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非鱼点点头,白马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跟白马并排走着,嘴没有一刻能停下来,道:“说我见色起意,你就是见钱眼开,嘴都咧到后耳根了。瞧你那点儿出息,怎么教书育人?”
“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白马摇头晃脑,学着岑非鱼在学堂里念书的模样,拖长声音道,“你这人不仅贫贱,还荒淫无度,你才没个先生样儿呢。”
两人买好筒子骨,时辰尚早,晒着太阳慢悠悠地走回家。
“敢说我是蚊子?”岑非鱼没事也要找事,拐个弯走进自家胡同里,突然翻身将白马压在青石墙上,凑上前去,一口咬住他的唇珠,“我非得将你叮得满身是印。”
白马买完菜,又开始数钱了,猝不及防被亲,忙把钱塞进怀里藏好,仰起头狠狠地亲了岑非鱼一口,将他亲得忘乎所以,突然发力推开他,抢走他手上的米面菜食,大笑着跑走了,“大先生见色起意,色迷心窍,人财两空喽!”
昨夜才下过雨,路边开满榴花,花朵似金酹一般,积满雨水。花枝被白马的笑声振动,摇曳起来似是在同他一起笑,冷不防把花朵都晃掉了,正正打在白马头顶。
“呀?”白马大叫一声,眼珠子骨碌一转,翻身跳上墙头,藏在蓬勃的树枝后头,待岑非鱼从树下经过,便猛力地摇动树叉,摇完看也不看,一步窜出去几尺远,跑起路来毫不恋战。
岑非鱼被石榴花劈头盖脸地砸中,脑袋上顶着几朵正当盛放时的花盏,就像被白马气得脑袋冒火了一般,又被扑鼻的香气冲得连打好几个喷嚏,一步夸上墙头,追着白马而去。
两个人跑在小城之上,就像是翱翔天际的鹰,自由无拘,翅膀张得能够划破天幕,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只留下身后布满青苔的陋巷,满巷子明媚的阳光,花枝轻颤,一地光影斑驳。
“骨头汤,骨头汤,今晚要吃骨头汤!”白马踹开家门,跑到卧房,从桌上取来一个小竹筒,把刚刚到手的一掉钱放进竹筒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挂起来。
卧房很大,但空空荡荡的,只有一架床、一张桌、一把椅子和两个破木箱,房梁上悬着一条竹竿。
那竹竿上挂了三十个小竹筒,每个竹筒中装着一掉钱,就是白马和岑非鱼这一个月的家用。他们每天取下一掉钱,拿去买菜,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却很乐在其中。
等到岑非鱼从屋后的小溪中挑水回来,白马已经生好了火。两个大男人过日子,没太多讲究,常常是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就开始做饭,火炉子就摆在小院中间。
他们从厨房里取出木盆,打了清水,并排坐在院子里的地上择菜。
“别动,你脸上有只蚊子。”岑非鱼时不时低下头,在白马脸颊上蜻蜓点水地啄上一口。
白马举起菜刀,威胁岑非鱼不许动,而后大摇大摆地在他脸上亲上一口,哼哼到:“来而不往非礼也。”
岑非鱼满足地笑起来,侧目一看,发现锅里的水开始滚动,白烟升腾起来。这口锅,是岑非鱼亲手锻的,他们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一用就是好几年。
铁锅的外层已经烧黑,里面沾上了洗不净的油与菜,只是煮着水,那袅袅白烟中,都带着淡淡的烟火气。烟火气,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亦是孤陋巷中听落花;是你我同住蜗舍荆扉,忙活一日三餐,但你的眼眸中,有我从未寻访过的茫茫禹迹,我的身体里,有你从未涉渡过的浩浩千江。你是我的滚滚红尘,我是你的人间烟火。
是人生百味,亦是人间至味。
“请移尊趾,哎?发什么愣,别挡道。”白马不知岑非鱼闻见一锅汤,能想到浩浩千江,只见他定在烫过前面一动不动,便将他挤开,取出案板,三两下把一颗萝卜切成数百薄片,用刀一抹,将它们推入锅里。
“你懂什么?我若不打仗,定是个诗人。”岑非鱼先把自己逗乐,再去逗白马,不过片刻,午前积攒下来的疲累已消。他敞开衣襟,那勺子翻搅汤锅,加入筒子骨、香料,将锅盖盖上,“这锅汤要熬上许久,你去睡会儿,熬好了你自然能闻着味儿醒过来。”
“我才不上当,你肯定是想自己先吃。”白马哼了一声,随手将地上的落叶扫成一堆,就地躺下,“我要在这儿看着你。”
岑非鱼失笑,放下锅铲,跑到屋后的荷塘边,随手摘下一片硕大的荷叶,回来后便径直走向白马,在他身边躺下,举着荷叶遮住两人的脸,“你若晒成块儿黑炭,我可不要你了。”
白马一把从岑非鱼衣襟里掏出朵莲蓬,三两下摘出莲子,抛得高高地,然后用嘴接住,砸吧两下却立马吐了出来,“涩的。”
岑非鱼:“自找的,好东西我会藏着不给你?”
