如流。
两人在愉快轻松的氛围中结束了晚餐，封明泽让楚煜坐会儿，自己跟服务员去前台签单。
吃饭时封明泽把打火机放在桌面上，楚煜饭后喝茶瞥见，动作微顿，望着打火机有些出神。
烟草的味道，为什么让他如此熟悉？
今天是楚煜第三次领略到这样的感觉，在研发部整层楼，他被磅礴温和的安抚信息素裹挟着；
再上一次，则是他被封明泽标记那天，公司无人的会议室里，他失去所有反抗能力，心中却没有恐惧和慌张；
而第一次，时间则要遥远得多。
楚煜的目光平静渺远。闻彦的腺体等级是a＋，封明泽却轻而易举地制服对方，并且还有余力释放那么多安抚信息素。这说明封明泽的腺体等级一定是最罕见的s级。
也对，只有最强大的腺体，才能在那种时刻……
记忆仿佛突然被掀起一角，某个布满尘埃的地方被阳光照亮，往事跨越重重时光在他脑海中重现。
他眼神动了动。
封明泽会是那个人吗？
亦或者，只是片面的巧合？
结账回来，封明泽见楚煜的视线凝在虚空中某一点，出声招呼，“想多坐一会儿么？”
见楚煜看过来，摇摇头，封明泽拿回桌上的打火机，笑着问，“刚刚在想什么？”
楚煜也想为自己的猜测寻找佐证，斟酌开口道，“我在想，你的信息素……”
封明泽的笑容瞬间变得玩味。
打火机揣进兜里，宽大的手掌擦过楚煜肩侧，撑在他身后的椅背上，封明泽弯下腰拉近两人的距离，盯着楚煜的眼睛一字一顿复述：
“你在想，我的信息素？”
灼热的吐息在楚煜唇边痒酥酥拂过，他没有避开，因为封明泽低声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浓烈的烟草信息素已经将他包围在中心。
那种巨大、充实、温暖、似曾相识的安全感，让他本能地放松自己。
在尽力感受封明泽信息素的特征同时，楚煜也微微抬头仰视着对方，想从他俊逸非凡的脸上看出某种提示。
“宝贝，你知道对于alpha而言，oga说这种话是在调情吧？”封明泽眼神赤裸地扫向前方近在咫尺的红润唇瓣。
伦理审查委员随时可能上门，目前他的首要目标是让楚煜尽快接受他。
他很擅长人际关系里的心理博弈，一直在试探楚煜的态度。
如果对方表现出反感，他也会适当放缓节奏，但这一天下来，他发现楚煜完全不像传闻中那么难搞。
说到底，还是个经历不多的oga，因此他所有浅薄的撩拨都奏效了。
楚煜现在对他是有好感的，毋庸置疑。
一旦抓住进攻机会，他就不会轻易放过。
封明泽继续靠近，楚煜不知是愣住了还是默许，并没有躲开，嘴唇微微张着。
他们一高一低，裹着彼此信息素的呼吸相互交缠，空气中温度陡然上升。
就在快要碰上的时候，突然，一个端着托盘的服务员从敞开的包间门走了进来。
“您好，这是本店给会员用户赠送的餐后甜品，趁热品尝——”
楚煜回神猛地一扭头，那个吻便错了位，封明泽面前一空，撑在椅背的手掌不由得紧紧握了一下，叹一口气缓缓站直身体。
包间门是开着的，所以服务员想都没想就直接进来了，结果撞见这亲昵一幕，大惊失色。
他放下托盘，背过去语气慌乱道，“不好意思先生，打扰到你们了，我马上就走……”
封明泽看了眼耳廓通红的楚煜，自然地走到前面把人挡住，然后端起其中一份甜品尝了尝，幽默化解尴尬，“味道不错，不然我可能要注销这个会员了。”
驱车驶向绿岛华庭的路上，楚煜始终朝向另一侧车窗，似乎在专注欣赏窗外街景。
但在他明明灭灭的瞳孔深处，视线焦点却是车窗暗色玻璃上，与外面流动的风景重合的、身后alpha定睛看过来的模样。
每当那道目光有意无意滑过他的嘴唇，楚煜就感觉心脏某个角落也在跟着轻轻颤动。
“阿煜。”alpha好像看穿他掩饰的动作，直接对着车窗上他映出的镜像笑了一下。
