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t\t和张太岳真的留到了新的时代,那有人以此诘问,我们该如何作答?”
“怎么不能——”
刘礼说到一半,忽然闭上了嘴。
显然,问题已经很明白了。如果新的时代真的来临,而穆、张等人尚且还能占据高位,那么类似的猜疑就会理所应当的发酵起来,而且绝不是什么“良鸟择木而栖”的论调可以搪塞的——你说旧秩序已经腐朽了所以要投奔光明,可你是中枢重臣,深受皇室信任的高官,谁知道大安的皇权是不是被你故意搞腐朽的?
蓄意败坏天下摧残生民,只为了改朝换代后为自己谋求更大的权位,这在政治伦理上叫做窃国大盗,叫做两面三刀,叫做残民以自逞,是袁大总统与洪承畴一流的行径——他辛苦穿越一趟,难道是为了把自己往历史耻辱柱上钉的吗?
这样可怕的名声,可怕的风评,堪称遗臭万古的结局,是一切稍有底线的人竭尽全力也要避免的。张太岳这样的人物,怎么肯碰这种脏水!
“归根到底,黄巾军可以喊刘汉气数已尽,鹅贼可以喊刘汉气数已尽,但世代簪缨的曹操不可以,王朗不可以,司马懿更不可以。”穆祺淡淡道:“大汉对不起黄巾,对不起流民,甚至可以说对不起曾经织席贩履的昭烈皇帝,但唯独没有对不起那些心心念念要谋权篡位的士人。同样的,在现在这个天下,工人农民和底层的士兵都可以期待新的时代,而如我和张太岳之流,却是绝没有那个资格的。我们的归宿,其实只有两条路……”
——哪两条路呢?无非是道不行,则乘桴浮于海;无非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如今穆祺独自远离,而张太岳依旧坚守,双方的选择,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他沉默少许,轻轻叹了口气:
“说来说去,我们都只是旧日的残党,新时代已经没有能载我们的船了。”
第152章番外二张太岳
万历元年,在即将南下视察广东特区时,穆氏入宫辞谢皇太后及幼帝,并于出宫后私下见了张太岳一面。这也是双方最后的一次见面,从此天涯海角,再无交集。
在这次隐秘的会面中,穆氏一反常态,言辞极为大胆,不但留下了“哭向金陵事更哀”的著名谶语,更在谈话的最后,下了一句老辣尖刻的论断。
他说:“天子轻佻!”
这句话非常厉害,非常刻毒,也非常让人印象深刻。“天子轻佻!”——要知道,上一个被如此指责的皇帝,还是鼎鼎大名的赵宋徽宗。
彼时哲宗崩逝无子,朝廷议定储君,而章惇用以驳斥向太后的言辞,正是“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
后来的事实证明,章相公的眼光实在是太老辣、太准确、太有远见了。仅凭这一句金玉良言,章相公就没有辜负哲宗的信任,没有辜负宰相的职守,没有辜负士人的风骨。至于最后忠而被弃,徽宗仍旧上位,那真是“吾言不用,天也夫”,赵宋天命如此,无可奈何了。
靖康耻创巨痛深,数百年不能稍有忘怀;也真因如此,“轻佻”几乎已经成了对一个皇帝最大最尖刻的质疑,已经近乎于大逆不道,在公开发表叛逆作乱的宣言。但张太岳沉默片刻,居然不能回话。
为什么不能回话?因为隆庆皇帝时张太岳以翰林院学士侍读东宫,同样肩负着太子启蒙的重任,接触储君的时间比穆祺更长。也正因为如此,他实在不能违心说一句反驳的话。
当然,“轻佻”毕竟还是太重了,可除了这个词以外,又似乎是在找不到什么恰当的形容……
所以,张太岳默然半晌,只能道:
“天子毕竟年幼。”
“是啊,孩子还小,不懂事嘛。”穆祺明显不以为然:“不过,熊孩子总是最难应付的,太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