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宝贵双全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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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阮氏,被人挤开,只是远远地站着,并不说话。
宝龄冷眼看着,心底暗自发笑,别说是宫闱之中,哪怕是寻常人家,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活生生的便是一台金枝欲孽。
她索性退到一边,朝连生望去。目光接触,连生微微抿了抿唇便走过来,不知从怀里取出什么塞到她手里,又飞快地转身离开。
宝龄摊开手心,竟是那瓶药膏。其实那一日擦过药膏之后,她的脚便不再那么疼了,伤口愈合,此刻甚至已看不出一丁点的痕迹。她几乎都忘了这回事,只是没想到连生居然还记得。她心里划过一丝暖流,望过去,连生正登上马车,长袍被风吹得飞扬起来,微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然后弯下腰,钻进马车去。
马车缓缓驶去,到了拐角彻底消失不见,蒋氏与白氏才回转身来。白氏支着腰,懒洋洋地道:“大约是起早了,没什么精神头,得回屋去补个觉。大姐二姐,我就先行一步了。”
蒋氏抿着唇,朝白氏看了一眼,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停顿了那么一下,又飞快的移开。白氏扭着腰肢,由碧莲搀扶着走了。
宝龄挽住阮氏:“娘,我陪你回屋。”
瑞玉庭里,贾妈妈不在,翠镯正喂鱼缸里的金鱼吃食。阮氏接过鱼食道:“我来。”
宝龄前几次来的时候也看见过这些金鲫鱼,那时觉得煞是可爱,以为是阮氏养着玩儿的,此刻见阮氏亲手细心的喂鱼食,便笑道:“娘站了那么久,还是坐会吧,叫翠镯来喂。”
阮氏摇摇头:“它们是我亲手喂大的,它们也习惯了,若是我不在,翠镯才会替我喂食。”
宝龄笑笑,随意地看过去,那透明鱼缸中的鱼颜色各异,有红墨相间的、有银白的、甚至还有一条紫色的,其中有一尾眼睛上的水泡特别大,阮氏洒下鱼食,那些鱼纷纷游过来抢食……宝龄觉得甚是有趣,便俯下身子观察它们。那些鱼吃了食,悠闲地游来游去,直到阮氏叫她过去坐,她才转过身去。
快到中午,阮氏留她吃午饭,翠镯端了一小碟白斩鸡与酱油来,走到宝龄跟前忽地脚下一滑,那碟酱油尽数洒在了宝龄的丝巾上,宝龄腾地站起来,翠镯一个劲地道:“大小姐赎罪大小姐赎罪……”
“怎么粗手粗脚的。”阮氏低低埋怨了一声,叫翠镯替宝龄取下来去洗。宝龄却道:“没事,我拿回去叫招娣洗洗就好。”
到底是酱油,不知洗不洗得掉,宝龄心里想着,还未坐下,便听得翠镯又叫了声:“太、太太,那些鱼……”
那些鱼怎么了?宝龄微微蹙眉,扭过头,也完全呆住。刚才还悠闲自在的那些鱼,忽然间像是集体中了咒,一条又一条,仰天漂浮在水面上,露出白花花的肚皮……阮氏手里的鱼食哗啦啦地散落下来,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怎么会这样……”
宝龄回过神,片刻,沉声道:“娘,好像是这鱼食的问题。”分明刚才还是好好的,只是吃了这鱼食便统统死了,除了这鱼食,宝龄想不出还有其他原因。
“鱼食……”阮氏茫然地重复,却听得翠镯惊叫:“这鱼食,这鱼食是……”
“翠镯!”阮氏打断道,“莫要胡说!”
宝龄见翠镯憋红了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道:“翠镯,到底怎么回事?”
翠镯吸了口气,大声道:“从前的鱼食都是我出去买的,可年前有一日,我陪太太在花园里,正巧遇到二姨奶奶与三姨奶奶,二姨奶奶与三姨奶奶说快过年了正好想去街上逛逛,买些胭脂水粉,说是顺便帮太太买鱼食也好,后来从外头回来便叫人送了这包鱼食来,因为从前的还未吃完,所以一直搁在鱼缸边,今儿才拆开呢,没想到就……”
二姨奶奶、三姨奶奶……又是蒋氏与白氏!宝龄忍不住升上怒气来,蒋氏要做当家之心是癞痢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而白氏也绝非善类。那么,究竟是蒋氏还是白氏?或者,是两个人一起?这算什么,挑衅?
