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那个人帮忙,或许可以打探到些消息,甚至,若那镜子不过是骆氏买来收藏的,由那人出面,说不定还能买回来。
只不过,在离开顾府时,她已不想在与那个人有任何瓜葛,此刻去求他……
她一路上满腹心事,不知不觉快走到了莫园附近。
那小巷子里忽然冲出几个人来,抬着一个老人,神色匆忙,那老人面色苍白,额头冷汗直下,过路的人都掩着袖子纷纷避让:“哎呦,听说是出了菜场的鸡才得了病,八成是鸡瘟!”
“不是吧?”另一个妇人吓得不轻,“那我得赶快将家里的那两只鸡拿出去扔了!”
宝龄走进莫园,正撞上陆离匆匆出来,陆离平素便是冷漠的性子,但见了宝龄总是会露出淡淡的笑意,只是这一次,他脸上半点笑意也无,倒是难得的露出了一丝不沉静的神色来。
“有事么?”纵然心里还想着铜镜的事,但陆离这般的神情还是使得宝龄不由得开口道。
陆离仿佛这才看见她,脸上呈现一种古怪的申请:“公子病了!”
邵九病了?
宝龄微微一怔,第一个念头便是邵九的旧疾又复发了,她转过身刚想去翘翘,却被陆离拦下,陆离的神情有些古怪:“等一下,还不知是什么病,或许……会传染。”
陆离虽不是宝龄人为的那样,真的是大夫,但一些普通的常识他还是懂的,今日一大早,他去屋里找邵九,敲了半天门都没反应,便有些不安。平日邵九听力极为灵敏,纵然是旧疾复发的每个月的那几日,只要有人走近,他还是能听出来,但彼时,陆离踢开门,却见他睡得很沉。
再一看,不觉心中一寒。邵九面色有异样的潮红,呼吸也极为不稳,总之,不太像一般的风寒。
陆离太了解邵九,一般的风寒对邵九来说,纵然来势凶猛,他依旧能以强大的精神抵抗过去,不会如此刻那般。
挺了陆离的画,宝龄心头忽地一跳,方才经过小巷子时的情景立刻浮现出来。那个被抬出来的老人,和那些妇人说的话……她忽地想到了什么:“那些鸡汤,那些鸡汤你们有没有喝?”
“没有,我不太喜欢吃鸡。”陆离奇怪地蹙蹙眉,也不知宝龄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此刻却无暇顾及这许多,转过身道,“我去找大夫!”
宝龄也无暇顾及陆离自己是大夫却为何还要去请大夫,心头只有一个念头:“不会吧?那么巧?”
鸡瘟?
她不知道这个时代对于鸡瘟有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但也知道差不多与前世爆发的禽流感差不多,会高烧、咳嗽、浑身无力,陷入昏迷。
难道,是她害了邵九?
宝龄一直站在门口,不一会,陆离回来,身后却没有大夫:“大夫呢?”
陆离垂下眼睑道:“你先回屋去吧,倘若真是会传染的病,还是隔离开来比较好。”
其实,陆离是不想让宝龄看见那位夫人。倘若宝龄看见那位大夫,便会知道那位大夫便是从前顾府的专用医生:白朗。
虽然就算是白朗也不能代表什么,宝龄也不一定会想到什么,但总是多了一事。
陆离知道邵九此刻还不想让宝龄知道那些事,在知道邵九让宝龄留在莫园时,陆离也曾有过担心,这样一来,白朗每隔半月给邵九做的例行检查便会麻烦许多,但邵九却说:“无妨。”陆离了解邵九,他做的每件事都有明确的目的,而自己的身体却永远是放在最后考虑的一位,不,甚至,不再考虑范围之内。
但按照前几年的状况,邵九的身体虽有每况愈下的趋势,不在梅雨季时,除了特殊的诱因,倒也不太复发,所以陆离也没有多说什么。但此刻……
宝龄被陆离强行关在屋子里,来回地踱步。她此刻看不到邵九,也不知他倒地是得了什么病,病成了什么模样,但从陆离的焦灼程度来看,病得应该不轻。
倘若真的由于自己那碗鸡汤……
她只是为了找个借口探听些关于宝物的消息,从未想过害死他啊。
她原本心里只有那宝物的事,但此刻,却什么都不再去想,脑海里一片空白。再她踱步不知几百个来回之后,陆离终于来了。
陆离的神情有些疲倦:“是瘟疫。”
瘟疫?她一颗心沉到谷底,却听陆离又道:“这种瘟疫目前情况还不明朗,南方应该没有,是……从北地传过来的。”
北地?那么,与她的鸡汤无关?可是,怎么会这样?
