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颊被一双恶作剧的手扯了两下,韩嫣醒过神,这刘彻又开始淘气了。果然,刚才是自己看花了眼,刘彻怎么会有春暖花开的表情?
拍掉作怪的手,韩嫣瞪了刘彻一眼。
“当年——”刘彻迟疑道,“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你……”
“吞吞吐吐的,都不像你了。”韩嫣看着刘彻迟疑的表情,“不就是……其实,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太大的感觉了,中元五年,十一月,祖父丧,十二月,祖母丧,二月,父丧。接二连三的,几乎要麻木了……”再说了,本来就不是很亲。
韩嫣决定对刘彻说实话,不是说,一个谎要一百个谎来圆,就像滚雪球,而其中任何一个谎言被戳穿,都会把说谎者逼到死角么?
“你别这样……”刘彻见韩嫣面上平静,以为他是伤心过度。
“我说真的,正是天冷的时候,整个家里,慌乱无计,没人会关心到小院子里还住着母子三人,我们像是空气一样,身上冷,心里更冷。”回忆起当时情境,记忆里仍是那冰天雪地的景象,“我明白,在那个时候,比起正事,我的心情是微不足道的,嫡母大人、兄长大人已经待我们母子够好了,他们的伤痛比我们不少半分,反而更沉重,还能保证我们一切供奉如旧,却仍挡不住心里那种寄人篱下的凄凉。那个家,其实很陌生,十二年的岁月,有七年是在宫里度过的,入宫前对那里的记忆又早已模糊,实在生不出亲切……阿说尚在襁褓,母亲生产时年近四十,产后身体一直不好……真是坐困愁城……”
刘彻握住韩嫣的手,一时无语。
“比起兄长,我是个不孝子,我就看着,他那样的伤悲,就那样看着、看着……我甚至觉得他这样太愚蠢,如果他也和父亲一样悲伤而死,如果我也如父亲一样悲伤而死,如果阿说也如父亲一样悲伤而死,这绝后的韩家,是让人佩服还是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如果我们这样做了,母亲们怎么办?也去死么?!大家全死了,会不会曝尸荒野?”当时,真是这么想想的。
看向刘彻:“我真是个凉薄的人,对吧?父亲去世,我却在想些有的没有的,真是无情无义……”止不住地颤抖,泪流满面,心里发寒,人,果然不能认真剖析自己,不然会疯掉的——我真是这样的人么?对大家如此疏离,对祖父大人、祖母大人、父亲大人无情也就罢了,可是对母亲,我也不是全心全意的吧?那三位,我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他们成全自己,可真心对我的母亲,我能保证自己会为她牺牲么?还有小韩说,我对他的感情比母亲更强烈,可我能说自己可以为他牺牲一切么?……
控制不住地呓语:“我是坏人……无论如何,他们生养了我,便该是我的恩人,骨肉至亲,对我又会坏到哪里?我见过长安街头的乞丐,食不裹腹,衣不蔽体,比起他们,我得到的太多,却不知感恩,我这是怎么了……我很怕……”
哪怕是穿来的,可他们依然是血缘上的亲人,该是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再者,凭什么要那么苛求他们不带一丝杂质的对我好?我就能做到不带一丝杂质的对他们好么?千足金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纯净,何况人心。在要求他们先百分百地对自己好然后自己才回报的时候,为什么不想到自己先百分百地对别人好感动别人?这别人还是血亲?!可笑非要到现在,这个讽刺的时间、讽刺的地点才能想明白。分家是自己先提出来的,可韩则母子在不高兴情况下依然同意了,还补贴了成年前的生活费。和解是他先伸出的橄榄枝,自己抓住了,便得到更热情的回拥。韩嫣,你真是太自以为是了,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泪水被人小心地拭去:“你没有错,逝者已矣,生者仍在。你把母亲和弟弟照顾好了,你父亲只有欣慰才是。守孝三年,依礼而为,你做得很好。”
“我这守孝是搀了水的,当像你这样哀毁才是,我可真是不敬……”虽然一直认为死守规矩很蠢,不过这投机取巧的行为,总是让韩嫣有些心中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