良久,她听到阮氏用虚弱地声音道:“翠镯,将它们捞起来吧。”
翠镯呆了片刻,终是取了鱼网来捞:“太太,是不是按照老规矩埋在园子里?”
“埋在园子里?”宝龄微微诧异。
翠镯道:“是啊,咱们太太菩萨心肠,每次有鱼儿死了,绝不会随便丢掉,总是埋了的。”
宝龄回过神,见阮氏微微阖上眼,似是极为难过的模样,动了动唇:“娘……”
“宝龄。”阮氏回过头,叹息一声:“这些鱼原有好些,可不知是不是我不太会养,已死了好几条,虽不是什么,但养了那么久,总是有感情的。”顿了顿,幽幽地道,“又何况……是人。”
宝龄本来想说的话梗在喉头,见阮氏这般,终是不忍。她这位娘亲,那么善良温婉,玻璃般的心,一步一步地退让,可在这勾心斗角的大宅子里,又怎么生存?
宝龄陪着阮氏将那些鱼好生埋了,见她吃过药睡着,才出了瑞玉庭,没想到路上遇到了蒋氏,蒋氏一人匆匆而来,那方向似乎是翡翠园。宝龄唤了她一声,她微微一愣,目光落在那条丝巾上:“都弄脏了,怎么不去洗洗?”
“正要去洗呢,二娘慢走。”回到拂晓园,宝龄赶紧叫招娣将丝巾拿去浣衣房。招娣见是酱油,也不敢耽搁,怕晚了洗不掉,匆匆拿去了,回来的时候告诉她,因为顾老爷不在,所以这几日的晚饭各房自行安排。她在花园里坐了一会,吃过饭,翠镯忽然来了:“大小姐,太太咳嗽的厉害,老爷又不在,您去看看吧。”
宝龄一惊,跟着碧莲出了拂晓园,经过厨房,碧莲道:“我还炖了些止咳的药,现在去取,大小姐您先去吧。”
宝龄点点头,沿着回廊朝前走去。不知是不是担心阮氏的病情,黑暗里的顾宅不知为何叫她觉得像只巨大的怪兽,像要将人吞没一般,她不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仿佛什么从身后飞快地闪过,她蓦地转身,长长的回廊却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
宝龄吐了口气,暗笑自己一惊一乍,回过身正要往前走,身后却蓦地伸来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而与此同时,顾老爷的仁福堂前,来了两个黑影。一前一后,自黑暗中走出来,微弱的光线打在她们脸上,竟是蒋氏与白氏。
蒋氏四下张望了一会,低声道:“你确定里头真是那……”
白氏轻轻一笑:“我骗你做什么?我那日亲眼看到老爷进了那间密室,要不是那日被你撞见我从那里头出来,我何必告诉你,少一个知道不好么?”
“原来外头的传言竟是真的……”蒋氏蹙眉喃喃,随即道,“你晓得就好,若你耍花样,我就将你偷偷进老爷屋子的事告诉老爷。钥匙呢,还不去开门。”
白氏唇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吱嘎一声,仁福堂的门开了。
……
无边无尽的黑暗将宝龄吞没,耳边仿佛传来什么响动,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便是一片冗长的死寂,她动了动麻木的胳膊,蓦地睁开眼。
依旧是一片黑暗,她在黑暗中挣扎着起来,一转身便看见那只巨大的挂钟。这里是……仁福堂?
可是,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来了仁福堂?一闪而过的黑影、突然的昏厥,此刻,却又来了仁福堂,这一切都叫她浑身僵硬。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渐渐地习惯了黑暗,才看清顾老爷的卧室内,仿佛有一扇门微微敞着。她寻着光亮走过去,顿时愣住。
这不是一扇门,或者说,她前几次到仁福堂时,从没有看见过这里有扇门。她记得这里本来挂着一幅很大的山水画,那一日,白氏从里屋走出来,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身后便是这样一幅画。她当时还觉得好笑,可现在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因为这幅画此刻被掀开,画的背后,居然还有一间屋子。
仿佛是一间女子的闺房,装饰的极为清雅,若不是在如此诡异的环境下,甚至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拔步床、梳妆台,蚊帐微微挽起来,如同片刻前还有个明媚动人的女子坐在床边对镜梳妆。
顾老爷的屋子里为何会有这样一间密室?
