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武官的话一入耳,不由气不打一出来,又不好真和这憨子掰扯,赌气之下,看戏的兴头便没了,反而意识到眼下的场面有失朝廷体统。
半真半假的一脸怒气,捞起御案上的瓷镇纸往阶下砸个粉碎。
“够了!”
刺耳的撞击碎裂声,加上这声威严无比的怒喝。
仿佛一个惊雷,把百官都给震醒了,全都停了下来。
“尔等放肆!这是哪里?这是国家论政之处,尔等一个个却如泼妇闹街一般,到底成何体统!”
“国家养士,就养出尔等这般模样!?”
“圣人诗书,都被尔等读到狗肚子里了!?”
“朝廷颜面,在尔等眼中就一文不值!?”
“三纲六纪,尔等就是如此身体力行的!?”
“仁义礼智信,尔等还剩哪一样!?”
“逼迫于朕也就罢了,如今可是都想效仿操莽,行那废立之事!?”
一条条诛心之言,从赵官家口中滔滔而出,犹如钢刀刮过百官之身,犹如浪潮淹没百官之顶。
百官面如土色,心中惶惶不安,全都跪伏于地,“臣有罪!”
赵官家立在玉阶之上,冷冷看着这些瑟瑟发抖的百官,心中却是扬眉吐气。
爽啊!
你们这群大头巾也有今天!?
呵呵,平日一个个人模狗样,指手画脚的教我做事,现在都痿了!?
赵官家也就过把瘾罢了,法不责众,他总不能真的把这些人拖出去砍了吧,那样立马就国家大乱。
“尔等好自为之吧,退朝!”
……
赵官家心情非常美丽,这登基三十一年了,还少有在朝堂上如此畅快过,毕竟大宋的士大夫历来都是以抗衡皇权为荣,若是占了理,抓着皇帝的袖子喷口水也是常有的事。
“走,去庆延殿。”
“啊?不去慈元殿么?贵妃方才还传了信,让官家您过去说说话呢。”董宋臣试图劝止官家去见赵孟启。
他并不知道朝堂上那一幕是赵官家以退为进之策,也不知道这个主意是赵孟启出的,还真的以为赵官家是打算放弃赵孟启了,所以在这个时候并不希望两父子见面,以免易储之事发生变化。
赵官家没有察觉董宋臣这阉货的龌龊心思,随口道,“阎娘子那边被我禁足,想来正在置气,我就不去触霉头了,省得她又要哭闹不休……”
等到了庆延殿,董宋臣才发觉有些不对,这里的宫人役使居然换了一些生面孔,而他之前安插的人却一个不见。
以他在宫中的地位,发生了这样的事,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实在是诡异得很。
当他看见林押班晃悠悠出现后,眼中露出忌惮的同时,心里更是无比讶然,这老不死怎么会在此处?
林押班很是随意的行礼,“官家万安。”
赵官家也很随意,“老林,四郎在做什么?”
“在书房呢,搬了一大堆的典册档案,不知道要干嘛。”
“哦?还真是换了个人一样,居然主动用功了,哈哈,我去瞧瞧…”
等赵官家进了书房,便看见赵孟启正埋头翻着一份账册,一边皱眉勾算着。
“看什么呢?”
说着,赵官家把册子拿了过来,一翻封面,却原来是两浙路宝祐元年旁通册。
‘旁通册’类似于后世的财经报表,一般是每年或每半年汇总整理某地方或某部门的会计资料,用于上报朝廷进行审查核算,不但有详细的文字数据,甚至还有简明直观图表。
这让赵孟启大开眼界,意识到宋朝的管理手段比他想象得要高明了许多,文官们可并不是靠着子乎者也来治理国家的。
不过里面都是汉文数字,以及复杂的计量度,依然让他看得很头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提取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你看这个做甚?”赵官家随手一丢,“有这功夫还不如看看《四书集注》,仰或是《太上感应篇》也好。”
作为一国之君,赵官家倒不是不重视财政,不过他一向认为这是政务杂事,交给百官处理就好了,所谓君王治人,臣子治事。
至于他说的《四书集注》则是朱熹的著述,他一生推崇朱子理学,也因此在死后得了个理宗的庙号,而《太上感应篇》则是道家经典,即是老赵家的传统信仰,又是他的治政理念。
但赵孟启对什么理学道学不是很感兴趣,他最想知道的,当然是大宋有多少钱。
“民间不是有句话么,不当家不知油米盐,儿臣想来,这治国也和治家一样,总得对家底有些了解吧。”
听了话,赵官家不由一笑,“先不说你所想对不对,难道你就这么笃定自己能稳住储位,将来可以治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