白马用手肘拄了岑非鱼一下,顺手摸了摸他脸上的伤疤,道:“你这副模样,除了我哪还有人肯要你?你若不要我,就只能回少室山当和尚了。”
两人相视一笑,眯缝着眼睛,看着天际流云,疏忽变幻,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傍晚,白马抽抽鼻子,一个猛子坐起身来,一脚踹开岑非鱼,抱头大喊:“我的汤?我的汤糊了!”
岑非鱼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慌张地把白马护在身后,喝到:“什么人敢动你?”
白马跪在火炉前痛不欲生,“我的骨头汤,糊了!”
岑非鱼“且”了一声,从房里抬出木桌,又把藏在火炉后头的汤锅端出来放好,道:“你睡得跟个小猪崽儿似的,指望你?咱俩都得喝西北风。”
“知道你厉害,你是天下第一大厨!”白马对岑非鱼比了个大拇指,“大厨快盛饭来,我都要饿扁了。”他闻见肉香,不禁舔舔嘴,任岑非鱼如何念叨都不还口。
明月爬上树梢,天幕上繁星密布。蝉鸣声都懒了起来,偶或响起,更显得陋巷幽静。夜风清爽,穿林吹叶,发出莎莎、莎莎的清响。
白马帮岑非鱼摘去头顶上的落叶,边吃饭边说:“听说,这儿的端阳节很是热闹,就跟过年一样。”
岑非鱼埋头喝汤,含含糊糊道:“五月初五早就过了。”
“你说的是小端阳,我说的是大端阳。五月十五过端阳,是此地的风俗。你想,屈子投的是汨罗江,飘到金沙江,可不得十天半个月么?”白马见岑非鱼一刻不停地吃,忽然想起自己从前亦是如此,“吃慢些,没人和你抢。”
岑非鱼停了片刻,问:“你最近倒是吃得很慢,饭食太粗陋?”
白马笑着摇头,“与你在一起,粗茶淡饭,都是山珍海味。”
“哎!”岑非鱼开始细嚼慢咽,嘴里的骨头汤是咸的,他却觉得唇齿间都沾了蜜糖,怎么吃都是甜的。
白马:“被我酸倒牙了?”
岑非鱼:“刚好忘记放醋。”
白马:“我们手上没钱,可你每天都给我做不同的菜。我只要看见你,就知道自己不会再挨饿,自然不会再狼吞虎咽。”
岑非鱼捏了捏白马的脸,夸张地感慨起来,道:“你总是每隔好几天,才偶尔说出一两句人话!可我这堂堂的鄄城公,已经被你给拐带跑了。想当年,我也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洛阳城里横着走,不是玉盘珍羞,我闻都不闻一下。”
白马忍俊不禁,道:“你是翩翩浊世叫花子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