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立在关着的门扉前,彤爱君揪紧拳头。

门内,母亲哭泣的声音加深她的恐惧,她迟疑着没敢开门。

“郡主——”身后丫鬟解释着。“大夫已进去好一会儿,教主也在里边。”

爱君望着那片褐色门扉,每次开这扇门都需要很大的勇气,尤其在这种出其不意的夜半时分。

彤爱君深吸口气,咬牙推开门。

坐在床边的方笙回头,一见到爱君惨白的脸色,立即说道:一他没事。”

听方笙这么说,爱君一颗心才放下。她踱近床畔,彤母正细心地用锦帕擦拭床上少年额间冷汗。

“青铭差点就走了”彤母一脸憔悴,抽抽噎噎地直责备爱君。“你大半夜去哪?”她瞥了爱君一眼。“你弟弟差点就救不回来了,还好是方爷”说着,又蒙住脸哭。

爱君望着床上惨白着脸的少年,他异常地瘦弱,连血脉都可以清楚看见。多年恶疾缠着她的弟弟,每一发病便是一次惊天动地的浩劫,和提心吊胆的恐惧。

这次又勉强从阎王手中救下。

方笙温柔地向彤夫人保证道:“夫人,我找的大夫是最顶尖的,你放心,青铭没事了。”他看了爱君一眼,又对彤夫人说:“别恼爱君,我差她去办事,所以这么晚才回来。”他替爱君解围道。

一听女儿是帮方爷办事,彤夫人立即拍拍爱君的手。“原来如此。爱君,方爷是咱的大恩人,他交代的事,你可要给他办好了。这些年要不是方爷,我们”

“爱君是我最信任的下属,你放心,她一直表现得很好。”方绝温和笑道。

彤夫人抽出帕子拭泪。“那就好,那就好。唉!我们彤家也没什么可以报答您了,只要您方爷有需要,您尽管交代爱君,她一定会尽力完成。”

彤爱君一直很沉默,俯望母亲哭泣的脸,静静听着。

然后方笙朝爱君使了眼色,两人离开厢房。

一轮明月映着花苑,花团锦簇中,彤爱君仿佛也艳成了一朵花,只是这朵花蕴藏着重重心事,美丽的脸庞敛着化不开的愁。

她徒手拈下一朵红花,垂眸凝睇。“不问我去哪吗?”

方笙顺过发鬓,一身白衫,玉树临风。“不必问,也知道你去哪。”他敛眉,表情严肃。“我提醒过你,展云飞不是好应付的。”那对深不见底的黑眸打量着爱君。“相信,这趟你并没有占到便宜。”看见她颈上明显的红痕,他的眼睛暗了,嗓音更温柔。“你没事吧?”

一直把玩着手里红花的形爱君,忽然抬起脸来迎视他关切的眸光。

不知何故,她急着冲口保证。“这回杀他不成,下回一定行。”爱君肃然道。“我承认我是太轻敌。”

“他不怕鞭毒。”方笙提醒道。“我说过,斩情鞭一年只能练一式,你七成的功力,顶多和他打成平手。要杀他除非练完余下一式——”他温柔叮嘱。“你知道躁进的后果,我不愿你冒险。”

红花被那皎白的手捻碎,爱君垂眸。“你说一声,哪怕豁出命,我也帮你杀他。”

“不。”方笙温柔地拍拍她。“我不要你杀他,反而希望你尽量避免和他冲突。”他用一种罕见的忧虑口气认真道。“难道你以为我会舍得你冒险?”

爱君心悸,红色**自掌心滑落。他这话的意思是?

方笙又说:“如果为了报恩,令你牺牲了自己,那么我情愿没出手救过你们。”

爱君抬头,仰望方笙清俊的脸,他永远那么温柔,那么高贵得遥不可及。他对她的好,他对彤家的恩情,恐怕不是她牺牲生命就能偿还的。

“我我们欠你太多”十年前的救命之恩,弟弟染病时他花费的金钱和遍寻名医的心力,照顾他们一家的恩情,太多太多这世上唯独在方笙面前,令她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渺小及微不足道,她如今的天地都是他慷慨赠与的,就算有朝一日,哪怕是要她为他粉身碎骨,她也绝不会有第二句话。

方笙黑眸闪烁。“何必说谁欠谁?”他按住爱君右肩。“也许在我心中,你的重要,远比你自己想像得多。爱君,你是师父最珍视的徒儿,下回贸然行动前,先冷静想想,这回你让我担心了一夜。”

“那展云飞”

“别惹他。”方笙缓缓道。“百罗门教徒众多,现下硕王府的势力已不足惧。”他垂眸思索。“师父的功体被封在硕王府,‘石中火’查了几年已有眉目,只是还不确定封在硕王府哪个地方。暂且按兵不动,与硕王府和平相处。”

“一旦‘隙中驹’查出封印埋处,我立即去帮你偷来。”

方笙宽慰一笑。“只怕,没那么容易。”他寻思道。“硕王府宛如迷城,以奇门阵势排列楼阁,一般人进入是自寻死路。‘石中火’正设法寻人破解阵势,届时我才能放心让你偷封印。”

“都听你的。”

“爱君。”方笙眯眼打量她略显苍白的脸。“你看来好似很疲倦。”

在方笙那双精明的眼睛注视下,爱君面颊微红,心虚地别过脸去,回避他的凝视。

如果她在心底叹息。如果,今夜和她缠绵的是方笙

“爱君?”方笙低喊。

彤爱君抬起脸,表情恍惚。一阵风将一撮发丝吹上她唇畔,他伸手温柔地帮她拂去,指尖碰触到她脸颊肌肤。

他轻声道:“你的体温比平时高?”因为练斩情鞭,照理说,她的体温会逐日往下降,罕有似今夜这样高的温度。方笙疑惑,注视爱君。

爱君回避他的视线,径自转身离开,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怅然。

“不必对我这么温柔。”不爱她,再多的温柔呵护,只是枉然。

方笙凝视她离去背影,她行过处,花朵摇曳。一缕纤红,无限风情,渐被弥漫的雾气吞噬。她走后,方笙垂眸,肃然思索起来。是什么令她体温骤升?

