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宝贵双全作者:肉书屋
”
骆氏抬起眼,注视宝龄,眼底是与宝龄相同的讯息,她轻轻点了点头:“也许……”
一瞬间,宝龄的心飞快的跳动起来,连呼吸都有些紊乱,她伸出手,想要将那纸包从夹板上取下来,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手在颤抖,太过紧张,纸包竟是被线头绕住,宝龄手指勾着细细的线,努力的整理着头绪。
“慢慢来。”骆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的声音亦是颤抖的。
宝龄深吸一口气,顿了顿,才重新伸出手,这一次,她小心翼翼地,一根根地将缠绕的丝线绕出来,很快的,随着指尖勾着最后一缕线一拉,线松开了,纸包被取了下来。
屋子里同时响起两个人松了口气的声音,然后,宝龄将纸包飞快的摊放在桌上,慢慢地打开。
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宝龄与骆氏仿佛有默契一般抬起头对视。
纸包里,是细细的白色的粉末。
随后,宝龄忽的转过身,在铜镜四处检查起来,但是,叫她失望的是,没有任何信纸或纸条。
这一下,她不觉怔住。
她很清楚,此刻骆氏与自己想到了同一个结论,然而这个结论亦不过是两人的猜测罢了,她很希望看到什么来自于阮素臣的纸条或只字片语来证明她们的想法,但是没有。
那么,这黄纸包里的东西,那细微的粉末,究竟是不是她们想要得到的东西呢?
骆氏仿佛也陷入了沉思,良久,她才道:“除了铜镜,臣儿还寄给你其他的东西了么?”
宝龄想了想,摇摇头。与铜镜一同寄来的,还有一封空白的信,里面相同的,什么讯息都没有。
“我不明白,臣而分明说要等局势稳定下来才……”从方才的狂喜中抽离出来,骆氏陷入了另一种奇异的不安中,兀自喃喃道,“为何会……这东西会不会不是……”
阮素臣曾答应过她,她亦相信了,因为她知道那个孩子不会食言,然而,此刻竟是那么早,虽然大局看似安稳下来,但是不是太早了些?他不会低估邵九的能力,那么,是为什么?
她想到那孩子最近微妙的变化,心头忽的一沉,难道,这纸包里的是……
宝龄明白骆氏的意思,她想说的是:这东西会不会不是解药,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或者根本不是阮素臣放进去的,又或者——甚至是另一种毒药!
“我早该想到的,我不该……”她早该想到阮素臣的哪些变化的!骆氏看着宝龄,平静的神情早已不复存在,颤抖的睫毛下是一双不安的双眸,喃喃地道,“那个孩子,……若是从前,我能确定,那定是解药,可……他变了许多,我觉得自己根本无法了解他,有时候,我竟怀疑他是不是那个就算心中有仇恨,在最后也会选择原谅的孩子……我怎么没有想到那一点呢……”
骆氏的困惑,宝龄亦曾有过。在南京府的那段时间里,她眼中的阮素臣,亦是如此。脾气变幻莫测,像是处于一种可怕的边缘,退一步,便会回答原来。而跨出一步,便会变做另一个人。
另一个,与从前的他截然不同的人——恶魔般的少年。
“你知道,我欠他的太多了,他才会变成那样,我……”骆氏的身体止不住地在颤抖,忽的道,“还是,我去,我回去,亲自问问他,只有这样……”
宝龄望着骆氏,骆氏已经方寸大乱,半响,宝龄缓缓地摇摇头:“他若是肯明白的告诉我们,为什么连一张纸条都没有?他将东西放在那么隐蔽的地方,或许我们一辈子都不知道,就算找到了,也会像是现在这样,诸多猜测。他难道没有想到吗?”
这个想法,方才在宝龄脑海中也曾冒出来过。
其实,此刻最简单的方法便是问问阮素臣,问个清楚再做决定。然而,倘若纸包不是阮素臣放的,那么一切都是枉然,就算是阮素臣放的,聪明如他,又怎会没有料到她们看到纸包会产生犹豫和疑问?不可能什么都不交代清楚,然而,他却要将纸包放在铜镜的夹层里。
这算什么?一个赌局?赌她们能不能看到?赌她们相不相信他?
