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沈渺系着一条碎花布围裙,两只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精瘦有力的小臂。她将香椿焯过水,再过一遍凉水。之后才把香椿整齐地码放在菜板上,拿起一旁的菜刀,“哒哒哒”地切了起来,不一会儿,案板上便堆起了一小堆细碎的香椿段。
一股独特且浓郁的香气也弥漫了出来。
湘姐儿和阿桃悄悄趴在灶房的窗子外头偷瞄,见沈渺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做起香椿炒蛋来了,不禁蹲下来对视了一眼。
“娘子都开始行六礼了,怎的那么平静呢?”阿桃捧着下巴。
“我也不知啊。”湘姐儿也学她捧起了下巴。
方才宁娘子刚走,沈渺便兴冲冲地宣告晚上吃香椿拌条索和香椿炒蛋,还说春日里不吃这一口鲜,就白过了这春天。
“我怎么觉着吃香椿炒蛋比成亲这事儿更让娘子激动?”阿桃懵懵的,扭头问湘姐儿,“香椿有这么好吃么?”
结果湘姐儿吸溜了一下口水,肯定道:“好吃。”
阿桃:“……”
她默默扭过头来,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沈娘子在御街的快食铺子里被气喘吁吁的唐二叫回来时,一进门便见到宁娘子怀里那只脖上扎了大红绸花、脚扎红布条的喜庆活雁了。
沈娘子自然也一看便明白了。
在沈娘子回来之前,宁娘子已被阿桃、福兴、湘姐儿和陈汌等人激动万分地迎到院子里坐下,吃上了糕点与热茶。他们还围着宁娘子叽叽喳喳激动地问了好多话了,譬如谢家来人了吗?来了谁呀?在哪儿?谢家都说了什么呀?甚至还问谢家哪儿抓来的活雁,也太有心了。
连珠炮似的,问得宁娘子都快回答不过来了。
《礼记》中记载:纳采,用雁。这是从周朝便延续至今的婚俗了。
雁是候鸟,秋往南飞,春复北归,来去有时,从不失时节;且性坚贞,一只亡,另一只不再择偶,便有了忠贞和白头偕老的吉祥寓意。
但是近来活大雁愈发难寻了,活雁即便托人去猎也昂贵得很,如今好些人家都用鹅或者木头雕的大雁来糊弄了。富裕些的人家会打一对铜雁。
谢家送来这大雁又漂亮又大,棕褐色的头,有一条宽阔的白色眉纹从嘴基延伸到颈部两侧,羽毛丰满,这么大一只,扑腾翅膀的样子力气还不小了,好似还是头雁呢!
几人激动坏了,结果那会儿沈渺进来看见大雁和宁娘子,只是一笑。
之后落落大方福身:“宁娘子有礼了。”
“奴家也给沈娘子道喜了。”宁娘子忙起身见礼,她见沈渺神色自若,没有一点扭捏做派,先在心中一赞,又温言解释道:“沈娘子虽无父兄,但还有一伯父,奴家本要前往外城与其相商此事,但谢家特意从陈州遣派而来的主事之人叮嘱,让我来沈娘子家中提亲说合即可……因此今日我便冒昧而来了,望沈娘子不要见怪。”
阿桃听了两眼发亮:这时候行三书六礼,是不需要成婚的男女双方在场的,只需有媒人和家中长辈就够了。但沈娘子没有父母,按礼数是要把沈大伯和丁氏请来的,但哪怕是她这个后头才买来的仆役都知晓,沈娘子与她大伯一家子早不来往了!谢家……不,应当是九哥儿早已知晓她与沈大伯不合,特意与家中父母交代了吧?
呜,九哥儿心真细,还处处以沈娘子为重!阿桃察觉到这一点,心里便像吃了蜜糖似的,甜滋滋的。
果然,沈娘子也笑起来答道:“没有见怪一说,父母不在,伯父伯娘又不慈,我与伯父家早已闹僵,由他们来裁决又有何用处呢?他们更不会为我预备嫁妆,这婚事我自己拿主意又有何妨。”
好生直白犀利。阿桃又在心里狠狠称赞了自家娘子一声,我们家娘子好飒爽!不愧是当家惯了的娘子!坦荡!
这一番话,宁娘子也明白这位沈娘子的性子了。
正好,也不必兜圈子了,宁娘子当即便起身双手捧起毛色光洁、体态优美的大雁,递给沈渺,正色郑重道:“奴家奉谢家之托,今日特来向沈家纳采。这只大雁,是谢家的一点心意,还望沈娘子收下,以此鸿雁传情,启两家之良缘。”
沈渺便伸手将大雁接过,抱在怀中,又掏出两贯钱来,递给宁娘子:“辛苦宁娘子跑一趟了,请收下。”
“谢家已给过了。”宁娘子伸手推了,又露出笑来:“这便算行过纳采之礼了,回头沈娘子派人去金明池畔将这大雁放了便是。对了,等到了纳征时,谢家会列出聘礼的礼书,并派人抬聘礼来,沈娘子这边也要列出嫁妆单子,还要备上女方的婚书,届时一同交换。最后两家人再请个精通阴阳五行的先生,算好婚期便算定过亲了。”
阿桃竖着耳朵比沈娘子听得都仔细,心里都在畅想到时谢家抬聘礼来会是怎样热闹又排场的情形了,高兴得都想跺脚蹦跳了,结果沈娘子也只是点了点头,将自己要筹备的两样记在心里,又谢了宁娘子一次:“多谢宁娘子提点了,不如再坐坐,晚些便留下用饭吧。”
“不了,我还有几家要去说合呢。”宁娘子知礼地婉拒了。
“那我送送宁娘子。”她便送宁娘子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