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崔植筠的声音似是大过头了,屋内只余下一片死寂。太史筝懵懵停了笔,“怎么了?郎君。你改变主意了?可我现在觉得自己干劲十足,别说三十万字,就是六十万,九十万。我都不在话下。”
太史筝大言不惭。崔植筠瞧着她那信心满满的样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若是告诉太史筝,她以这种似“群魔乱舞”般的字迹抄经呈给母亲,必然是火上浇油,适得其反,岂不打击她的自信?可若不说,以后的事怕是会麻烦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崔植筠陷入两难。
“郎君?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太史筝不解追问。崔植筠沉默片刻,看来只有一个办法…
那便是他替太史筝抄了送去。
可也怪他方才怄气言说要抄《楞严经》,三十万字就是他抄,最少也要抄上七日时间。
如此…那便……
只瞧崔植筠猛地伸手,将太史筝面前的经书合了上,“没什么,就是我突然想起,母亲近来多读《金刚经》,抄写此经想必效果更好。此经一篇五千余字,如此我们抄写七遍,亦是功德无量。如此,我们也能赶在明日前给母亲送去。”
崔植筠自将话圆了回来。
“五千余,七遍,就是三万五千多字。少了好多,那我听郎君的。”
筝欢欢喜喜,说着又倒腾出一张干净的纸。
崔植筠扶额苦笑。
罚抄个经书,也能这么开心。她倒是乐观至极。
而后,这三万多字,崔植筠整整陪着太史筝抄了四五个时辰。期间,他便假借临摹为由,跟着抄了几遍。以备后用。
酉时将至,天色近黄昏。
太史筝挤了挤发胀的双眸,不知为何?她竟转过头盯着崔植筠足足看了小一刻钟的时间。
看得崔植筠坐立难安,抄经不静,他便沉声相问道:“缘何总一直看我?经抄完了?”
“好累,看看郎君,长长力气。”太史筝莞尔一笑,趴在了案上。只瞧她的小脸瞬于肘间堆成一团,“郎君字写得真好,人长得也好看,脾气也不赖。果然,跟他们说的一个样。只是郎君,我问你,往前真的没有小娘子,对你表达过心意吗?”
“没有。”崔植筠回答的斩钉截铁。
太史筝不信,“怎么可能?不要骗人!我以前是没见过你,我若是见过你,哪能让你孤身到现在。你老实交代,我大人大量,不会生气的。”
崔植筠执笔的手微微颤动,一张完美的卷文上,落下了个浅浅的污点。
他总被身边人的直白所惊,崔植筠解释说:“太学全是男子。我每日的生活,只在太学与家中往来。所以除却家中女眷,我从未与别的女子接触过。”
你是第一个。
这是崔植筠的言外之意。
太史筝闻之感慨,“郎君的生活,还真是单调啊。难道你就没有别的娱乐生活吗?你若跟老五那样,整日潇洒肆意,定会惹得众多小娘子的青睐。俊俏才子,可比纨绔子弟吸引人多了。”
崔植筠却一本正经道是:“我不需要。”
筝笑望他那纯净无暇的面庞,轻轻应了声:“也对。若郎君那般招摇,早早被别人盯上抢了先,我嫁谁呢?嫁夏老五吗?咦,那日子岂不是黑暗无边。”
言及此处,吓得筝赶紧晃晃脑袋,让倒霉的想法通通走光。可彼时,远在云香楼里流连温柔乡的夏不愚,却莫名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难不成是天渐凉了?“夏老五是谁?”崔植筠竟也会好奇。
太史筝此时困意上头,耷拉着脑袋往一侧偏去,“他啊……是我的…好……”
好什么好?倒是将话说完。崔植筠注目于太史筝,想要听她道出那后半句答案。
可筝的睡眠太好,俨然已入了梦乡。
崔植筠也不能因此自私地将人弄醒,便只得无可奈何任她睡去。只是,太史筝,嫁给我就一定会是最好的选择吗?
搁置的笔杆不再温热,崔植筠静静地望啊望。
伯爵府的日子就像一团杂乱的麻,解不开的,理不顺的琐碎,日日都在翻覆上演。恩怨越积越深,绳结越堆越多,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崔植筠虽总置身事外,却也明白这些恩怨总会在某一日突然爆发。到时一定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思绪乱起,
门外忽而传来一声:“二郎君。”
婆子进了门,崔植筠下意识不是应声,而是伸手示意来人止语。
婆子见状压低声音地问:“二郎君,傅掌事那边,让妾身告诉您,明日回门的东西都已准备妥当,您看看再有些什么想添的?好叫人再去准备。”
“不必,嬷嬷办事我放心。”崔植筠微微摇头。婆子闻言欲退出屋去,却又被唤了回去,“等等。”
崔植筠说罢小心抬起镇纸,拿起几份抄写好的《金刚经》,向婆子递去,“劳烦将这几卷经文帮我送去东篱阁给母亲,就说这是二郎媳妇给思过后的赔礼,愿以此功德回向给母亲。望她莫恼晚辈无礼。其他的就莫要多言。”
崔植筠心细,这回他用了新学的,略带生疏的字体,好叫喻悦兰不起疑。
“二郎君且放心,奴这就去办。”婆子得了令,定当尽心尽力。她接了经文就往屋外去。
人走了。
崔植筠的目光重新落于太史筝身上,他先是伸手轻轻抽出了被筝压在胳膊下的几卷经文。而后又在细细品味罢纸上,那若筝本人憨态可掬的字体后,决定将这几份抄的不算美丽的经,与那些名家名画一起收进博古架上最高处的木匣。
他告诉自己,这不是珍藏。不过是不愿随意丢弃她辛辛苦苦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