可是宝龄根本来不及思考,她挪动脚步,忽地,一个趔趄,仿佛脚下绊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她下意识地用手按住地板,指尖却忽然触到什么,黏糊糊的,一股古怪的气味扑鼻而来,心里蓦地升上了一股刻骨的寒意,她望过去,浑身的血液顿时凝固。
地上躺着一个女人,毫无血色的脸在微光中呈现一种诡异的青白,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天花板,绛紫色的唇微张着,仿佛根本不相信自己会躺在这里。她当然不会相信,因为她平日应当躺在另一间院子里,就算来了这里,也是躺在外头那张富贵豪华的大床上。
这张脸,宝龄十几个时辰前还见过,那时候,她还是红润的,甚至风情万种,搂着顾老爷的胳膊,娇媚地笑。不过此刻,她再也不能笑了,别说是笑,连呼吸都不能。
因为她死了。她的脖子上勒着一条长长的丝巾,唇边淌着血,一滴两滴,滴在地板上,声音单调而冰冷。
白氏。地上的女人,居然是白氏。
过度的震惊与恐惧叫宝龄脑海里一片空白,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仿佛有人将她所有的力气都抽干,不能动、不能言,更无法思考,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条丝巾。那本是柔美的水蓝,此刻却化作了一片猩红……然后,她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忽地,整间屋子亮起刺眼的灯光,她茫然地回过头,便看到顾老爷、祥福叔与连生。
叁拾、各有说辞
正文叁拾、各有说辞
随着仁福堂亮起一片灯光,顾老爷的目光便落在那副掀起的山水画与画板后那平日最为宠溺的大女儿身上,浓眉顿时紧紧蹙起,疾步走过去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出去,快出去!”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连祥福叔都忍不住皱了皱眉,暗想:老爷何时对大小姐这般说过话?可当他的目光触及那间密室时,神情猛地一震,这房间……他苦苦思索,眼睛腾地一亮,随即流露一丝恍然大悟。
而宝龄却依旧直直地站着。连生从灯亮的那一刻,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宝龄,她的面容是从未有过的惨白,瞳仁仿佛没有焦点,涣散迷离,就连顾老爷的低吼都似乎充耳不闻。他不觉皱眉,跨出一步,却听到跟随顾老爷身后的祥福叔忽地发出惊恐的叫声:“老爷,三姨奶奶……三姨奶奶她……”
连生的目光随着祥福叔望过去,顿时怔住,浑身一片冰冷。
“梅珊!梅珊——”良久,顾老爷颤抖地喊,“快,祥福,快去请大夫!快!”
祥福叔跌跌撞撞地冲出屋子去,连生才抬起头看向宝龄:“你……”
“我?”宝龄移过目光来,看着他,又仿佛不在看他,只恍惚地应了句。
此刻,门口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祥福叔带着一个年轻男子匆匆而来,那男子宝龄见过,便是那白面书生般的徐大夫,白氏有孕之后,为了方便起见,顾老爷便叫祥福叔安排徐大夫在客房住了下来。所以此刻一传便到了,衣着纹丝不乱,像是还未准备歇息。
祥福叔边走边道:“徐大夫,快,快去瞧瞧咱们三姨奶奶!”
徐大夫频频点头,倒是神色如常,反而经过宝龄身边,看到她满手的鲜血,眉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古怪的情绪。然后,他跨进屋去,身子却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石化了一般。
顾老爷沉声道:“徐大夫!”
徐大夫才仿佛如梦初醒,移动脚步,慢慢走过去,蹲下来,然后,将手指一点一点地伸到白氏鼻前,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仿佛着了魔一般喃喃:“不、不……没可能,怎么可能……”
“徐大夫!”顾老爷还未出声,祥福叔已提高声音,焦急道,“到底三姨奶奶怎么了?!”