“北地的瘟疫,怎么传来了这里?还有,为什么就他一个人……”
瘟疫这种东西,就如同前世的sars,传播虽极快,但也要有一个病原体,而且是集中爆发,此刻看来他们都似乎没什么事,为何只有邵九一人传染上了?除非……他接触过携带病菌的人。可是,北地的人……
“北地一群流民被关押起来,公子曾去看过他们,或许就是那个时候……”陆离抿着唇,很快便又道,“我去煎药。”
北地的流民?
宝龄忽地想起茶馆里那些中年男子的话,不觉一怔。
难道,邵九是为了宝物而去?或者,那宝物根本没在骆氏手上,而是,被邵九拿到了?
这么一想,她匆匆朝邵九的屋子走去。
壹佰陆拾叁、学以致用
宝龄立在园子里,一丝风吹过,她生生地打了个寒战,看着陆离请来的那些伙计来来往往地在莫园的每一处喷洒高浓度的盐水,厢房、屋檐、走廊,甚至连园子里角落的任何一株植物都不放过。
而宝龄身边,站着同样忧心忡忡,却比宝龄多了几分迷惑的陆离。
就在刚才,宝龄本想往邵九的屋子里去看看情况的,但还未进屋,却被陆离拦住。陆离面色不善,搞了半天,宝龄才明白过来,陆离阻拦她去看邵九,倒不是因为怕她打搅邵九,而是怕她被传染,因为那位刚离开不久的大夫说,邵九的病会通过呼吸传染,所以陆离的意思是,让她这段时间都不要去那间屋子。
宝龄与陆离相识不久,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过一个月不到,陆离此刻本该最担心的是邵九,然而他竟还会替她着想,弄清楚了原因,宝龄倒也有些细微的感动。
同时,宝龄也了解了一下邵九的病况,知道了邵九的病的确与前世所流行的非典很像,是从北地流传过来的,而邵九前几日因为某种宝龄所不知道的原因接触了一些北地的流民,大约就是在那个时候传染上的,一个时辰前,陆离雇了一些火鸡来帮忙,也就是此刻在园子里的这些。当然,宝龄最为关心的还是——这个病到底究竟能不能治愈。
幸好因为北地气候多变,之前每隔几年亦出现过类似的传染病,故此那位大夫这几年也曾潜心研究过治疗的方法,只是——
只是那种方法是最新研制出来的,只是动物身上试验过,至于人……还没有。也就是说——只是在小白鼠身上试验过,尚在初级阶段。
宝龄记得听到陆离的回答之后,楞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那些伙计懂不懂医?”
陆离摇摇头:“事出突然,只是叫来一些普通的百姓。”
那怎么行?就算是普通的看护,也该略懂一些医学常识吧?
但宝龄转念一想,这个时代还没有正规的医院,只有一些医馆,医馆内除了大夫,便只有一些略通药理的火鸡,也就相等于现代的药剂师,根本没有护士这一类,她有些郁闷,只好道:“药煎好了么?”
“恰巧已经煎好了,我正准备送去。”
“你就这样送去?”宝龄见陆离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装配”,不由得皱了皱眉。
想了片刻,她吩咐招娣去街上多买些盐回来,等盐买回来了之后,再叫上那群伙计,将那些盐统统稀释成盐水,洒在园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当然,加上邵九带来的那几瓶伏特加。
“这是做什么?”陆离当时颇为迷惑地问她。
“杀毒消菌,防止交叉感染。”她不知道陆离能不能听懂只是简单地道。
“管用么?”陆离仅从字面一丝上辨认,明白了这是为了防止这园子里的其他人过到病气,但同时又有些怀疑。
宝龄苦笑:“应该……比没有好吧。”
这个时代还没有用于消毒的酒精,而伏特加含酒精成分高,虽不知道到底管不管用,但试一试也无妨。
至于盐水,宝龄曾看到过,从前古代战场上,大夫救治那些伤病患者,因为没有酒精,便是用盐水或火来消毒,自然,效果应该是比不上现代的那些消毒剂,但至少比没有好。
等做完这一切,她有叫人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通风。
“现在,可以送药去了么?”陆离不觉担忧地朝屋里看了看,同时又有些惊讶,从前的“她”何曾懂过这些?而此刻,她竟比白朗懂得还多。
陆离自然不知道,宝龄并非他心目中的那个“她”,她看来自于五花八门的疾病都有的二十一世纪,她还记得当初非典来势汹汹时,她还在读高中。
鄙视预防非典简直是全民运动,因为她寄宿,每日清晨宿舍的阿姨都要拿来体温表给他们量体温,一有情况便要上报。
自然,在那段时间,她也学习了不少预防传染病的知识。
消毒与保持房屋通风,有新鲜的空气流动,只是最基本的。
接下来……宝龄不觉蹙眉有些焦急地朝身后望去。
刚才她还交代了拾巧做一件事,不知拾巧何时能做好?她反身朝拾巧的屋子里走去,陆离跟在她身后。
幸好,拾巧像已经做好了,听见脚步声,拾巧赶紧将手里的针线放下,将手里的那两样东西递给宝龄:“小姐你看,可对?”
