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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缺席(1 / 1)

天还未亮,班博睁开了眼。早起的鸟儿在窗外扑棱着翅膀。真珠睡得正熟,藕节般水neng的胳膊,不知什么时候,横在他的x口,压得他有点气短。他轻轻地挪下床,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昨晚他一身狼狈。他洗g净了衣服,寝室早已熄了灯关上门。不得已他只好折回真珠的房间,躺在卧榻上将就一晚。

卧榻又窄又y,腿脚也伸展不开。但总算有片瓦遮头。上衣还在院子里晾着,他实在太累,蜷在卧榻上睡着了。

夜凉如水。立秋之后的夜晚实在太冷。半夜三更,他生生地冻醒了。困累,且冷。他实在是受不了,爬上了真珠的床,将将睡在被子一角,借一点暖意。

他睡得并不踏实,迷迷糊糊地歪了一阵。再睁开眼,真珠侧身靠在他身边,睡得正香。她的黑发散在肩头,长睫毛微微抖动。透过发丝的间隙,莹白的肌肤隐隐绰绰。

轻轻一瞥便让他气血方刚。

他一刻不敢多留,打了水也只敢放在门口。晾在院子里的衣服吹了个半g,沾着清晨的露水。他顾不得那么多,披上寒冷又cha0sh的衣服,匆匆去了正殿。

凌霄殿是一座高大的气派建筑,足有三层楼高,十八扇对开的门扉。金h的琉璃瓦沐浴在yan光中,波光粼粼。殿前铺着大块青砖,磨得十分光滑。

香樟木制成粗壮门柱每一根都有上百年历史,发出陈香。门扉上雕刻着着镇乾g0ng过往先贤们的故事。匾额高悬在正门之上,上面用珍珠拼出“凌霄殿”几个大字。

大殿四方立着分别立着一座约莫两三人高的护法像。四位护法分别手持刀剑枪戟,守着前后大门。正中央起了一座高高的云台。白se的整块云石,没有一点瑕疵。正面的长阶铺着红se的绒毯,绣着莲花和吉祥云的图样。阶梯两侧镇着一对辟邪,口里含着明珠,在长明灯的照耀下发出幽幽的光芒。

守夜的弟子靠在长明灯台下,半梦半醒地打着瞌睡。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惊起。等到他看清来人是班博,他r0u了r0u继续歪倒在灯台旁,埋冤了一句,“师兄怎么这么早。”

“你去吧。我替你守着。”

值班的弟子立刻跳了起来,再三道谢,飞也似地跑出正殿。

班博添了些灯油。诺大的殿堂中,只剩他一个人。他随意找了块地方坐下,仰头望着面前高耸的云台。镇乾g0ng既不拜物,也不供像。云台之顶,便是真珠的位置。他早已习惯一个人在台下,仰望着面前的一切。

上早课的弟子们陆续进入殿堂。尊者们坐在台上,座次顺着云台两侧的阶梯一字排开。除了德旺和班瑞,镇乾g0ng还有弦玉、辛耿等十位尊者。他们年岁都很轻,年长者也不过刚过四十,年轻的甚至不到三十。

镇乾g0ng已有千年历史。修行人潜心侍奉神主,宠辱不惊,不喜不忧。尤其是g0ng中的修行人,深居简出,通常都长寿。可g0ng内上下,没有一位上了年纪的修行前辈。

据传上任神使班图神游后,邪魔入侵镇乾g0ng,当时修为高深的前辈们,奋身殒命,总算压制住了邪魔。但详细的情形,并无人提及。

镇乾g0ng内典籍收藏极多。千年之前开山祖师广德的手记也保存得十分完好,但二十年前的正邪之争却只有只言片语,零星文字。

班博虽然好奇,但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是他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亦惠弓着腰,碎步跑向班博。班博认得,他是班瑞的徒弟。

亦惠小声说:“尊者说,护法理应与神使大人一同,坐在云台之上。麻烦师兄移步。”他还塞了一张纸条在班博的手心。

班博正要打开,亦惠压低了声音,“等早课之后。”

