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t\t之至,暂时闭目养神,张茂修唯有哭泣着代奏:
“公忠体国,臣父何敢承当!只是臣父时时教导臣等,要克己奉公,力行不辍而已。”
“原该如此,原该如此!”皇帝连声道:“相公还是要好好保养,不要操心国事才是。”
他一面说着,一面脚步已经移动,趁着里面的病人还没说出更多更乏味的谏言,皇帝掉身而去,前呼后拥的走了。
张家人跪送圣驾,而后赶紧抢到病床之前,却见张太岳瞑目如死,只是眼角隐有泪痕。
“气数尽了!”他声音低微,只有最亲近的几人才能分辨清楚。
不错,“气数尽了”!直到此时此刻,张相公才终于恍然大悟,不能不摒弃一切虚妄幻想,而将皇帝视为不折不扣的亡国之君——张太岳是十年的翰林,二十余年的枢要,定策决疑的三朝老臣,而今奄奄一息,岂无一言可以献替?现在皇帝匆忙而去,居然无一言问及国事,足见其意气用事,心中根本没有国家两个字。有君如此,不亡何待?
这一刻的痛苦煎熬,大概没有言辞可以形容。但事到临头,却再没有感伤的时间了。张太岳喘息片刻,能清楚感受到药物托起的那点元气在逐渐消逝,于是他睁开眼睛,竭力做最后的嘱托。
“皇帝这样的行迹,后事已经可以预计了。”他低低道:“虽然如此,我不能不再尽一份力……你把床下的盒子取出来。”
张茂修慌忙擦干眼泪,伸手到床底摸出了一个小木盒,掀开之后,里面放着三封亲笔的书信。
“这是给戚元靖、潘印川、海刚峰的信。”张太岳的声音低不可闻:“设若真有天崩——天崩地裂的那一天,大概也只有他们出面,还能保住高祖皇帝的血脉祭祀……”
这是很久之前就在预备的事情了。狡兔尚有三窟,意识到皇帝的本质之后,张太岳也唯有未雨绸缪,替老朱家考虑考虑后路。
天下的局势变动不定,一旦丧失了权位威严,再多的财富武器都不过是害人害己的恶物而已。所以张太岳思之再三,只为皇室留了这最后三道护身符——戚元靖平倭有功,在沿海卓有声明;潘印川治水极见成效,几乎是黄河下游的万家生佛;海刚峰的直名震动天下,上下无不知悉;如果真到了山河鼎沸的时候,或许也只有这三个人的名望能让京城的百姓稍稍假借,愿意高抬贵手,放皇室一条生路了。
金银珠玉都不是珍宝,仁义与民望才是珍宝。只有到了最危难的时候,才知道圣人的话字字珠玑,一句也没有骗你。
这样苦心孤诣的安排或许还有漏洞,但也实在是尽到了宰相的职责,足以告慰高皇帝的恩泽了。
公事已毕,接下来便是私事。张太岳闭目片刻,又轻轻开口:
“至于你们……我在位的时候,并没有为你们谋求田产宅院,想必你们很是不解。”
张家的人哭泣着磕头,一个字也不能多说,直到病人再次出声,才勉强压住眼泪。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张太岳道:“以现在的形势,就是有再多田产宅院,只要我一走,你们又能护下来多少?无非还是被人暗算罢了……”
张茂修膝行上前,匍匐于地:
“爹!”
这一句话既有悲哀,也有惶恐。显然,张家人早就在官场起伏中预感到了外界的明枪暗箭、刀山火海,如今靠山一倒,压抑已久的恐怖绝望,几乎是倾泻而出,不能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