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杨嘉恺骑车抵达海边时,周芍正把脸埋在膝盖里,蹲在地上玩草。
车灯照亮了她眼前的一小块地,周芍听见引擎声,将脸转了过来。
机车熄火後,周遭再次陷入一片漆黑,他踢开侧柱,摘下安全帽,坐在车上朝她招手。
看见他出现的那一刻,周芍有点想哭。她倏地站起身,缓慢移动到他面前,正犹豫着该如何解释当前的局面时,就听见他问:「你跟谁一起来的?」
该怎麽形容自己跟文绍均的关系呢?两人的关系还称不上朋友,顶多只能算是……
「一个约会对象。」周芍面无表情地说。
「约会对象?」
「他说要去厕所,就没有再回来了。」周芍说完後,连自己都觉得有点蠢。
杨嘉恺先是梭巡周围,接着才又看向周芍,像是想从她的表情读出更多资讯。
「他电话也关机了,」周芍有点无地自容,讪讪地说:「可能我说了什麽惹他不高兴吧,他好像把我丢下了。」
周芍的心情复杂不已,吹了那麽久的风,明明有满腹的委屈想要诉苦,真的找到人说的时候,却又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
她不想被他看见自己那麽狼狈的样子。
杨嘉恺的身子向前靠在仪表板上,神se平淡,「你又跟人家说木乃伊的故事了吗?」
「……我才没有。」
许是看出她心情不佳,他没再细问,从车厢里拿出一顶安全帽给她。
周芍乖巧地接过,替自己戴上。她试图将松紧带调紧一点,无奈周围实在太暗,0索了半天都没成功。
杨嘉恺看不下去,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抓了过来。
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他替她调整松紧带的手不经意地碰触她的下巴,周芍感觉自己的脸正在急速升温,下意识屏住了呼x1。
黑暗中视线不佳,他因为看不清,又把脸凑近了一些,周芍只好别过脸,说道:「这个紧度可以了,就这样吧。」
「我还没调。」
「你已经调了,你只是没看见。」周芍开始胡言乱语,想让他别再继续靠近。
「周芍。」
周芍看着远方的海,不晓得他喊她名字的时候,是看着扣环,还是看着自己说的。
在他松手之前,周芍打算一直侧着脑袋,「g麽?」
「你现在是在紧张吗?」
那几个字慢吞吞地传进耳里,周芍浑身都热了起来。
她想起文绍均红着耳根转开脸的模样,或许在杨嘉恺的眼里,她的害羞也是显而易见,再多的掩饰都是徒劳。
在喜欢的人面前,纵使有再好的演技,都显得拙劣。
周芍仍侧着头,感觉x口被心脏撞得很疼,在风中轻声呢喃了句:「你就不能当作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
他将松紧带调整至合适的位置,松开了手,向後靠着机车,「我也一直想不透,你为什麽要在春联上写我的名字。」
周芍心下一惊,将脸转了过来。
「因为喜欢我?」
那五个字像是一道雷击,周芍半晌都没回过神,只是张着嘴看他。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周芍抿了抿唇,在最後关头奋力一搏,「我写的不是你的名字。」
「那你说说,」他顿了一下,将手环在x前,「随便说一个和嘉字沾上边的吉祥话。」
男人气定神闲地瞅着她,给她时间慢慢想,存心觉得她想不到。
周芍绞尽脑汁,抓着安全帽的松紧带说:「嘉、嘉……值得嘉奖。」
她对自己想出来的答案很满意,「我高一的时候一心只想拿嘉奖,所以才写了这个字。」
杨嘉恺的眉间起了点皱折,似乎正在想着要不要接受她的说词。
两人就这样在风中站了一阵子,他最後叹了口气,转动钥匙,「算了,好冷,回去吧。」
他坐上机车,将车身往她倾斜了些,「上车。」
周芍刚抬起腿要跨上机车,就听见他淡淡地飘来一句:「我记得你不喜欢欠人家人情。」
周芍的腿举在半空中,忽然不知该不该放下。
「但你这次欠得有点大。」他侧过头看她,「我好好想想你该怎麽还。」
周芍眨了眨眼,决定当个识时务的好孩子,她一pgu坐上後座,厚脸皮地说:「你记错了,我最喜欢欠人家人情了。」