楚煜脊背一僵，条件反射转开视线，做坏事被抓住似的垂下眼睛。
以为封明泽又会像之前那样出言调侃，却听对方只是礼貌体贴地提醒：
“别急，快到了。”
楚煜给今晚预留了充足的时间，他甚至没问还有多远，宽容表示：“没关系，我不急。”
“原来只有我在急，”封明泽暗示性瞥了眼oga弧度优美的唇珠，含蓄地道，“我还想在律师来之前，和你单独待会儿呢。”
见楚煜微愣，随后放在腿上的手指明显蜷起，封明泽知道楚煜听懂了他想干什么。
具有强烈雄性气质的喉结上下一滚，封明泽不自觉抬手松了松领带。
如果说刚刚在酒店包间，他只是临时起意，想在正确的氛围中迅速攻破楚煜的心理防线，对于自己的行为有着非常清晰的目标意识，那么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没有这种状态了。
封明泽是真的有点控制不住地想吻过去。
为什么不可以？
他们连标记联结都有了，楚煜就是他名副其实的oga，此时此刻还在用香甜清丽的信息素引诱他……
为什么不能在这辆车里标记楚煜？
哈，这样楚煜也会很高兴的，他是我的oga，他想要我把信息素注入他的体内——
极短的时间内，无数直白恶劣的念头顺应本能召唤聚集起来，在脑海中横冲直撞，封明泽锐利的眼瞳不知何时蒙上一层癫狂的红血丝，因为车内光线暗淡没有人注意到。
“封总，到了。”司机将车停下，在驾驶座对封明泽道。
封明泽没有动，似乎陷入沉思，楚煜解下胸前的安全带，探身过去轻声提醒，“封……明泽？”
过了好几秒，alpha才缓慢垂眸与他对视。
然后封明泽闭了闭眼，像是强行压住了什么情绪，“不好意思，我们走吧。”
司机在封明泽的授意下停好车就离开了，楚煜跟在封明泽身后进入装潢豪华的门厅，不禁开始思考这个地点深夜打车是否方便。
“我问问律师到哪里了。”封明泽在电梯感应区刷了卡，摸出手机后对楚煜交代一句。
仔细观察的话，封明泽的眼神实在很像野兽在暗中观察猎物的样子，但楚煜想起封明泽暗示过的弦外之音，没敢和他对视。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封明泽舔了舔嘴唇，漫不经心道：
“我已经到楼下了，你从滨海路过来应该堵车了吧，晚点也——”
律师正单手拎着公文包大步流星走进门厅，捕捉到熟悉的身影，他马上跑了起来，在最后一刻将手掌挡在合拢的电梯门间：
“我也到了，今天运气好，没堵，哎等等我！”
前方和听筒同时传出大喊的声音，封明泽放下手机，又看了看楚煜，心里堵了：“你就不能等下一部电梯？”
“你不是让我尽快吗？”律师扶着腰大口喘气道。
在电梯内已经互相打过招呼，楚煜和律师一前一后跟着封明泽进门。
这是一层一户的大平层住宅，轻奢装修，整面落地窗外呈现出高层视野极佳的临江夜景。
封明泽给两人递上水杯，自己去冰箱拿了一瓶冰镇饮料，仰头灌了好几口才放下，坐在楚煜身边的位置冲律师扬了扬下巴。
“那我们就开始吧。”律师从公文包取出装订好的合同，分发给他们，朝对面的楚煜微笑道，“楚先生，大致情况，封总应该和你说过了，现在我们只需要对一些容易有争议的内容进行细化。你可以先自己浏览一下协议的模块，有不明白的地方随时让我解释。”
“好。”楚煜取过合同，感觉在手中有点分量。
他先快速翻了一遍，摸清合同框架，然后逐条认真。
平时他的材料基本都是专业论文，对于这种篇幅的文本并不感到吃力，看起来速度不慢。
律师却以为他是耐心不足，善意用轻松的语气道，“看起来有点无聊吧？其实大部分都是一般性条款，为了准确性不得不写上。”