他这样做,唯一的理由是:他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都不写,如同那封信上空无一字一般。所以,哪怕问了,也不会有结果。
骆氏颓然的坐下,目光怔怔的望着那黄纸包,空洞一片。
宝龄忽然有种荒唐的感觉:此刻赌的不是纸包里的究竟是什么,而是人性;此刻猜测的,不是纸包里是不是她们想要的东西,而是,阮素臣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爱与恨不过一线间,恶意与善意、怪罪于宽恕亦是。倘若,阮素臣心中已决定放开那一切的恩怨情仇,放开对她的执着,那么,黄纸包里便应当是她们想要的东西;然而,倘若他并没有那样,并且在恨意、嫉妒里越陷越深,那么,等待她们的将会是毁灭性的结果。
毒药,还是解药?
屋子里的气氛仿佛凝结的冰,谁也没有说话,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良久良久,宝龄打破了这份死一般的静谧:“我相信他。”
骆氏蓦地抬起头,眼前的少女声音缓慢却坚定,一个字一个字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相信那是解药,所以——走吧。”
“不!”骆氏喊道,“倘若不是,那么颜儿……”
“我知道就算我相信,也是赌。”宝龄慢慢地吐了口气,“可是,如果这真的是解药,解药就在眼前,我们还要让他无止尽的沉睡下去,就为了一个或许永远无法得到的答案。”
倘若是解药,阮素臣便没有违背自己的原则,没有毁约,然而,他不会说,难道,她们就要这样无止尽的等待下去?
或许对她们来说,时间也只不过一天一天的过去而已,但对于邵九呢?那是暗无天日的,失去了灵魂的每一日啊。
骆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宝龄眉目柔和下来,轻声道:“我相信,他已经回到了那个原来的他。”
方才,她也曾怀疑过此刻的阮素臣心中究竟是天使还是恶魔,但,平静下来,她愿意相信,他已经控制住了心中的那个魔鬼。
因为,他已经拿去了顾宝龄的手札,他已经很清楚,她不是顾宝龄,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剩下的,仇恨、嫉妒、各种纠缠的情绪,便要他自己去整理。
既然是赌人性,便赌一赌吧赌阮素臣已经放下,愿意——成全他们。
宝龄手中紧紧的攥药包,走出屋去。
随着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了,屋内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床榻上沉睡的少年,时光与岁月在他身上宛如静止了,爱恨情仇都已不复存在。
他只是安静地沉睡着,日复一日,不死亡,亦不醒来,像是童话城堡中那个吃了毒苹果的公主。
宝龄慢慢走到床前,一眨不眨的凝视着邵九:“你会愿意试一试的对不对?你也不愿这样永远睡下去对不对?”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如同梦呓一般,当然,她等不到任何回答。
那么,我们努力一下吧!不指望着邵九多久,她深吸一口气,唇角微微翘起来,将手中的纸包慢慢展开,左手轻轻揽住少年柔玉般的脖颈,右手将那些白色的粉末一点点地倒进他的嘴里。
她的心和手都在颤抖,但他的动作却没有一丝迟疑,直到听到骆氏在门口失声惊叫,一整包的粉末已经全部融化在了邵九的嘴中。
贰佰捌拾贰、此时无声胜有声(一)
整个屋子静谧无声,只听得见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天色一点点地暗下来,犹如巨大的天空被什么遮盖,灰暗一片。
屋子里的两个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床榻上的少年。
不知已经过多久,或许,并不久,只是,宝龄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紧紧地盯着邵九的脸,仿佛生怕错过他一点点的动静。
“为什么……”为什么药全部吃下去了,却没有一点反应?骆氏茫然地喃喃。
宝龄没有说话,她瞪着眼,身体僵直,过了半响,她轻声道:“他在动,他的手指在动……”
骆氏眼睛蓦地一亮,目光顿时朝邵九的手指望去,顿时,她有些语无伦次:“是……在动……”
修长的、谷歌匀称的手指在宝龄手心中轻微地颤动,虽然是很小很小的动作,却足以让宝龄欣喜若狂。
她屏住呼吸着下一刻的奇迹。她的手与邵九紧紧相握,她的目光覆盖在他身上,片刻都舍不得离开。然后,她看见他的身体亦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是下颔,再是眉毛,最后,浓密如蝶翼的睫毛轻柔地抖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
陡然间,宝龄看到了那双每时每刻都刻在心底的眼眸。深邃的黑,如同无穷无尽浩瀚宇宙中最神秘的土地、又如世间具有魔力的最瑰丽的宝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将她深深地卷入进去。
好像是长久被埋藏在泥土里,初次沐浴朝露而绽放的花朵,那原本惊心动魄的眼眸里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更显的迷离而妖冶。
她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恨不得溺死在那深不见底的波泽中,不愿醒来。
如同做了一场绵长的梦,邵九睁开眼,他轻轻地舒展了一下四肢,感觉到寒冷的空气。
还没到春天么?难道自己只沉睡了几日而已?