他气笑,「你说什麽?」
「你可以往前坐一点吗?後面有点挤。」
周芍拍了拍他的背,两人贴得这麽近,她感觉呼x1困难。
他按捺着怒火,稍微往前了一些。
「再前进一点。」周芍又拍他。
「要不要我下车算了?」
机车行进在沿海公路上,坐在後座的周芍被冷风吹得有些困。她看着沿途的风景,除了黑灯瞎火之外,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词。
路上偶尔有寥寥的住宅,有亮着灯的加油站,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一片荒芜。
一路上车子也少,就连等红灯时都只有他们一台机车。
若不是他愿意来这荒郊野外载她,她一个人肯定回不去。想到这里,周芍才懊悔自己刚才对眼前的救命恩人太冷淡了。
夜深人静,等红灯时,耳边还能听见远方的海cha0声。
周芍清了清嗓,问道:「你骑了这麽久,会不会累?」
杨嘉恺淡淡地瞟了一眼後照镜,和镜子里的周芍对上眼,而後又别开视线,「有点想睡。」
「那我陪你聊天吧。」周芍觉得头有点痒,刚想抓的时候才发现戴着安全帽抓不着,又默默地放下了手,「和你聊天你就不会想睡了。」
「你要聊聊你的约会对象吗?」
「可以啊,他叫文绍均,很害羞的一个人。」
周芍还是觉得头很痒,试图把手伸进帽子里面抓,「我们早上去动物园的时候,他买了冰淇淋给我吃,冷到我头皮都痛了。」
交通号志在这时转为绿灯,他发动油门向前驶去,周芍重心不稳,赶紧抓了一下他的外套,坐稳了才松手。
「晚上去吃麻辣锅时,他说我是他的理想型。」周芍越想越觉得整件事情很离奇,「他明明说我是他的理想型,为什麽还把我丢在海边?」
「说不定他是遇到危险了。」他的声音在风中传了过来。
听他这麽一讲,周芍背脊都凉了起来,「你别吓我。」
「这里那麽偏僻,要求救也很难,他手机关机,或许也不是自愿的。」
周芍脑中闪过文绍均那张善良的脸,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怕他真的遭遇了什麽不测。
「那、那怎麽办?我们现在要报警吗?」
「报什麽警?」他笑出声来,「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警方优先怀疑的对象是谁吗?」
「谁?」
「你啊!你不是最後一个见到他的人吗?」
周芍倒ch0u一口凉气,整件事被他说得越来越毛了,「你别再说了。」
「我现在也有点怀疑你了。」
「你怀疑我做什麽?」
「大半夜谁会一个人去海边?仔细想想,你的嫌疑确实很大。」
周芍被他说得百口莫辩,也反过来栽赃他:「你的嫌疑b我更大。」
「我怎麽了?」杨嘉恺的笑声被风切割得断断续续。
「你先对绍均图谋不轨,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出现,最後还能嫁祸给我。」
「我为什麽要对他图谋不轨?」
「可能你就嫉、嫉妒我们。」
「我嫉妒你们?」
周芍的语速慢了下来:「可怜的绍均,他很有礼貌,愿意陪我吃很辣的火锅。」
「你今天玩得很开心?」
「很开心啊。」周芍淡淡一笑,发觉眼皮越来越重,「就是不知道为什麽,常常想起高中的事。」
前方又是一个红灯,机车停了下来,周芍重心往前,身t轻轻靠在他的背上。
男人微微一怔,回头看她。周芍侧着脸,一动也不动,半只脚已经踏进梦乡。
「高中的什麽事?」他放轻声音问。
「……我在圣诞节的时候买甜筒给你吃。」
「嗯,你说不想欠我人情。」
「那是骗你的。」周芍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含糊不清地说:「我骗你的……那支甜筒就是圣诞节礼物。」
「周芍,你在说梦话。」
「我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
「是吗?那你还骗了我什麽?」
周芍的呼x1变得规律,正当他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周芍又说:「骗你我的好友满了,因为不想让你知道,我送了那麽多东西给你。」
