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的侧翼,敦刻尔克堡垒中传来惶恐的钟声,第一座瞭望塔已经化作灰烬,英格兰人的火箭船从靠近港口的方向开始纵火,一条火蛇沿着屋舍的茅草尖顶扑向城堡外壁,震荡空气,势如破竹。
箭矢呼啸中,英格兰人开始在泥泞中建立阵地,凄厉的马嘶粉碎了这座堡垒的和平,海面上还在不断传来尖锐的鸣啸,城墙上充斥着含混不清的各种喊声,剑与火,耀跃咆哮,如一首鲁特琴歌,欢快地奏响了。
鲍德温伯爵对舰队的表现非常满意,令他怀疑的是罗德里戈的命令:制造绝望。
为了达到最大的恐吓效果,第一轮攻击就摧毁了大半港口设施,目的却只是为了点燃一个足够震撼的大烟花?
这个高贵的布洛涅人刚获得父亲去世的消息,这影响了他对战略的判断,但是一个下午的肆虐便让他看清了直接后果:佛兰德伯爵一定会来复仇的。
猩红色的披风席卷了敦刻尔克外围,城内那点可怜的守军命悬一线,早已破胆,但英格兰人没有进攻,西班牙人只留下一面盾墙,看住这些“敦刻尔克囚徒”,然后洪流就开始向东蔓延,直接面向布鲁日所在。
敦刻尔克四周的地形为严酷的北风主宰,白色的沙丘则被南方的沼地保护着。城镇靠海一侧的平地几乎一半淹没在水下,这一水域便是英格兰人与自己舰队联络的通道,战舰和运输船上不断放下小舟,木材等物资被拖运上岸。英格兰人行军的道路正处于极其恶劣的状况,如果没有舰队运输辎重,这场进军可能早已压垮了他们,而填塞沟壑、搭建渡桥的任务也令部队疲惫不堪。
休整必须在半日之内完成,因为接下来便是为生存而战。
林肯伯爵终于进入大帐时,罗德里戈已画完了布阵图,正和白甲红袍的阿尔瓦骑士讨论着什么。
“我已经勘察过这片土地。”西班牙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阿尔瓦说道,“佛兰德人必将葬身于此。”
“我的大人!”鲍德温再也忍不住了,“睁开眼睛吧,我们兵困马乏,陷于绝地,如果不立刻上船离开,恐怕这里只会变成我们自己的埋骨之所!”
“大人读过亚历山大的传记吗?”罗德里戈伯爵忽然抬起头来,笑容可掬地问道。
“什么?”
走出营帐后,鲍德温感觉自己简直像在做梦,他难以想象这个西班牙人居然会照着书本打仗!真不知道他这些年在威尔士的名声是怎么得来的。鲍德温看了一眼依旧兴高采烈,不知大难将至的威尔士佣兵们,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英格兰军队都是精锐,尤其是那些伦敦的水兵,在执行命令方面并无任何障碍,他们的首领是安斯加尔的儿子哈丁,这个新崛起的舰队军官不但将自己麾下的军队一一安排妥当,还替罗德里戈伯爵草拟了全部的军令。
佛兰德人到达得比想象要晚,但规模却极为庞大,整整八千人!
他们的骑兵数量几乎占了三成,而英格兰人只有不到八百骑兵。
幸好这片战场并不适合骑马奔冲——望着对面大群散播恐惧的佛兰德重马,鲍德温暗自想到。
但他很快发现情况不对起来,前天晚上在帐中时,罗德里戈给自己画了一幅亚历山大的伊苏斯战役阵型,这和如今英格兰人面对的局势颇为类似,除了没有那道河流。无论如何,这个狭窄的正面限制了兵力的投放,弓箭手和步兵的宽度几乎就能填满大半个正面,佛兰德人兵力虽众,却只能排成前后三线,一次与己方交战的人数并不会太多,看上去兆头还不错。
鲍德温没有想到的是,罗德里戈最后选择的布阵竟然不是马其顿的,而是波斯人的——骑兵们被布置在靠海的沙滩上,沙丘方向则是弓箭手和步兵。最后,与大流士相似,那个西班牙人还将一队彼得伯勒民兵布置在沼泽方向,似乎是用来袭扰敌人骑兵的。
与之相对,佛兰德的罗伯特的骑兵主力正在自己对面耀武扬威,流动的黑色甲光厚重而汹涌,带来令人窒息的恐惧,这些钢铁包裹的武士乃是佛兰德和帝国的精华,背后是敲骨吸髓的榨取和无数金银的许诺,这是一支征服的军队,并非葬礼游行的仪仗。
从那些身披长袖锁甲的骑兵身上,鲍德温更看出了另一个人的意志,这时,罗德里戈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今天,我们将整个王国献给天主……今天,我们将一个帝国置于剑刃!”
在英格兰左翼的山丘上,威尔士人正在欢呼,他们的伯爵继续说着什么,但是鲍德温听不清内容。
佛兰德人一见到英格兰左翼的地形,便放弃了在此处布置骑兵的想法,沉重的马蹄即便踏上那片高地,也会在长矛接敌前失去势头,这样一来,神圣的甲胄也无法保护他们。
“佛兰德的亚历山大……”鲍德温发出一声自己都感到荒唐的嘟囔,伊苏斯,这个被诅咒的名字,色萨利人遭遇血腥屠杀的海滩,希望我们的骑兵能比得上那些波斯人吧。
然而又有何用?右翼!我的右翼能够挡住那些浑身是铁的畜生么?
沙丘阻挡了视线,鲍德温看不见威尔士人另一翼的场面,但他知道,西班牙人和他的骑士们在那里歇兵。
“狮子进入了牢笼。”在沙丘顶上,佛兰德伯爵开心地评价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英格兰人被困在沼地和大海中间,而根据堡垒上的旗标军徽,敦刻尔克尚未陷落,敌人居然就这样将自己置于绝境。
“进攻!”一条连绵的杀戮线条开始向鲍德温的阵地进发,如同狂暴的狮鹫,渴望着撕裂敌人的铁甲,吞噬那些鲜嫩的生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