醉芳楼艳冠京城,白日披院里姑娘们懒懒睡去。

艳阳映照后花苑,一群小孩正争先恐后玩着秋千,女孩在秋千上荡,男孩子们争先恐后抢着帮她推秋千,一群孩子们哈哈大笑,唱着滥情的诗。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秋千晃得好高,小女孩兴奋尖叫。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花苑里,孩子们嬉闹。

沿着布满青苔的阶梯,草色人帘。高台上厢房门扉开敞,展云飞倚在虎皮垫上,懒洋洋地斜靠椅背。天热,他没系上腰带,敞着衫,袒露黝黑结实的胸膛。

他的随性,与坐于案前,衣着华丽,举止雍雅的男子宛如天壤地别。

那男子频频皱眉,局促不安,语带责备。“这种地方?”他恼怒,用一种很压抑的声音抗议。“我不是已经安排好你的住处?为什么又搬进这里!”妓院,堕落的下三滥地方。

“王爷。”展云飞黑眸闪烁有趣的狡光,身子传向案前,嗓音慵懒。“相信你本就明白,展云飞不适合你供的高贵地方。”他好笑地看硕王爷恼怒地扇扇风,案上的水杯,他一口也没敢碰,仿佛这里连水都是脏的。

硕王爷绷着脸提醒他。“你出身卑微,我们王府待你不薄,你大可不必再回这种地方,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你——”

“你甭跟我废话。”展云飞脸色骤变,扬眉。“我住哪是我的事,这段时间你押的囚犯,全送上天京。你还跟我罗嗦什么?我没兴趣跟你唱高调。”

王爷脸色更难看了。“我是为你好。当初你为了一个低贱的妓,把我侄子杀了,若非爱才——”

“砰”的一声,展云飞掀了桌,满桌碗盘摔个粉碎,王爷骇得刷白了脸。

“妓女怎样?”展云飞昂起下巴质问王爷。“妓女也是人!”展云飞咆哮。“你侄子把人家打得浑身是伤,他该死!”

王爷摸摸鼻子起身,鄙夷地低头挥去袍上灰尘。

“这世上正是有那些作奸犯科、不懂得洁身自爱的人,才会这么混乱。为那种人叫屈,值得吗?”他正色对展云飞道。“在我眼中,那种自甘堕落的人,就不必当人看,全都该消灭。”他昂首瞪着展云飞。“当初我爹可怜你,收你在王府,给你身份名望地位,我希望你别糟蹋他对你的美意。”

“硕王爷——”展云飞寒着脸。“我留在王府凭的是一身本事,你少跟我提什么恩啊情地,真笑掉大牙!”

“哼!”硕爷冷笑。“你倒是撇得一干二净。”

“不高兴?”展云飞也笑。“您大不了把白符撕了,由着我呜呼哀哉。”他眼色一暗,忽而仰头大笑。“可是你不敢。”他坐着,抓了一旁酒坛子灌一大口,抹抹嘴满不在乎地望着仁立面前、铁青着脸的硕王爷。“我说您还不是普通的孬,明明恨我恨得牙痒痒地,却还是舍不得杀我,得靠我帮着给您撑腰。”他嘲讽地斜脸瞧他。“真难为你这么高贵,还得站着和我这个小小贱民说话。”

“展云飞!”硕王爷咬牙。“你以为我不敢撕白符,你真以为我没你不行?”

展云飞笑着朝他直嚷。“你尽管撕啊!”硕王爷气得满脸通红,不,不能撕。现下只有展云飞能对付“梦中身。”展云飞一回来,百罗门便收敛不少,这是事实。可恨是他得又开始经历十年前的噩梦,和一头不受控制野蛮的兽周旋,这令他厌恶。

“你尽管猖狂!”王爷转身斜脸瞪他。“总有一日,你会自食恶果。”他大步离开。

“我候着哪!”展云飞对着那气呼呼的背影高叫,随即又笑得倒地。他干脆躺着,侧脸凝视帘外,花苑里小女孩的秋千荡得好高,孩子们尖叫嘻笑。满院红花怒放,艳得像一次高潮。

展云飞黑发技面,黝黑锐利的眼眸缓缓合起。想起一冽红影,想起彤爱君跨骑在他身上,狂荡地对他艳笑想起她,他胸腔绷紧,欲望高涨,天气瞬间燥热难耐,斜斜映入房里的日光,在他脸上偷移,缓而热地爬行。

那张狂放不羁的脸,随着风吹帘子的暗影和日光,忽明忽暗,说不出地诡谲。

花苑里孩子们还在唱那首词,齐声笑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展云飞懒懒地掀开眼皮,眸色慵懒昏沉。抬手摸上酒坛,他低声续唱下阙词——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他眼色闪烁,表情微醺。“笑见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天涯何处无芳草。

自王府放了展云飞出来后,百罗门不再抢劫囚车。事实上两方的实力已足以抗衡,现在就只等着教主方笙夺回王府藏匿的那只封印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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