但不一会儿,他便了然,心底苦笑一下:不,是另一个冬天了。距离他沉睡,恐怕已是整整一年了吧?——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充斥进喉头的气息那么清冽刺骨,然而,他却仿佛眷恋无比,贪婪地吮吸着。
呼吸,他从来没想到过,从指尖到身体的每一寸,能感受到呼吸是那么美好的一件事。
屋子里谁也没有说话,仿佛都怕只要一出声便会打破眼前的一切。
邵九轻轻地对上眼前女子的眼睛,那双眼睛,是他所熟悉的,仿佛在睡梦中,都能感受到一般,无时无刻不停留在他身边。
四目相对,两人仿佛要将彼此的身影深深地隽刻在骨血深处,片刻,邵九翘起唇角,微微一笑:“你好么?”
大约由于一直处于沉睡、身体机能缓慢的过程中,很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的沙哑,然而对于宝龄来说,这无疑是世间上最美好的声音,犹如天籁。
她的心在猛烈地跳动,每一下都像要跳出心房,她的身体在颤抖,控制不住,亦不想要去控制,此刻她有千言万语要说,然而凝视着他,她张了张嘴,却只是说:“你醒了。”
她的声音亦是沙哑的,与心中的剧烈起伏截然不同的是,她的语气格外的平静,平静得就像邵九是昨夜睡去,清晨醒来一般。
邵九望着宝龄,眼底亦没有惊讶,只是轻轻一笑,道:“好像在下雨。”
“是啊,下了好几天了。”宝龄回答。
两人的对话与此刻的场景根本不符合,一切却又自然而默契。
邵九慢慢地支起身子,让自己坐起来,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宝龄,做完这一切,他轻舒一口气:“是第二年的冬天了吧?”
宝龄一怔,才反应过来邵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本是极力地克制着心中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听到这句话,却仿佛一下子被带回了现实,这一年的漫长、寂寞、孤独、难熬……忽然间挤满了脑海,那澎湃的情感终于失控,她望着他,眼底满含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激动、心酸、怨怼、控诉……”
“是啊,整整一年了,你还准备睡到什么时候?”
邵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这副样子,让宝龄更为懊恼。心底分明知道他是情非得已,知道这一次他不是故意的,知道……那一切,都是因为她。然而,她就是无法控制心中的怨怼,而更多的,也是对自己的恼怒,为什么,为什么解药分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在她得到铜镜的同时,便已经获得了解药,却直到现在才发现。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死死地盯着他:“是睡傻了么?睡得很香吧?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来,我……”
“你怎么?”邵九微笑着望着她,终于道。
“我……”宝龄深吸了一口气,“我担心你永远不会醒来,担心再也看不到你,担心……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要怎么办……”
一口气将压抑在心底的情感全部吐露出来,宝龄竟觉得无比得舒畅。
整整的一年啊,多少担心,多少难过,多么地……寂寞。他可知道?他知道么?
