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2)

回到宿舍,洪卫像细心的家长,打了晚饭给徐根喜,看他吃光,替他洗了盆勺,逼他吃了药,让他早点休息,徐根喜温顺地上床。其他同学都到图书馆晚自习,洪卫不放心,不敢出去,静静捧本书也上床。徐根喜轻微的鼾声悠悠忽忽,在寂静的宿舍悠扬着旋律,飘飘荡荡穿进洪卫耳膜,拽走他并不专一的精力,神游的思绪寻找驻足的支点。他放下书,默默地看徐根喜,他闭着眼,脸色微黑,神态安详,洪卫努力寻找他脸上的破绽,却大失所望。徐根喜的脸,就是一只饱满的向日葵,富态而充实。柔和的灯光均匀撒在他的脸上,洪卫不由自主想起灿烂的阳光。不会的,徐根喜一定不会有事,洪卫暗暗为自己打气。但他知道,自己的鼓劲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厢情愿,徐根喜这些日子接二连三栽倒绝非偶然。他相信医生的表情绝非空穴来风,想到医生的话,他突然跃身下床,坐到徐根喜床边。他的右手抚摸着徐根喜的头发,短促,坚硬,令人想起外刚内柔的刺猬。一股毫无来由的悲伤涌上洪卫心头,洪卫的手慢慢穿过他昂扬的发丛,摸索到他的耳,他的鬓,他的颊,他的脸粗糙而真实,洪卫觉得自己的手冰凉而冷酷。

徐根喜缓缓睁开眼,目光不像他的头发,居然全是软弱无力的神情,让人怜爱顿生。洪卫对他绽开笑,如灯光一般温暖。

“谢谢你。”他的手软软放到洪卫手上,显得弱不禁风。

“为什么要谢呢,我们是兄弟啊。百年修得同船渡,同窗共学与洞房花烛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弟兄不言谢。”

徐根喜躲闪了目光,重重叹口气:“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我兄弟情深,也许该曲终人散了。”

洪卫惊骇地瞪他:“别胡思乱想,不许胡说八道!”

“我有预感。”徐根喜突然怔怔盯住他的眼睛,“其实你不用安慰我。医生跟你说了什么?要不你不会心事重重,晚自习也不去。”

“你……多虑了。”洪卫一个激灵。

“不是多虑,是敏感!求生是人的本能。”徐根喜松了手,转过脸,“以前听英雄人物临死不屈,视死如归的故事,常常豪情万丈,觉得天经地义。激情四射中,仿佛自己成了黄继光、董存瑞、杨根思、刘胡兰……甚至恶毒地咒骂自己生不逢时,没有成就英雄壮举的机会,好像一切死亡全不在话下。其实,人本质上就是脆弱的动物!面对死亡,人,常常选择逃避。我理解了历史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叛徒,面对敌人的辣椒水,老虎凳,红烙铁,甚至亮闪闪的铡刀,黑洞洞的枪口,能不明哲保身,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绝对是英雄!毕竟,生命只有一次,叛变投生,不过是人性弱点的真实表演。”

“想不到堂堂的救人英雄,居然如此英雄气短,说出这般没出息的话来。”洪卫伸出大拇指,开玩笑地指向地面,“今后我要鄙视你哦。”

“鄙视就鄙视吧,鄙视总比死亡好。那天救人,风平浪静,又是女人和孩子,我才会奋不顾身游向母子俩,何况近旁还有一只游船。假如那天换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在深不可测的水面上呼救,我未必有胆量去救。万一被他一把紧紧抱住,那岂不是成了冤魂怨鬼?”徐根喜笑了,只是这笑意稍纵即逝,“不瞒你说,我到图书馆查阅了好几天医药书籍,感觉不行……”

“瞎说,掌嘴。”洪卫举起巴掌,轻轻落到他的脸上,“没事的,就是一般的头疼脑痛。但千万别掉以轻心,以免养虎为患。”

“说真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最对不起的就是父母。”徐根喜仰了头,眼光迷离,“他们含辛茹苦养育了我,培养了我,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

