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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菘起得早,却不点灯,端坐榻边阴沉着脸。
有人叩门才改神色,披衣起身离开黑暗,“谁?”
屋外宫婢福身,“公子,您快来看看吧,殿下昨夜摸黑到小厨房,不知做了什么,我们早上发现她睡在炉灶旁。”
雀菘一怔,难掩烦躁,“她半夜起来,你们不知道?”
宫婢讷讷,“您是殿下的近侍,您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
“姬成文不许我陪她过夜。”说完雀菘捂唇,撩起眼帘看宫婢,“怎么不禀报宣帝陛下?”
宫婢:“今日是陛下大喜的日子,而且殿下不喜欢我们因为一点小事就惊动陛下。”
雀菘唇畔扯笑,“你以为就算你们不说,他会不知道?你我现在的话,都传到他耳朵里去了吧。”
宫婢几乎头埋进衣领,“奴婢不敢胡说。”
“他知道,他不来,因为今天是跟牧静舟成婚的日子。”雀菘咬住指甲,右手紧抓左臂,挠出血痕,倏地放开,“小厨房在哪里?”
几个宫婢挤在小厨房里。
她们不敢碰姬琴,只得为她披衣,守在一旁,指望她醒。
姬琴睡得很香,隐有笑容。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大出气。
雀菘进屋,原地注视了一番她的睡颜,上前将她捞起,捧在怀里。
好轻。
像一根羽毛。
他垂眸,心想这不是你亲手做的么?心软了?陆少声?
她没醒。雀菘垂首,凑近听她呼吸。这时他发现灶上的食碟,不禁质疑,“这也叫云片糕?”
真正的云片糕要陈化三个月,可不是这般黏黏糊糊。
她究竟找了哪个师傅,又学到什么?
不觉,雀菘握紧她垂落衣角,视线飘落在“云片糕”上。
南熏殿。
落地铜镜光可鉴人,姬成文身着婚服,双眸半阖,任由太监整理衣摆。
老太监手捧簿册,汇报:“昨夜琴主半夜起来,到小厨房不知做了什么,还在小厨房睡着了。”
“嗯。”姬成文应声。
老太监察言观色,“既如此,今日观礼……”
“让她好好休息。”姬成文睁眼,斜睨太监,“路途遥远,疲倦很正常。她还要回大宣,这礼不观也罢。”
老太监阖上簿册,“陛下怜爱手足,实乃长兄典范。”
这时小太监来报,“陛下,琴主近侍雀菘求见。”
姬成文蹙眉,“雀菘?她的那个小宠物……呵,怎么了?”
“他端着一盘不知是何物的糕点,说是琴主亲手为陛下做的,琴主睡着了,怕您没能亲口吃到她的心意,特意送来。”
姬成文看向旁人。
老太监会错意,脚踢小太监,“让他滚出去。”
小太监应喏,转身却被喊住,“等等。”
姬成文挥袖,“让他进来。毕竟是琴姬做的点心,想来,这是我最后一次吃到了。”
知道姬成文允许,雀菘心里百感交织。
诧异,激动,忿恨,幽怨……通通化作一片苍白,模糊他的脸。
拖着步子,他走进宫殿。
姬成文已换上婚服,红黑织锦,玄冠金绦。
站定,雀菘屈膝下跪,高举漆盘,“启禀陛下,这是琴主亲手做的云片糕。”
姬成文撩眼,会心而笑,“一看就知道她做的,也只有她做的云片糕如此难看。你,怎知她是给孤做的?”
雀菘额头碰地,咬破嘴唇,“殿下跟我说,为了学这道糕点,她还偷偷跑出宫,只为学会了能做给陛下吃。”
“她倒是很信任你……”意味深长。
雀菘:“殿下救了我的命,若不是殿下,我早就死了。”
“那你可得好好报答她。”
姬成文起身缓步,停在他面前。
阴影如山,重重压下。
雀菘闭眼,耳畔回响。午夜梦回时,兵器刺入血肉、村民惨叫声,不绝于耳。
大火炎炎,眼见双亲死于大宣士兵枪下。血染池塘,老幼妇孺阡陌横陈。
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而这一切,皆源于眼前之人,一道旨意。
于他,轻于鸿毛。于我,重如泰山。
老太监送上金著玉勺,被姬成文拨开。
“她说这云片糕就该捻着吃,大梁百姓都这么吃。”姬成文捻起一块,黏糊糊,裹满白色糖霜,卖相难看,“她还是没学会下厨,倒是宣姬练出了一手好厨艺。”
老太监笑道:“宣主的厨艺确实一绝,堪比宫中御厨。只是不知在冷宫那种地方,她是怎么学会的。”
“她悟性向来高,若非牵挂琴姬……”戛然而止,姬成文叹道,“感情用事,兵家大忌。”
他抬手,将“云片糕”往嘴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