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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单练的人是受罪,看的人也是受罪,强力的重复之下,一切美感都不复存在了。商细蕊那么贪新鲜,性子浮躁的一个青年人,平时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对什么都不耐烦,在戏上的耐性却比谁都强,并且大有乐此不疲,以此为趣的势头。凡人看来是受罪的事,对他来说就是玩,玩还有玩得厌的吗?

程凤台看到的商细蕊,多是功成名就以后的亮相,头一回踏踏实实地奉陪几天下来,汉成帝后院里的那点破事,程凤台知道的比汉成帝本人还细致,黎巧松的胡琴一响他都要吐了,已经发展到了神经衰弱的先期,和商细蕊打商量道:“商老板,你看,我也帮不上忙,也没法陪你玩,坐那儿还怪给你碍事的。”接下来的话不用说,商细蕊就知道,于是大摇其头,不予批准:“不行。你不许走。”说着,他一本正经的,拿手指从自个儿眼角牵出一条虚无的线,缓缓地拉扯开来,落到程凤台胸口上,用力点了点,道:“我眼睛的余光要瞟到你,你就得待在我眼睛里,哪儿也不许去。”

程凤台呼吸一窒,觉得商细蕊似乎是说了一句情话,让他心神凝住,耐人寻味。但是回想一遍,这句话里也没个亲啊爱的,商细蕊用讲道理的态度,说了一句不讲理的话,算不上是情话。几个戏子却瞅着他俩捂着嘴偷乐,替他们害臊。一句话里有没有情,但看是谁对着谁说的了,他们班主对程二爷,那就是字字含情,骂人也不叫骂人,叫撒娇。

打这以后,程凤台舍命陪戏子,再也不提早退的话,练就了一身在锣鼓场中看报纸的本领。商细蕊练功的时候,程凤台就看着他;商细蕊不练功了,程凤台就看报纸。这样又过了许多天,这天中午,杜七带着工人搬运来一只台面那么大的皮鼓,鼓面中央画了一朵大红海棠,和商细蕊唱戏时用的底幕守旧是一个花样。

杜七凑在商细蕊耳边,说得眉花眼笑,商细蕊也瞧着那面鼓不住地笑。这鼓还未派上用场,他们好像就已经看见了大获成功的景象,越想越美得慌。杜七拿出一双特制的舞鞋,粗看来,很像是跳芭蕾用的,而又不是,它比芭蕾舞鞋可结实多了,鞋底还是硬的,兴冲冲地说:“里头加了层海绵和皮子,你再试试。”

商细蕊坐到椅子上蹬掉布鞋,杜七马上像伺候佛爷一样,单腿跪地,把他的脚放到自己膝盖上为他穿舞鞋系鞋带。杜七只有在这个时候最没脾气,最低姿态,怎么挑剔他差使他都行,也是个戏痴子。商细蕊对戏子们道:“小松子留下就行,你们都回去吧,把戏词背背熟,出错了就打死!”戏子们领命走了。商细蕊穿上鞋,在地上走了两步,觉得很跟脚,很软和,刚要踩上鼓面比划比划,杜七咳嗽一声,眼睛向商细蕊一瞥程凤台。商细蕊顿悟似的转身说:“哦,二爷,你也回去吧!”

程凤台正准备瞧个新鲜呢,不禁一愣:“怎么了?”

商细蕊道:“这出不让人看,得保密。”

程凤台惊讶道:“对我也得保密?”

杜七恨得一翻白眼,商细蕊则是完全抛去了“你得在我眼睛里”的誓言,有了大戏,他的眼睛里暂时装不下程凤台了,一扭脸就当了负心汉,特别伤人心地说:“保密啊!你是人不?是人就得保密!快走吧!早点回家吃饭去!”

程凤台也不是死乞白赖的人,垂头丧气很受伤地退出门外,转头还想看一眼商细蕊,小来着眼皮走过来,迅速地关门插闩,不留一点余地。程凤台听见院子里面想起一串鼓声,叹口气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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