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阁老的面色微微而变,随即抬手一挥,让门后吵嚷慌张的仆役全部都退了下去。待到书房渐渐安静,他注目良久,终于徐徐开口:
“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闫阁老并不答话,只是递了一张白纸过来。许阁老伸手接过,从头仔细读起。寥寥数许效力无穷,用不了片刻的功夫,许阁老双手双臂乃至两只眼睛都开始剧烈颤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但白纸黑字实在抵赖不得,他上下看了数遍,终于只能摇一摇头,黯然叹气:
“到底还是走了这一步!”
闫阁老被儿子搀扶着坐下,疼得嘶嘶抽气,半晌才开口:
“姓穆的就是这个样子,本也不足
\t\t\t\t\t\t\t\t\t', '\t')('\t\t\t\t为奇。但到了如今的地步,总得想想法子。”
许阁老道:“能有什么法子?也不过是‘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
“在我的面前,你就不必装这一套了。”闫阁老直接打断了他:“老夫知道你能忍,平生最高明的就是一手乌龟法——沙滩一趟三年半,今天浪打我翻身!夏衍当首辅你忍,老夫当首辅你也忍,只要忍字当头,大家都拿你无可奈何。但这一回的事情,是能忍得过去的吗?许少湖,你还是要清醒清醒脑子!”
这几句实在是不客气到了极点,噎得许阁老几乎两眼翻白,言语不能。而闫阁老不管不顾,一气说了下去:
“老夫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这是他姓穆的造孽,与我何干’?的确,若以往常朝堂的规矩,他穆祺杀的人,无论如何不能算在你我头上;但现在是讲规矩的时候么?他这一回杀的人头当中,可有不少的举人秀才!用军法杀文人,这规矩早就被破了!”
朝堂之上也是有潜规则的。以往常的惯例,穆国公世子发狂杀人,板子确实打不到其余重臣的屁股上;但偏偏,偏偏这一回是军法从事,大开杀戒;无论贵贱,一律砍头;杀的是尸横遍野、血腥淋漓,那种浩荡腥风,简直要从奏折的字里行间渗透出来。这种级别的杀戮,直接击穿了数百年以来所有的底线。
自仁宗皇帝之后,文官重臣创巨痛深,彼此相约默契,政治清算极为克制,就是不想重演高祖太宗以来的血腥往事,对有官身者格外优容;如今四百多颗人头一摆,这条规矩就算破了!
自孝宗皇帝以来,国家修文偃武,抬高文臣贬抑武将,数十年间不言兵戈。如今世子以军法便宜行事,调动军队杀秀才杀举人甚至逼死了一个隐居数十年孝养老母的三甲进士,这条规矩也算破了!
短短数日之间,随着这四百多颗人口落地,朝廷以百余年艰难形成的共识,已经被迅速击穿、扫地无余了。这最根本最紧要的政治规矩都被践踏如泥,你凭什么还指望别人老老实实算账,遵守什么“不许迁怒”的规矩?
戚元靖南下的军队是你们内阁同意调动的吧?所谓便宜行事的圣旨是经你们的手发出去的吧?穆国公世子杀人的公文是借用的内阁名义吧?既然如此,那内阁重臣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逃脱干系!
这样天大的干系前,姓许的装乌龟王八有什么用?任你乌龟王八壳再硬再厚,又能抵得过几轮撕咬?
许少湖明白这个意思,所以只能默然不语了。倒是侍奉在侧的闫东楼心思活泛,听到亲爹语意森然,不由开口插了一句嘴:
“其实,这到底也与咱们无关——真不是内阁授意杀人的嘛!我想满朝上下,总能明白这个道理。”
“能明白又如何?”闫阁老霍然转身,语气极为严厉:“怎么,你还要慢慢给他们解释么?你以为现在有这个时间?”
官场风波骤起,人心难测,本质上就是个完全无法达成互信的黑暗森林,依靠着权力的核威慑而勉强维持。而现在,穆国公世子悍然撕破一切规则上手开大,无异于是向整个权力体系直接投放强力核弹。在这种情况下,被波及到的结构难道会平心静气仔细思索,等着闫阁老与许阁老慢慢分辨自己的无辜么?权力斗争间不容发,一旦意识到有人打破了规则,狂猛的反击马上就会爆发!
互相毁灭互相捆绑,这才是威慑体系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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