他拿起另一份合同，找到某部分内容，在楚煜面前摊开，“我建议您着重这一部分，关于易感期和发情期期间，双方的权利和义务的内容。”
“好。”楚煜记了一下当前看到的页码，按照律师的指示跳到后面。
内容和他预料的出入不大，就算合同不写，他和封明泽也会为了彼此需要这么做。
但有一条内容被加黑标记出来，代表这个部分中最重要的强调：
“标记过程中，双方均有义务采取必要的安全措施。”
“如事出紧急，双方未能在事前采取安全措施，也应在事后做相应补救，否则将被视为故意违约的恶意行为。”
“您对哪一条有疑问？”
见楚煜的脸色凝住，律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扫过加黑字体后心中了然。
“封先生暂时没有抚育子女的打算，并且考虑到您处于事业上升期，也需要将精力投入到研发项目中，封先生不希望给您的生活造成额外负担，所以拟定了……”
律师按照一早准备好的话术解释道。
楚煜抬起淡定的眸子看他一眼，似乎不为所动，又低头继续后面的段落。
律师被楚煜的反应弄得有些汗颜。
他最清楚这些条款的霸道，特别是剥夺oa的生育权这件事，前段时间才被某个非盈利学术组织证明了会严重侵害oga的心理健康，轻者抑郁重者轻生。
研究结果一出，市政大楼前的oga抗议游行队伍便没有歇过，四处拉条幅呼吁尽快完善伴侣保护法，维护oga的权益。
就算没有当场见过那些极端oga保护主义者，在媒体大力渲染下，楚煜也应该有所耳闻，如今他们还把这东西明文写进了合同，相当于直接把枪口对准自己了。
但凡对方机灵点或者态度强硬点，今晚的议价筹码又得翻上几翻。
律师正愁着怎么劝说，楚煜看完后面的内容放下合同，甫一开口就让他的心脏落回肚中。
“我对不要孩子这点没有异议。”楚煜平心静气地说。
律师面上一喜，想夸他“您真有远见”的奉承话还压在舌根，楚煜接着道，“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这个模块里，违约惩罚会这么严重？”
楚煜的思维是在浩如烟海的学科巨着中淬炼出来的，他总是习惯去寻找奇怪现象背后的本质。
前面的条款还算有来有往的平等契约，但涉及到标记和生育这部分内容，就是自上而下、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命令了。
这些段落的时候，楚煜明显感觉到，仿佛有一堵防备的高墙立在他眼前，不让他继续探索墙后的秘密。
他有种直觉，这部分条文的设计逻辑并不像表面呈现出来那么简单。
律师和善一笑，道，“您不要多想。在这里增加违约惩罚的目的，只是为了加深二位对于协议内容的记忆。因为众所周知，伴侣之间难免会有许多‘情不自禁’的时刻，如果没有要严肃对待的惩罚，绝大多数人都会由于意志力松懈而做出错误的决定。”
听他说完这么一大串，楚煜若有所思，视线落回密密麻麻的文字上。
律师在一旁继续补充显而易见的废话：“再说，惩罚的前提是违约，您只要遵守约定，惩罚条款对您其实也没有实质影响，不是么？”
只要楚煜不在孩子的问题上纠结，他还是有信心让对方乖乖签下这份霸王条款的。
oga还在用研究者的目光分析那份合同，律师却并不紧张，耐心地等他。
量他把这堆条款看出花儿来，楚煜也不会想到，什么安全措施和违约惩罚，什么不想抚育子女专心深造事业……统统都是文字烟雾弹！
就算他们真的不小心搞出了一个孩子，封明泽还是会好好养着，也不可能因为书面上列出那些过错就让楚煜赔偿什么。
白纸黑字编了那么多繁琐的约定，其实是为了掩盖一件事——封明泽不想给楚煜终身标记。