他顿了顿,「周暗暗真的是你的帐号?」
「嗯,是我。」她咧嘴一笑,「我每天去你的岛上浇花,担心你的金币树长不大。」
周芍的头又痒了,皱着眉头说:「我的头好痒,你这安全帽是不是很久没洗了?」
「是你的头没洗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转为绿灯的号志,放慢车速向前行驶了一小段路,最後乾脆停在路边,「你刚刚是承认你喜欢我了吗?」
「我曾经很喜欢你啊。」她把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拨开,「但那是以前的事了,是过去式,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迟迟没得到他的回应,周芍又强调一遍:「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听到了,要说几次?」
「你没有问为什麽啊。」周芍说的每个字都糊在一起,她r0u着眼睛,彷佛随时都能睡着。
「一定要我问你才肯说吗?」他今晚不晓得被她气笑了几次。
「你如果不想知道,我为什麽要说?」
就算意识不清楚,周芍的脑筋还是动得挺快。
「那你快点说,说完我们就走了。」
「你催什麽?」她突然有点情绪了,「我现在不想说了。」
「你不说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你在威胁我。」
「我就是在威胁你。」
「你怎麽能威胁你喜欢的人?」
「周芍,是你喜欢我。」他耐心地纠正她。
「对,这就是重点。」周芍闷闷不乐,「你不喜欢我。」
他有些愣然,放软语气,显得很认命,「那你要怎麽样才肯说?」
「你先答应我你不会笑我。」
「我现在一点也笑不出来。」
四周回荡着辽阔的寂静,周芍最後x1了x1鼻子,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因为在你眼中,秦小希永远都是最可ai的。」
耳边的风声停了,周芍眯着眼,半梦半醒之间,一阵手机铃声划破四周的寂静,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头靠在杨嘉恺的背上,她的视线上移,正好和刚转过头的他四目相对。
周芍一副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模样,呆呆地跟他对看了许久,意识渐次清晰,才吓得往後弹开,脑中一片空白,连自己什麽时候睡着的都没印象。
意识到正在响的好像是她的手机,她低头翻找身上的背包,来电的人是小鹿。
「我接一下电话。」她有点胆怯地扫了他一眼,把安全帽脱下,顺手挂在後照镜上,拿着手机走到一旁。
男人全程不发一语,目光静静地尾随着她。
电话一接通,小鹿的语气相当着急:「姊,你没事吧?你现在在哪?绍均学长说他回海边找不到你,他手机又没电了,刚刚和超商的店员借手机请我联系你。」
「我一直联络不上他,就先请我朋友来载我了。」
「这样啊,那我再和他说一声,学长请我跟你转达,说他很抱歉,他不是故意要把你留在那里那麽久的。」
「没关系,他没事就好。」周芍知道了文绍均的下落,心里终於踏实了些。
「哎,他就是太求表现了,可能想给你个好印象。」
隔着电话,周芍都能听出小鹿的无奈。
「学长平时很少吃辣,但他想为了你尝试一次,谁知道肠胃就承受不住了。」
周芍有点错愕,内疚地说:「那你帮我和他道个歉。」
「才不要,他活该,谁叫他要逞强。」小鹿先是叹气,随後话锋一转:「总之,你没事就好,我先回个电话给学长。」
挂断电话後,周芍抬起头,远处的人坐在机车上,一声不响地看着她讲完那通电话。
她挠了挠头,走回机车旁,努力回想自己睡着的时候究竟错过了什麽重要的细节。
「那个……」
周芍小心翼翼地把安全帽戴回去,不停用眼神确认杨嘉恺有没有在生气,「我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麽?」
他双眸微敛,发动机车,态度一如往常的寡淡。