“真的要撕嘴了!”洪卫不由分说,两手紧紧捏住他的两腮,用力一挤。他的嘴变成可爱的鸭嘴,尖尖的,翘翘的。

“好,不说,不说……”徐根喜含混不清地摇头讨饶。

“请假回家,好好检查一下。”洪卫松开手。

徐根喜突然想起什么,下了床,开了箱,掏出厚厚一摞信,用手掂掂,又找了包火柴,蹲下来,优雅地一划。火柴头跳着火苗,闪着蓝光,忽忽悠悠。他用手捏着信角,火苗顺着对角慢慢爬上来,信在他的手中慢慢化为灰烬。一封接一封的信在他手中不断燎进火团,在地上变形消失,热量迅速蔓延开来,塞满了整个宿舍。洪卫静静看他,完全站在了热烘烘的空气中,徐根喜鼻尖滴着汗水。

“哪来这么多情书?”洪卫不解。

“我们喜欢用情书交流,哪怕天天粘在一起。情书是不可代替的爱情桥梁。”

“那为什么要分手呢?”洪卫不无遗憾。

“可能我的思想太封建了,跟不上形势的发展。”徐根喜眼中的冷漠与火光形成强烈对比。热烈的火光照映下,他的眼睛慢慢射出热烈的光芒,“为什么我是个保守的人呢?还是新时代的大学生呢。唉,我还不能算是个真正的男人,只有其名,没有其实,还没有真正品尝过女人的滋味呢。”

火苗张开残忍的嘴,伸吐贪婪的舌,吞噬着信封,纸笺,来者不拒,连同洪卫的思绪。火苗终于熄灭了,空气中飞舞着灰屑,灰屑上下翻舞,飘荡,落上他们的头,他们的脸,他们的手,最后,他们的心也灰蒙蒙的,灰屑显示着空气中的干燥和烦躁。

“为什么要烧呢?爱情毕竟是美好的。”洪卫惋惜。

“就让它埋葬在热烈的火焰中吧。这是我的初恋,是我至纯至美的初恋!”徐根喜呆呆蹲着,拨弄纸屑,

“洪卫,其实我觉得你与薛青倒是般配的一对。”

“你烧昏了头!”洪卫斥骂,“我有雪儿呀。”

“雪儿是一碗凉粉,薛青是一碗辣酱面,口味不同,都适合你。”徐根喜取了扫帚,“婚姻的残酷就在于,每个人只能与一个人结婚。事实上,茫茫人海,总会有许许多多适合你的异性。记住我的话:你与薛青是般配的一对,我不会看错。”

洪卫想驳斥,却无言以对。他接过扫帚,弯腰帮徐根喜收拾。洪卫懒得寻找理由,他不想伤害薛青,哪怕一丝一毫。他至今不明白,薛青的两次恋爱为何如此轻易夭折。想到薛青忧伤的眼神,一股怒气冲开洪卫的口腔,变成坚硬的语气:“你和彭方到底怎么回事?”

“不要把我和他相提并论,我是人,他是兽!”徐根喜猛地一挥手,手舞生风,灰屑在空中沸沸扬扬,“洪卫,我们是弟兄。不怕你告发,是我找人修理了彭方。再向你透露一个细节:三个同学是我外校的老乡。”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太过分了!”洪卫挥舞扫帚,愤怒咆哮,“往轻了说,你这是违反校纪校规,往重了说,你这是触犯国家法律,真是屡教不改,你已经够到开除了,上次我还给你做了假证。请你给我一个惩罚彭方的理由!”

“我不过分,他是恶有恶报,咎由自取!我没有理由……”徐根喜嘟哝着软下口气,“洪卫,我马上回家检查身体,你要好好照顾薛青,她真的挺苦。”

“怎么像临终遗言?振作精神,一切都会好起来,早点休息吧。”

“不知怎么回事,双眼皮颠三倒四地跳,冥冥之中好像给我暗示什么……”徐根喜愁眉不展。

洪卫笑笑,拍拍他的肩。两人不说话,收拾了宿舍,便上床,互不干扰。

徐根喜请了假回家,一天、两天、三天……一周转瞬即逝。他像一只断线的氢气球,销声匿迹,音讯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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