他的身份太特殊了，而他并不想让楚煜知道这件事。
一旦得到终身标记，楚煜就会在同一时刻得知关于这个身份的所有秘密，拥有能够牵制他的强大武器。他不能冒险。
事前说明是因为不要孩子，封明泽就有充足的理由在楚煜索取终身标记时婉拒他。
律师不由得看向五官深邃冷峻的alpha。对方注视着自己的oga时，习惯性在唇边留一丝笑意，化解自身气场的攻击性。
在不知道真相的人眼里，恐怕那已经是用情极深的证明。
感受到他心情复杂的目光，封明泽微微侧头，回以警告的眼神，律师耸了耸肩，默然收敛表情。
等楚煜停下，律师道，“这部分内容您可以接受吗？”
虽然没想出结论，楚煜眉宇间依然透出一股曾在研发实验室抗住所有压力拍板的果决气质，他颔首，“可以。”
律师于是翻开新的篇目，亲切道：“既然大头已经搞定了，还有一个小要求，相信您也能够理解。封先生要接受道德审查，那边会不定时上门访问，所以希望您能在本周之内搬到这里来，便于培养默契和互相照顾。”
“这个不大方便。”楚煜不假思索道。
律师没说话，一旁的封明泽开口了，手肘支在桌面托腮笑眯眯看着楚煜：“我把东西都准备好了，你只需要把自己带过来，拎包即住，很方便的。”
律师发现oga对封明泽的态度的确相当好。
他阅人无数，从oga眼角眉梢的变化看出对方平时不苟言笑，面对他的温和是礼貌居多。
但转向封明泽之后，好像有层无形的保护壳自动涣然冰释，露出真正柔软的内里。
“我早上要提前去实验室，晚上经常也要多留一会儿，”楚煜轻声向封明泽解释，“现在我住的公寓就在周边，过去只要十分钟，这里离公司太远了，打车可能都不方便。”
“如果拎包入住还包接送呢？”封明泽循循善诱，“我们可以先试两天，如果你觉得不习惯，我们再商量别的方式，嗯？”
这个建议很合理，楚煜转而问，“这样不会耽误你吗？”
封明泽毫不避讳律师的存在，在桌面上握住楚煜一只手，“能多花点时间陪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楚煜没有挣开，形势大好。律师果断道，“行，我不多打扰你们了，咱们现在就把协议签了吧？”
完成工作，律师准备告辞，楚煜跟着一起走，被封明泽拉住。
“怎么了？”楚煜问。
律师回身想凑个热闹，突然啪的一声，封明泽冷漠地关上房门。
然后表情一变，懒洋洋噙着笑揽着楚煜肩膀往落地窗边走。
“是谁刚刚答应我试住两天来着？”
“律师不是说本周之内搬过来就可以……我今天什么都没带。”楚煜语气微僵道。
“不用带，这里什么都有。”封明泽低声说。
表面上内容很正常的对话，其实两人都心照不宣。
因为封明泽不仅说话的语速极慢，罩在楚煜肩头的宽大手掌也渐渐挪到了楚煜的后颈，在敏感的位置游离试探。
“我……换洗的衣服也没带，”楚煜说得很含蓄，听见自己越来越强的心跳声，“今天太快了。”
“衣服，穿我的好不好？”封明泽修长的手指探向楚煜扣得规矩严实的白衬衫领口。
手指一滑，解开两粒，他只是循着衣领去找尺码，道，“比你的码数大一点，也能穿。”
“……”若即若离扫过皮肤的感觉让楚煜身体一颤。
封明泽半问半哄：“不想留下来么？”
楚煜没说话，纤长睫毛下浓重的阴影轻轻扫动，封明泽解开限制，催动腺体释放出安抚信息素，然后就着单臂圈住楚煜的姿势往前一抱，另一只手找到楚煜垂在身侧的手掌，握住。
他如同被驯服的猛兽低下头颅，下巴亲昵抵在楚煜肩上。
“这里很热，”他扣着楚煜的手掌，让对方温凉的指尖触到自己热度飙升的腺体，道，“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