云台侧面的台阶又宽又高,十分难爬。几位尊者坐在阶梯的上头。

班博猫着腰,手脚并用,一级级爬上了云台。

台下的场景让他有些眩晕。上百名弟子排列得整整齐齐,坐在台下。他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能感到万般敬仰,从四面八方涌来。云台之上的景象如此与众不同,让他有些不能自己。

南云尊者连咳了数声,才让他回过神来。

真珠穿着常服,从正门施施然地走了进来。一步步登上云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昂首挺x,没有看班博一眼。

终究云台之顶是神使的位置。

但德旺还没到,左侧首席的位置空着。

“德旺尊者呢?”真珠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德旺一贯很守时。不论什么时候,从未见过他迟到。

神使已入座,但早课还没开始。

“不如这就开始吧,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辛耿尊者提议道。

“就算神使大人已受灌顶。德旺兄怎么也是神使大人的师长,昨夜劳苦功高。神使大人应当懂得尊师重道的道理。”弦玉尊者瞥着真珠。这话表面上反驳辛耿尊者,实则b真珠表态。

弦玉话一出,众人都看着真珠怎么回复。她挺直了身板,“弦玉尊者说得是。等一等无妨。”

台下的弟子们开始窃窃私语。台上的情况他们一概不知,只知道神使大人灌顶之礼后的第一次早课迟迟还未开始。

班博坐在台上看得很清楚。台下的弟子议论纷纷,台上的尊者们心思各异。真珠背对着他,坐得笔直,不知她此刻在想什么。

亦惠很忙,小跑着从侧门离开了正殿,又匆匆跑回正殿。不消说,显然得了叔叔的指示。

班瑞说道:“请神使大人开始早课吧。德旺兄想来恐怕有些阻滞,不能来了。”

弦玉说:“班瑞兄可是端坐台上,手眼通天啊。”

绵志尊者挖苦道:“班瑞兄,消息总是特别灵通。”

话说得带刺,班瑞没有生气,微笑着看着他们。

南云开腔道:“德旺兄素来守时。今日迟迟未到,怕不是确有什么阻滞。神使大人已经等了半柱香时间,于情于理都足够尊重。她既然已受灌顶,当由神使大人亲自主持早课。”

南云尊者说得在理,弦玉等人不再反对。

早课后,班瑞邀请众人一同探望德旺。

弦玉回得冷淡,“秋祭降至,事务繁忙,恕不奉陪。”说罢拂袖而去。

班瑞并不恼,恭恭敬敬地目送着他们离开。

真珠身为神使,又是德旺的徒弟,于情于理都该去一趟。

班瑞心情不错,一路上有说有笑,不停地与真珠攀谈。真珠惜字如金,回得客气又不失礼貌。班博跟在后面,亦惠板着一张脸,他也不便说话。

入玉在屋内伺候着。德旺尊者躺在床上,病得不重,jg神奕奕,看上去没有大碍。

屋内只有一张卧榻。班瑞推辞了一番,最后决定班瑞先坐在一侧,真珠坐在另一侧,其余人等只能站着。

“德旺兄身t可好?”班瑞问道。

“有劳了。不过是跌了一跤。小事而已。惊动了班瑞兄,实在惶恐。”

“哪的话。德旺兄可是杠鼎之力。听说您今日不能早课,让我十分挂心。”

“只能劳烦班瑞兄多多担待了……”

两人哈哈大笑着,空气里充满了虚伪的欢乐。真珠呆愣愣地坐着,眼神不知聚焦在何处,屋内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一阵莫名的寒意激起了一身j皮疙瘩。屋里回荡着毫无意义的笑声,好像永远不会停止。

班瑞坐了许久,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班博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巴望着谁来终结这无尽的折磨。

“尊者,时间不早了。秋祭快要到了,想必尊者要务繁忙,我们也不便耽误尊者。”入玉话说得很客气,语气却是冷冰冰。

班瑞微笑着起身,“德旺兄,多多保重。我就不叨扰你休息了。”临走前,他对班博使了个眼se。

送走了班瑞,屋里只剩下德旺、入玉、班博和真珠四人。

“今日我们有许多事要办。”德旺说,“我身t不适,真珠就留在这里吧。”