「你怎麽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有个人说要陪我聊天,结果自己睡着了。」他声音平淡,看着远处。
周芍坐上机车,语气相当诚恳:「我不会再睡着了,你先跟我说,我们刚刚讲到哪里了?」
杨嘉恺转头注意後方来车,绵延至天边的柏油路依旧渺无人烟。
「讲到你昨天忘了洗头。」
「我怎麽可能跟你讲那个?」
抵达周芍家门口时,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十一点。
周盛正好在帮前院的盆栽浇花。
「爸,你怎麽还没睡?」周芍将安全帽还给杨嘉恺後,小跑步上前关心。
周盛拿着浇花器作势要往周芍身上揍,「你跟男生出去玩到半夜还不回来,要我怎麽睡得着啊!」
周盛瞥见坐在机车上的人还没离开,打算来个机会教育,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文同学,再怎麽样你也不能这麽晚才把我nv儿送回来,我们做父亲的——」
话说到一半,周盛赫然发现,文同学长得不太一样了。他弯低身子,在黑暗中不停研究男人的五官。
杨嘉恺索x拿下安全帽,「伯父您好,我不姓文,姓杨。」
周芍缩着肩膀刚想躲回屋子里,便被周盛喊住:「你白天跟文同学出去,晚上跟杨同学回来,这是怎麽回事?还不过来解释清楚!」
「爸!你别管这个,跟我进屋子去啦!」
她的余光都看见杨嘉恺在笑她了。
「这个都不管,我还能管什麽!人家文同学那麽乖,你怎麽可以欺骗人家的感情!」
「我哪有啊!」
「你不说?好,那我自己问。」
只见周盛准备把矛头转向杨嘉恺,周芍赶忙绕了过去,把他护在身後,「你什麽都不要说,直接把车骑走。」
见她一改平时沉着冷静的样子,慌张地东奔西跑,他觉得好笑,「长辈还在说话我怎麽可以骑走?」
周盛把nv儿往旁边拨开,走上前质问:「杨同学,你正在和我nv儿交往吗?」
「爸!你不要乱问!」周芍眼珠子瞪得极大,激动地抓着周盛的手臂。
「没有在交往。」
似是觉得让长辈站着,自己坐着不太妥当,杨嘉恺下了车,站得直挺挺的,周姓父nv二人登时只能仰头看他。
「没有交往啊?那你、你们两个,是不是在那个什麽,暧昧阶段?」
「爸!他只是帮忙载我回来而已!」周芍好想拿浇花器把父亲敲晕。
「也不是在暧昧阶段。」杨嘉恺寻思了一会,抿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其实我也是今天才被告知,我跟她已经是过去式了。」
周芍和周盛两人同时一愣。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杨嘉恺,脸上清清楚楚写着「你在整我吗」。
周盛慢半拍才回过神,气得拍了下周芍的後脑勺,「我有这样教你吗?你怎麽可以一次玩弄两个男生的感情?」
周芍摀着後脑勺,仍一脸痴傻地盯着杨嘉恺,「你不会是吹了太久的风,脑袋不正常了吧?」
「你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他扬着下巴看她。
「我什麽时候那样跟你说了?」
「自己回去想想。」
周芍错愕地张了张嘴,顺着他的话说:「那……我就先上楼了。」
周芍回屋子前,不忘和周盛说:「爸,已经很晚了,你快点让人家回去。」
杨嘉恺见周芍走远後,才收起玩心,「伯父,刚刚只是跟您开个玩笑,我是周芍的学长,我们高中、大学都同校。」
周盛点了点头,也换上另一副面孔,「没事,我也就是做做样子,那孩子太不让人放心了,我得拿出父亲的威严吓吓她。」
周芍走到二楼时,眯着眼睛从窗户往楼下看,只见两个男的还站在前院里,不晓得在说些什麽。
大概是父nv间的某种心电感应,周盛忽地把头转向窗户的方向,周芍和父亲对上眼後,连忙逃回房间去。
周盛摇了摇头,「那孩子不太喜欢交朋友,放假回来也只会待在店里帮忙,你之後如果没事的话,能不能多和她出去走走?」
杨嘉恺的目光还停留在那扇窗户上,唇角轻g,「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