“死了!”徐大夫腾地站起来,忽然疯子一般朝门外跑去,“死了!死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良久,顾老爷忽地一个趔趄,抚住胸口,不住地喘息。
“爹!”顾老爷的异样仿佛将宝龄从遥远的地方拉了回来,“爹你没事吧?”
过了很久,顾老爷才缓缓回过神,抬起头来,仿佛已恢复了平静,沉声道:“祥福,叫人把梅珊抬出去。”
祥福叔赶紧应了,匆匆出去。
仁福堂的响动惊醒了顾府所有的人,门外,一群下人丫头婆子不远不近地看着,当祥福叔叫了几个人将白氏抬出屋外时,顿时一片唏嘘声、惊叫声。
顾老爷缓缓转过身,盯住女儿:“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梅珊又怎么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宝龄的身子晃了晃,她分明感到顾老爷眼中不同与往日的严厉,张了张嘴,却忽听门外一人尖锐的声音道:“到底怎么了,老爷,三妹怎么会……”
蒋氏踏着碎步飞快地走进来,一双眸子却似有若无地朝那幅画后头看去。顾老爷沉默不语,祥福叔叹息一声从旁道:“二姨奶奶,三姨奶奶……没了。”
蒋氏张大了嘴,半响,泫然欲滴,断断续续地道:“怎么会怎么会……白天不还好好的么,怎的说走就走了……老爷,可晓得是谁害了三妹?三妹死得不明不白,老爷您可要替三妹做主呀!”针尖一般的眼神忽然扫到一侧,“宝龄,你怎么也在这儿?”
宝龄冷冷地盯着蒋氏,半响,一字一字地道:“在爹进来之前,我便已经在这里。”
“什么?”蒋氏仿佛震惊无比,“你、你你你,难道是你……”
“不是我!”宝龄打断道。
“那你怎么会在老爷的屋子里?”蒋氏几乎没有给宝龄说话的余地,忽地,仿佛想起什么,惊叫道,“我记得,我记得那条丝巾,是……”
“那条丝巾,是我的。”蒋氏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得宝龄缓缓地道,语气平静的有些异常。
“还说与你无关?分明就是你……”蒋氏疾言厉色。
“都给我出去!”忽地,顾老爷摆了摆手,沉声道,“祥福,给我将所有人都叫到大厅去!”
顾老爷不容置疑的语气,叫人不敢多说一句话,蒋氏看了宝龄一眼,率先出了屋子。宝龄深吸一口气也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长长的回廊上,连生追了上来,默不作声,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侧。
宝龄走了一段路,终是回过头道:“我没事。”
连生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那件事……与你无关。”
宝龄脚下一顿:“为什么?”
“不为什么。”连生漆黑的眼睛在黑夜中一闪一闪,带着一丝坚定。
良久,宝龄轻轻笑了:“你跟爹不是去了杭州么?怎么回来了?”
“马车行到一半,祥福叔才发现忘了带杭州分铺的账簿,这次去杭州,原本就是去对账,没了账簿便白去了,所以回来取。”
“账簿?”宝龄侧过脸,“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祥福叔怎么会忘了?”
宝龄虽对祥福叔并没有深入的了解,但也知道他是顾老爷身边最长久的伙计,从年轻时便跟在顾老爷身边,深得顾老爷的信任,否则也不会做了顾家的管家。这样一个人,处事定是稳妥有序、纹丝不乱的,怎么会忘了那么要紧的东西?
“不知道。”连生摇摇头:“听祥福叔说,他记得是放在箱子里,每一次他都将账簿与那些路上吃的干粮放在一起,这样,吃东西的时候就能看见账簿,不会不小心弄丢了。临出门他还检查了一遍,可今日中午我们打开箱子的时候,账簿却不见了,刚才进屋子的时候,才看见那本账簿放在桌上。”
也就是说,那本账簿的确不在顾老爷随行的箱子里,而是在仁福堂?难道是祥福叔年纪大老糊涂了,所以完全记错了?还是……宝龄的眉头缓缓凝了起来。
抬起头,已到了大厅。
大厅里,顾老爷高高坐在堂上,蒋氏站在一边,而顾府所有的下人丫头婆子都在,除了贾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