入玉扬起下巴,指了指班博。动作幅度不大,但班博看得一清二楚。无论怎样都好,他的脚已经麻了,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歇一阵。

德旺想了想,“入玉,你让人把文书送来。”又对班博说,“你坐下来罢。”

脚软得没了知觉,他扶着卧榻的扶手,踉踉跄跄地坐了下来。

屋里安静极了,真珠的眼神茫然,德旺闭目养神。班博琢磨起班瑞那个莫名其妙的眼se,他想起了那张纸条。

镇乾g0ng虽是修行之地,却不出世。

方圆百里的三十六镇,七十二乡,数十万信众,无论大小事都要问过镇乾g0ng。大到开山凿渠,小到婚丧嫁娶,样样都离不开神主指引。倘若未经神主许可,一定诸事不顺,轻则事故不断,重则家破人亡。

排忧解难、传播神谕,修行人当仁不让。不过数十万人的大小事务极为繁杂。镇乾g0ng于各地设立行g0ng一百零八座。他们不但为信众趋吉避凶,也是正g0ng与信众g0u通的管道。

镇乾g0ng本g0ng与各地行g0ng构筑了一张绵密的网络。经书阁收藏了各地往来的文书,是整个网络的中枢。掌管经书阁的德旺便是枢纽机关的舵手。

经书阁的弟子鱼贯而入,搬来厚重的文书,堆满了整张书桌。

班博勉强打起了jg神。入玉指着桌上的文书,不停地在说什么。德旺偶尔cha几句话。他们讨论得热烈,但没有一点让他人参与的意思。班博迷迷糊糊得近乎要睡着。真珠坐得笔直,面无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拖动桌子的声音十分刺耳,让他清醒了不少。

屋里只有一张桌,空间狭小,原本堆在桌上的经卷文书,全被移到了床上。

真珠拿着笔,入玉念一句,她写一句。

“镇乾g0ng神使谕,罗田镇信众诚心求道,供奉神主,特允罗田镇开渠引水,以滋荒土,润泽人心。水渠所经蒲苇镇,牵马乡,罗乡,当顺应神意,全力支持。神使顾念沿途所经信众之物产,有损减之虞。凡水渠所经之处,宽不可过十尺。凡因修渠需搬迁之家,镇乾g0ng免奉一年。”

即便不懂开河之道,也清楚十尺有多宽。开渠引水,通常一尺宽足以。十尺宽的水道先不论需要多少人力建筑,光是沿途波及的地产已不可估量。蒲苇镇多年以来一直由平地陈家经营,土地肥沃,有大片良田。若在田间开辟河道,结果可想而知。班博自知没有置喙的空间,没有出声。

真珠一字一句写得很认真。入玉检查了一遍,方才装进特制的信封,用火蜡封上,最后由真珠按上了神使专属的印鉴。真珠不发一言,入玉如何吩咐,她便如何做,十足一个牵线木偶。

班博从未想过神使谕竟是如此出炉,他好像明白了班瑞的那个眼se。未处理的文书堆得满满当当,不知道还有多少件那样的神谕。

他顿时清醒了,屋里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入玉趴在德旺耳边窃窃私语。

德旺点点头,开口说道:“空间确实拘谨了点。”

“那……不如再送一张桌来。”话虽是向着德旺说,入玉的眼神却瞟着卧榻的方向。

班博打了个哈欠,明显的套招。他不知道他们盘算着什么,也不打算费脑力深究。

真珠接得很快,好像回了神,“师父抱病还要处理文书。为人弟子,真珠深感自责。不如我还是回经书阁候着,好让师父可以安心休息。师父需要交代的事务,玉师兄可以转达。真珠必当谨遵。只是劳烦玉师兄,两边奔波。”

“既然神使大人如此通情达理,入玉多跑几趟亦何妨?”