宝龄接过来,粗略一看,苦笑:“差不多。”
拾巧手里的两样东西,一样,一眼便能看出是一副手套,而另一样,粗看之下,是一块双层的布料,布料呈长方形,两边由两根线连起来,而细看之下,却是这个时代所没有的一样东西——口罩。
方才她将手套与口罩的式样画成图纸,让拾巧用做快的时间找些衣裳的布料,按着图纸做出来的。时间不多,何况拾巧也没见过这玩意儿,能做成此刻这般模样,已是不错。
宝龄将两头的线绕在耳廓后,因为方才她是让拾巧粗略就着耳朵到脸颊的距离量过才着手做的,所以大小差不多,不会太松,也不至于喘不过气来。
至于手套,也是按照手掌大小做的,因为不是为了保暖,带着这幅手套,还要伺侯人,所以,手套的大小她让拾巧按照比自己的手掌略微小一些的尺寸做,这样才不会显得太累赘。
做完这一切,宝龄才走出屋子。屋外的三个人望着她顿时愣住。此刻的宝龄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全身上下包裹得犹如中世纪的木乃伊,望着陆离深吸一口气道:“好了,拾巧,把药交给我吧。”
“你送去?”
“小姐……”
陆离与招娣异口同声地发出反对的声音。
宝龄却点点头,朝陆离道:“你请的那些伙计虽是为了钱心甘情愿来的,但倘若传染了也会一发不可收拾,何况,他们连一些基本常识也不懂,根本照顾不好这类病人,反而会误事。而且——”宝龄扯了扯脸颊上的口罩,“时间紧迫,这些东西只来得及做一套,所以还是我去,等园子里的人都戴上了,轮流也无妨。”
说罢,宝龄朝端过药碗,朝屋子里走去。
宝龄已走出很远,陆离才回过神来,不禁想:那些伙计不懂得照顾病人,难道她便懂得么?她是何时学来这些东西的?
还是……陆离有些忧心忡忡:她的记忆已有一部分开始恢复,所以,就算是不要性命也要去守着他?
这么一想,陆离心中便五味杂陈。
……
宝龄跨进屋子,脚步便下意识地凝住。
微暗的光线下,躺在床上的那个少年仿佛如同之前的靠在软塌上一般,让人有种只是在小寐的错觉。纵然生了病,唇角竟还是微微上翘,有一种强大的沉静感。纵然生了病,唇角竟还是微微上翘,有一种强大的沉静感。只有当走近时,才能看到他苍白的皮肤上,是两抹异样的潮红,才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极度的不平稳。
“喂。”宝龄轻唤了一声,自然没有等到任何回答。
之前,她以为是自己的鸡汤出了问题,所以心中愧疚,听到陆离说邵九出了事,她是焦灼的;后来,她知道他是因为接触了北地的流民,才被传染,同时怀疑他已拿到了铜镜,所以才匆匆赶来。
被陆离阻拦了之后,一连串的事,在很自然地情况下便做了。
快得连她自己都分不清,究竟冒着被传染的危险来照顾他,究竟是为什么。
然而此刻,当她看见他之后,不知为何一颗心竟是安定下来,不再去想那个问题。她在他跟前停下来,将药汁暂且搁在桌上,然后,将他的身体扶起来,让他上半身靠在床头。厚重的衣裳让她行动有些笨拙,邵九虽瘦却也是男子,要凭一人之力扶起来,也不容易。
好不容易做完这一切,她才复又端起药汁,用戴了手套的手轻轻扳开他的嘴,让那药汁流淌下去。
第一口时,有大半的药汁顺着他的下颔流到她手上,她皱皱眉,又将他的神裔放下去一些,如此反复,终是找到了一个最适合的位置,一碗药也终于勉强叫他喝了下去。
此刻,因为过多的衣物与密不透风的“装配”,再加上心里不踏实,她额头上已经密密麻麻的汗珠。
大夫开的药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喝一次,现在还只是第一次而已,日后会如何,这药会不会有效,甚至会不会有副作用,谁都不知道。
宝龄望着窗外渐沉的天色,疲倦地舒了一口气,才将他扶着重新躺下,盖好被子。虽然隔着手套,她依然能触到他身上滚烫的温度,忽然想到什么,她合上门,朝焦急等待在门口的陆离道:“还有一些事让你帮忙。”
“说吧。”陆离问过邵九的情况,又见她并无异样,心底微松一口气,简略地道。
“我想要多一些冰块,最好有最近的冰窟可以随时取来,还有,叫他们接下来的几日只用盐水消毒,剩下的那些酒,我另有用处。”
这一次,陆离没有再多问,只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壹佰陆拾肆、是睡是醒
