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眉心的那颗红痣忽然裂开,流出了一滴血!
那滴血正好滴落在破军的脸上,居然发出了哧的一声奇怪的声音,如同沸腾!
在意识模糊的瞬间,视线的最后,她看到了那双金色的双瞳正在睁开。
一只手接住了下坠的她,同时,另一只手接住了清欢的光剑——剑圣门下的“九问”,那一招凌厉无比的“生何欢”,居然就这样被徒手接住!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清欢还没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击重重落在了他的胸口,将他打得直飞出去。他甚至都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等落地回过神,光剑已经不在自己手里。
“啊?!”他抬起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失声惊呼——
金座上的人居然睁开了眼睛,站了起来!
一手抱着半昏迷的女子,另一只手里握着从他手里夺来的光剑,破军从金座上弓身缓缓站起,双瞳里仿佛有暗色的火燃烧,静静盯着他,表情冷峻。
——不是幻觉吧?这就是破军?那个传说中九百年前被封印、一直沉睡的破军,居然在这一刻提前醒了过来!
“孔雀!龙!他妈的,这家伙提前醒了!快一起拦住他啊!”他回过神来,大声呼喊同伴——然而孔雀正在以身为牢笼,囚禁着魔之左手的力量,七窍五蕴全部封闭,完全听不到他的呼喊。而溯光也不知去向。
清欢啐了一口,只能自己吃力地爬了起来。
破军忽然开口,声音低而冷,虽然沉睡了千年,却依旧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的声调:“当我醒来之时,便是天下动荡之日!剑圣门下,难道你还要逆天而行?”
只听咔的一声响,破军手中的光剑剑芒忽然暴涨,吐出数丈,在清欢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瞬间抵住了他的眉心!在这么远的距离外催动光剑,又忽然顿住,这种动静无定、收发随心的造诣,即便是当代剑圣也自愧不如。
清欢倒吸了一口气,一动不敢动,因为只要一动,剑芒就会洞穿他的颅脑!
“如果不是看在你也拿着光剑的分上,我直接就让你去死了。”破军冷冷地道,横过剑倏地封住了清欢的大穴,手里的光剑剑芒顿收,“真是没用,九百年后,剑圣一门居然凋零如此了?”
“胡说,明明是你偷袭在先,否则老子怎么会中了招?”清欢大怒之下完全忘了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怒骂道,“你这个剑圣门下的逆徒,有种和老子重新比过!——哦,现在还不行!要等我的肋骨好了再比!”
“这么啰唆。”破军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这个喋喋不休的胖子,一抬脚,毫不客气地踢中了他的昏穴,把清欢踢到了一边,走到窗口看了看,微微皱眉。
外面已经是万丈高空,视野所及全是离合的白云,已经看不到大地。
“潇,你这是做什么?”破军沉声问,“时间马上要到了,快回去!”
“抱、抱歉……主人。”潇的声音从金座背后传出,虚弱无力,“没法……没法回去了……迦楼罗只能一直往上飞……直到耗尽所有力量。”
“……”破军的眉头皱了起来,却没有动怒,“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主人在苏醒时,被那些各怀心机的人所包围……”潇喃喃,声音越来越低,“我想……只要让你和慕湮剑圣的转世单独在一起……就够了。”
破军皱眉,下意识地抬起手抹了一下眉心。
他的眉心有一抹殷红,那是星槎圣女滴落在他脸上的血。
“转世?”他低头看着怀里昏迷的女子,眼神微微改变,似乎是被这张极其相似的容颜所震,却依旧带着一丝疑惑和不确定。然而她最后一刻不顾一切的维护,显然震动了破军的心。他沉默着抬起手,缓缓抹去了自己眉心的血迹,将手指放到眼前凝视。
那滴血里,有着穿越了千年的熟悉的气息。
方才,就是这滴落在他眉心的血,将他从长久的沉睡中唤醒,强烈的震撼令他强行挣脱了尚未解除的封印,提前从金座上苏醒!
是的,她的血在召唤他!他必须醒来。
九百年了,前生今世,沧桑轮回,他一直在这里等待,她却已经不知漂流在天涯的哪一处。但是,容颜可以改变,记忆可以混淆,唯有灵魂是不能作假的——那个一模一样的纯白色的灵魂,如同洪荒旷野里那朵永不凋零的花朵,遥远而又清晰,独立于天地之间,无风自摇曳。
此刻,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触手可及。
是她吗?真的是她?星宿相逢的那一刻终于到来了?而且,她这一世,居然是以同族人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这世上,居然会有这样奇妙的安排吗?
破军凝望着昏迷中的女子,似乎想把她的前生今世都一并看懂。他伸出手,缓缓按在了星槎圣女的眉心。一股力量缓缓透入,让昏迷的人微微一动,醒了过来。
“破军……破军大人?!”星槎圣女激动无比,一瞬间清醒,甚至连胸口的伤都不觉得疼痛了,“您……终于醒来了?我们已经等了您很久……”
她合起了双手,想要继续说长久以来的期待和愿望。然而她刚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对面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就忽然变了,就像是刚融化的深潭在瞬间凝结,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她只觉得托着她的那双手忽然一松,整个人跌落在地,痛彻身心。
“不是你。”破军松开了手,冷冷道,转过头去,甚至不愿意再看她一眼。
“……”星槎圣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彻骨剧痛——这种痛不是来自摔落的身体,而是来自内心深处——不是她?破军居然说不是她?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彻底否认了她!