一众经书阁的弟子在门外已经站了许久,东倒西歪地靠在墙上。

“还要站到几时。”一名弟子抱怨道。

另一名弟子手里捧着沉重的经卷,“你还算好,两手空空。我可是捧着这些东西站到现在。”

“别说了。”听到门响,靠着墙歇息的弟子赶忙站正。看到来人是真珠,他们立刻低下头,恭送真珠离开。

真珠只是点了点头,走到无人的地方她才开口,“蒲苇镇是你的故乡吧。”

“是。”

“可惜了呢,蒲苇镇的米果很好吃。”

毫无由来的一段对话,班博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嗯了一声。

经书阁上下有几十位弟子,乃镇乾g0ng内最大的机构。

还未靠近便听见阁中弟子的谈笑声。

“今日风寒,听说他们要在尊者门外站上一整天。”说的正是那些在德旺门前待命的弟子。

“站上一天,脚都要废了。”说话的人带着笑意。

“这等差事,当然得由他们来做……”

真珠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班博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先一步进了经书阁,轻咳了两声,笔直地站在门口。

说笑的人收了声,挑衅地盯着班博,弄得他周身不自在。

经书阁里摆了四排桌椅,还有一排排直通天花板的高大书架。一半的座位上坐了人,正在抄录文书。他认得说笑的两人皆为世家出身。两人提及的“他们”大概指的是那些并非出生世家的弟子。在场的弟子多数是非世家子弟,这两人却没有半分顾忌地评头论足。

真珠走进门,众人都垂下了头。只有那两人肆无忌惮地盯着真珠,只在她走过两人面前时,才不过象征x地点了一下头。

班博第一次见到镇乾g0ng的弟子对神使如此不庄重。

穿过书架,有几间单独隔开的书舍。他跟着真珠走进其中一间。房间很宽敞,布置了几组案台,放了十几把包了软垫的椅子,还有两张供人休息的卧榻。屋里两面都有窗,窗外有一片细竹林,宁静又明亮。

“哎。”真珠坐了下来,望着窗外,突然叹了口气,“立秋之后,果然冷了。”

“是啊。”班博附和道。

真珠又说:“也不知他们穿得够不够暖。还要捧着那么重经卷,着实辛苦。”

“是……不过师父也没发话。”

“师父抱恙c劳,弟子们平添麻烦。”真珠皱着眉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像真的在为那些弟子抱不平。

“或者……让外面的那些弟子轮班?”他转念一想,即便真珠是神使,既然关切弟子也不过一句话的事。于是他脱口而出,“神使大人说一句便是。”

真珠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窗外。他看不见她的脸,两人安静地这么待着,直到奉茶的弟子送来了热茶。

奉茶的弟子放下茶盘,“入玉行者昨天特别嘱咐过,红签的那些务必仔细回复,其余文书也请好好对待。他还说,希望神使大人今日之内可以完成。”说完便退了出去。

贺文高高地垒成三摞,足有上百件。

班博刚想说他愿意助一臂之力,却被真珠拉着,按在座位上,“玉师兄的嘱咐你听清楚了?”

“清楚了。”

真珠拿出自己的印鉴,放在桌上,“那就交给你了。”

“那你呢?”

真珠闩了门,躺倒在卧榻上,“我累了。”说完侧起身,朝着墙面。

班博无可奈何地拿起一份标着红签的贺书。

抬头写了很长,吉祥染坊的吴老板携了长长的一串名字。贺文更是无趣,通篇都是陈词n调。他也回了一些客套的问候。

仔细回复可真是个难题。回得太短显得敷衍,贺文措辞反复无物,也不知道写些什么是好。

好不容易回完一封,他翻了翻那些标了红签的贺文,皆是又臭又长,空洞乏味。

他想起了师父和入玉那一搭一唱生y的戏码,显然不过是为了送走真珠,颇有几分yu盖弥彰的味道,这反到让他好奇,还有什么b起在蒲苇镇开辟水道更听不得的事。

真珠好像真的睡着了,他试探x地喊了两声,她还是一动不动。口袋里的纸条揣了半天,一直没有机会查看。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傍晚茶室见”。

茶室平日里供尊者们与信徒饮茶论道,是个公开地方。亦惠一脸神秘的样子,却约了个这么敞亮的地方。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将纸条浸在墨水中,然后撕得粉碎。班瑞极少约他见面,想来有些要事。

他又拿起一份贺文,这么多文书恐怕忙到天黑也回不完。他可得想想如何在傍晚前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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