银花、边翘、青蒿、生薏苡仁、沙参、芦根各15克,黄苓、柴胡各10克,白蔻6克,外加治疗苔腻的蕾香、佩兰,预防呕吐的半夏、竹茹……
这是前几日的药方,而这两天的药方里,加了一味止咳的松贝母。
一丝晨曦斜斜地照在莫园厢房中,将屋里坐在床沿的少女的脸颊照得忽明忽暗。宝龄握着手中的药方看了半响,才扭过头静静地望着床上那面容苍白的少年,已经第四天了,他吐纳虽比之前平稳了些,但从第二天开始咳嗽起来,夜间更甚,有时半夜宝龄会被那干涩的咳嗽声惊醒,一颗心仿佛吊到了嗓子眼,非要去看过才安心。
于是到了第三天,陆离去找过那位神秘的大夫,加了一味止咳的松贝母。
吃过药,宝龄让邵九平躺下来,盯着他,神情有些古怪,片刻后,她才一咬牙,又开始这几日的“例常功课”,伸手将邵九拿袭雪蚕丝的中衣慢慢地解开……
这四天来,宛如打仗一般。
好在天气已渐渐转凉,即便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也不至于中暑,故此,宝龄已习惯了那套厚重的木乃伊套装束,但忙碌的节奏还是与她之前颇为清闲的米虫生活大相径庭。
之前宝龄要陆离帮忙准备的冰块和酒精是用来擦身的。这也是宝龄前世无意中看来用来为高热者降温的方法。但宝龄虽然提出了要求,并不确定陆离能办到,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希望罢了,幸好陆离在最短的时间内准备好了一切,甚至诸事都安排得极为周全,让宝龄不觉隐隐的赞叹,又有些疑惑,他是否只是个大夫罢了。
不过这些事在宝龄脑海中只是一晃而过,她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了邵九身上。
如今莫园的这些人都有明确的分工,陆离对外,有哪些东西需要置办都是他跑腿准备;拾巧专门负责做口罩、手套,因为上次的口罩是第一次做,所以宝龄并未提过多了要求,只求做出来就好,而几天后,拾巧已熟能生巧,所以宝龄便将那两层的布料加到了五层、六层……务必确保越安全越好。再加上口罩要勤洗勤换,拾巧几乎忙得连走动走动的功夫有没有,煎药和一些杂活儿便交给了招娣。
而那些伙计,自从戴上了宝龄的专用装备之后,也能帮着做一些气力活,譬如,将邵九扶起来,在宝龄的“督促”下给邵九擦身什么的。
只不过,因为都是一些男人,难免不够细致,有很多次宝龄实在看不过去,看不下去的结果便是——自己来。
她每个一日,便会将邵九的衣裳换下来,换上干净的,再用丝巾包裹着冰块,或浸湿了白酒给邵九擦身,给他降温。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什么礼节了,她告诉自己,就当自己是护士,对方只是个普通病人罢了。
但纵然如此,她还是忍不住脸色绯红、心跳飞快。他的确很瘦、很瘦,但从下颔开始的每一条线条却依旧都充满了韧性,活了两世,她是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擦身、换衣。仿佛几日前还是那样沉静、目光深邃,会微笑着用话堵她的男子,这一刻,却犹如一个逆来顺受的残破木偶,任她摆布。这几日,当每一次看到他腰间的那道伤口,她心里总有无法抑制的难过。
每当触碰到那道伤口时,她手下的动作总是不觉得放得更为轻柔,虽然那里早已结了疤,却总让她有种一不小心便会有鲜血喷涌而出的错觉,眼前仿佛浮现出地道中,那挥之不去的一片血红。
可是即使之前在地道中,他旧疾复发,身体也挺虚弱,但至少那时他还能与她说话,还能微笑着算计别人,而这一次是她头一次在他毫不设防的情况下如此的贴近他,甚至连他每一寸的肌肤都那么清晰地映在眼底,她不觉喃喃:“1、2、3、4……10……”
虽然,她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些伤口,但每增加一个数字,她的眉梢还是不由得微微颤动一分,心脏宛如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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