她本是平静的,然而一瞬间的情绪迸发出来,将所有刻意的东西全部卸去,一股酸涩直冲喉头,原本只是微微发红的眼睛,这一刻,慢慢地蓄满了泪水,她一动不动,努力地睁开眼睛,瞪着邵九,其中隐含的各种情感自然地流露出来,没有任何遮掩,纯粹而真实。
望着她咬着唇、努力忍住泪水,不让泪水滑落而死命地望着他的模样,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那么无措却又倔强。一瞬间,邵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咬了一下,心疼又充满了另一种陌生的感觉,他的笑容轻轻地隐去,深凝的眼眸却如同春水般化开,柔和得流转:“对不起。”
宝龄本来有满肚子的话想要说,却被邵九的三个字弄懵了,呐呐无语。
“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只想到自己。”他轻柔地看着她,一字一字地道。
自私么?对,他是世间最自私的一个人,他从来只想到自己,她从来便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不久之前,她才知道……倘若不是为了她……
宝龄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才出声:“为什么要那么做?”
明白了宝龄问题的具体涵义,邵九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异样,下一秒,却露出惯有的笑容,那么随意而轻慢:“你知道我,一切都凭喜好而为,没什么为什么。或许,是我突然失去了兴趣,如此而已。”
江山、信念,抬手间松开,他说的那么漫不经心,宝龄心头却漫过无数复杂的情绪。突然失去了兴趣?这十几年来卧薪尝胆、甚至不顾惜性命苦心经营的那一切,怎么可能只是兴趣?
那是他毕生的使命啊!
然而,宝龄却不知道如何反驳他,有一瞬间,她想:“倘若这样能让他好过些,就让他这么说吧,又有何妨?”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住在这里?”
为何选择这里?从一开始,宝龄便认为这里并不是一个十分安全地适合“沉睡”的地方。
邵九眨了眨眼:“因为——这十几年来,我从未真心浏览过一个地方,这里——算是唯一一个吧。”
这一次,他没有说谎。
这十几年来,他很少长时间地停留在某一个地方,没一个地方对他来说,都是必须要去,或者对计划有意义的。他没有时间游玩,更没有心情将时间浪费在观赏风景上。
而那一日,虽然只有短短的一日,却恐怕是他唯一一次放下警惕心,没有算计,不看从前,不想以后,只是纯粹地沉浸在那静谧而恬淡的时光中了。
所以,在他感受到身体快要失去知觉时,来到了这里,准备好了简单的屋子,再静静地躺下来,说起来,这十几年来,当他静静躺下来,闭上眼的那一刻,心灵竟是最安静的。
然而,选择这里作为“沉睡”的地点,只是因为如此么?不,还因为……一个更为深刻的理由。
邵九抬起眼,看着宝龄,漆黑的眼眸中有万千的话语在流转,他却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他不会告诉她,绝不会说。他之所以选择这里,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在他的心底深处,竟希望有一天,她能回忆起这个地方,再回到这个地方,甚至——找到他。
这是他深深隐藏在心底的,不愿为人所道的想法,只是,真好,她真的来了。当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她的容颜时,一颗心竟从未有过的安定了。
被他这样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宝龄觉得整颗心都要飞扬起来,心底有一个角落,仿佛混乱一片,却又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她的心渐渐被酸涩缩填满,阵阵的酸楚中,却又有一种微甜的东西,混杂在一起,五味杂陈。
她伸出手,慢慢地抚摸他的脸颊,他的皮肤是光洁温热的,他的呼吸是匀称鲜活的,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是睁开的,那么真实地看着她。
是啊,他醒过来了,不是幻觉,是真实的。只要他好好的,很多事,他不愿说出口就不说吧,何必要强求呢?她已经知道了,这样就好。
她慢慢地靠近他,闭上眼,他的身体如同有魔力一般,吸引着她的靠近,无休止地想要获取他的体温,想要抱着他,想要证明他就在身边,想要证明……他是她的。
她吻上了他的唇。
贰佰捌拾叁、此时无声胜有声(二)
夜已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雨渐止,积聚在瓦片上的雨水,慢慢滚落到窗前的池塘中,发出单调寂寥的声音。深邃的苍穹中,点点孤寒的星子若隐若现,清冷的月光透过厚重的云层照射下来,在南京府荣华书殿院落前的青石板路上,投下一小簇白色的光影。
年轻的大帅伫立在窗前,白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又长又细,恍若走神间便会消失一般。身后人的声音像是隔着遥远的距离传来。
——铜镜里的东西已被取了出来,人,醒了。
直到身后的人退出屋子,掩上门,将屋外最后一丝光亮淹没在黑暗中,阮素臣依旧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