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语气,说是问话,倒不如说是感慨,可秦氏却不能不答,毕竟对方刚刚才帮了自己。
“大嫂是积劳成疾的。”看着棺椁里静静躺着的,了无生息的李清姿,秦氏轻轻叹息道,“说起来也是我们这些做家人的疏忽,竟一直没发现大嫂的身子状况,若能早些知晓,替她分担些庶务,想来也不至于如此。”
“世事难料,谁又想这事发生呢?你也无需太过自责。”虞清淡笑了笑,出口的语调平稳无波,只那长长的双睫垂下,遮住幽深的眸色。她本想再探一探口风,问些有关顾盼的情况,但眼下观来是问不出什么了,这顾二夫人,非泛泛之辈。
秦氏感激地冲虞清笑了笑,未再多言。
虽已入秋,天气却始终闷热,为了维持尸身不败,棺椁旁边静置了好些冰块,在附近站得久了,难免觉得阴冷。
见虞清始终没有挪位的意思,秦氏道:“大嫂在天之灵知晓您这般挂念她,定也欣慰。”
“你客气了。”虞清说。
这时,黄嬷嬷伸手扶住虞清。
虞清垂了垂眼,道:“时辰不早,我便先回了。”
见她终于要走,秦氏暗暗松了口气:“您请。”说罢,亲自送对方出了灵堂。
青云翻涌,一点点将残阳吞噬。黄昏已至,落日熔金,暮色苍茫,衬得虞清离开的背影,尤为寂寥。
秦氏定定目送,心绪却有些不宁,她有一个强烈的直觉——定远侯夫人与大嫂关系匪浅,且这关系十分危险。
这种直觉曾帮秦氏渡过许多次难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秦氏选择了不去深究。
她是个聪明人,深知什么该知,什么不该知。
走出顾府的路上,虞清神色平静,直到上了马车才变了脸色。
黄嬷嬷见她面沉如水,心里“咯登”一跳,忙上前倒了杯温茶给她。
虞清接过茶盏,垂眸望着茶水里倒映着的眼瞳,轻声问道:“如何?”
黄嬷嬷拉过一张小锦杌,坐在虞清的身边,压低声音道:“棺椁里躺着的是二公主本人无误,也确实没有气了,瞧着也不像是被刻意杀害的,至于是不是中毒……从面部上看,不像。至于其他……奴婢看不出来,若是周嬷嬷在,兴许还能分辨二公主的真正死因。”
周嬷嬷年轻时曾在何皇后跟前服侍过,对药理的认知远非黄嬷嬷可比。
虞清狠狠地闭了闭眼,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又来了。她总觉着上京的局势下,藏着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波助澜,却怎么也寻不到源头,这令她烦躁不已。
“顾府的暗卫还没有联系上吗?”
黄嬷嬷点头:“二公主突然身亡,顾云之大发雷霆,顾府的下人被他以渎职为由亲手处置了大半,咱们安排潜进顾府的暗卫都是隐在下人里的,此番动荡……只怕凶多吉少。”
虞清捏紧了手里的茶盏,神色凝重,半晌,方道:“将我们的人都撤回来,近来先不要有动作。”忖了忖,又道,“马上传书给阿南,让他也不要再动作,不管黔州是否有前朝余党,都不要与之接触。”
“为何,这样大好的时机,若是错过了,可就没了。”黄嬷嬷十分着急。虽不知缘由,可眼下二公主身亡已成事实,李代桃僵的计划也不知还能不能顺利进行,照理她们更该抓住这股势力才对。
片刻之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黄嬷嬷迟疑道:“您怀疑……这是陷阱?”
虞清“嗯”了一声,她现在非常后悔。她不该因为礼儿的失踪乱了心智,而没有仔细分析那段时间所发生事情的利弊,一切明明有迹可循。
太顺利了,所有的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她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巧合多了,还会是巧合吗?
黄嬷嬷还是觉得这样放弃太可惜,却也知晓公主的决定无法更改,便只能应下。
虞清闭上眼睛,在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气。
但愿一切只是她多想了。
夜深露寒。
一只苍鹰伴随鹰唳飞过寂静的山岭。
黑暗中,蓦地传出铮然一声响,锋利的箭头划破长空,深深扎入苍鹰的脖颈。苍鹰中箭坠落,在地上接连滚了几圈,直到撞上一棵树干,才停了下来。
一个黑色身影灵巧地落在旁边,伸手解去鹰爪上的竹筒,藉着朦胧的月光粗粗往竹筒里一掠,微微点头,将里头的信纸连同竹筒一起往身上一揣,便飞身消失在黑夜里。
不多时,这竹筒就出现在苏御的书房里。
书房里点了烛火,长安把手里的信纸放在书案上:“……不出您的预料,定远侯府果然给黔州那边传信了。”
苏御拿起信看完。
虞清是个相当谨慎的人,李清姿的骤然身亡势必会引起她的怀疑,这点苏御早有预料,但对方这么果断就选择撤手,仍旧令苏御感到吃惊。
他把信放到书案上,跟长安说:“务必将上京通往黔州的通信堵死。”苏御的指尖扣在书案上片刻,又道,“黔州那边,让他们加紧了,七日内我要看到结果。”
长安拱手应诺。
长安退下后,苏御便沿着抄手游廊回了梧桐院。
中秋将至,硕大的月轮悬挂在树梢,被茂盛的枝叶遮了一角,便成了一盘缺月。
主卧里,幔帐轻垂,半开的隔窗外凉风习习,顾夏已靠着迎枕在罗汉床上等他等地睡着了。
守着顾夏的喜儿见苏御进来,极有眼色地躬身退了下去。
等喜儿出了屋子,苏御俯身抱起顾夏,却发现她身体微凉,不觉皱了皱眉。
顾夏睡得迷迷糊糊就一阵腾空,感觉到对方身上暖烘烘的热意,下意识就往对方怀中挤去。
苏御静静抱着她站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榻上,而后轻手轻脚地去了净房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