不可能!她等待了他那么久,几乎就是因他而生,他居然一句话就否定了她!
“破军大人,请您仔细看看我!”她在愤怒和委屈的情绪下霍地站起,用颤抖的声音大喊,“看看我!我就是慕湮剑圣的转生,这是元老院长老认定过的!我已经等了您那么久,我们族人也等了您那么久!”
“是吗?”破军重新在金座上坐下,冷冷道,“你们等待我,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您可以带给我们力量,带领族人重返云荒!”星槎圣女将双手合在胸口,看着他,“我们这一族已经在西海上流浪了九百年,请带领我们重新夺回被空桑人占领的土地,重回故土!”
“这就是你们在这里等待我的原因
?”破军看着金阶下的星槎圣女,沉默了一下,微微苦笑,“你们,或者自称为我的族人的那些人,等待了九百年,其实只是想利用我的力量完成自己的愿望而已,是吗?”
星槎圣女被这种冰冷的语气和眼神窒住了一瞬,然后合起双手祈求:“是的,请您聆听我们的愿望——难道您不想族人重回故土吗?”
破军将头微微往后仰,靠在金座上,淡淡道:“不。”
星槎圣女一震,失声道:“为什么?”
“真可笑……我是个从小被冰族放逐在外的异类,是曾经血洗十大门阀的元凶,又怎么会对你们这些人有‘同族’的概念?”破军的声音冷淡,没有丝毫的感情,“如果连这一点都弄错了,那可真是悲哀啊……让你们白白等了九百年。”
“……”星槎圣女身体微微颤抖,似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沉默了片刻,眼眶一红,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哑声道,“您……您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您不知道我们活得多辛苦!”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那是你们的人生。”破军冷冷回答,看着面前哭泣的人,眼神似乎微微有些波动,低声喃喃,“别哭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师父流泪……她是最恬淡坚忍的人,哪怕被最亲的弟子背叛,万箭穿心,也能安然若素——你身上有她的气息,可是,你并不是她——”
“我就是她!”星槎圣女忽然打断了他,声音颤抖,泪水不停滑落,“我从生下来起就是为了成为她!我有她的灵魂、她的容貌、她的一切!甚至她没有的冰族血统,我也有!——您怎么能用一句话就否定我?”
“因为就算什么都相同,但你的心,却是不一样……”破军看着她,缓缓伸出了手指着她的心脏,“你的初心,就是完全不对的——”
那一瞬,星槎圣女被一股奇特的力量推动,身不由己地向前急行。破军伸手在金座前抓住了她,端详着,摇了摇头:“看吧,空有和我师父一样的外貌,却只具有她七分之一的灵魂——如果不是拥有七魄,甚至一点点她的气息都没有了。”
他伸出左手,缓缓点在了她的眉心。
那颗红痣忽然透出奇特的光来,照亮了他的脸庞。
“其实……我多么希望你就是她……”破军的眼神忽然变得空茫,似是失落地喃喃,“如果是这样,那就简单了啊……我就会对你开口要求的一切任你予取予求,无论是毁灭空桑,还是夺回云荒,只要一句话,我都将赴汤蹈火、万死不惧——可是,你不是她。真正的师父,又怎么会怀着杀戮的愿望而等待我苏醒呢?”
破军低声说着,声音居然是温柔的。他的左手按住了她的眉心,缓缓抽离——那一瞬间,她喊了一声,眉心的红痣忽然开裂,一滴鲜血伴随着白色的光飘了出来!
“你就应该是你,不该活在谁的阴影下,也不该保有她的灵魂碎片——所以,让我帮你把这一切结束,从此轻松地为自己活着吧……”
星槎圣女猛然一震,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急速流失。
她想维持住自己的神志,然而,却在他的手指下陷入了昏迷——他的眼睛是暗的,里面却似乎燃烧着火。在那样的注视下,她忽然觉得畏惧,下意识地想逃离。
“去吧,”她听到那个声音对自己说,“过自己的人生。”
眼前的一切慢慢模糊,最终变成了一片黑暗。她不知道这个人正在取走她的魂魄,她生命中唯一和他有交集的部分;她也不知道这将是自己这一生里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名为“破军”的男人;更不知道自己和他之间那种与生俱来、看似牢不可破的夙缘,已经在这刹那间破除。
从此后,茫茫万古,他们之间永远只是陌生路人。
将手指从星槎圣女的额头抬起,那一点儿淡淡的白光也随之浮起。
破军张开左手,凝视着掌心里那一点儿光,低声喃喃:“真是温暖啊……哪怕只是碎片。”他屈起手指,似乎想将这一点儿光虚握,却忽然痛呼了一声,松开手来!
“师父?!”他脱口低呼,眼神苦痛。
——是的,已经九百年了,他还是无法触碰!这是多么深重的罪孽,多么不可饶恕的污浊,经过那么多年,依旧无法洗去。
那一点儿白光从手指间迅速散逸,随风而去,如同流星般消失。
“师父!”他失声惊呼,扑向窗口,却已经来不及。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就如同九百年前师父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一样。
外面居然又已经是黑夜。夜空里星辰浩瀚,点点璀璨如钻石,早已分辨不出哪一颗是从他指间逝去的那颗——破军在九天之上凝望着黑暗里的苍穹,微微发抖,忽然间,不受控制地将手狠狠砸向了墙壁!
一下、两下,猛烈地撞击,迦楼罗剧烈地颤抖起来。
“主人……主人!”金座的另一面传来了潇微弱的惊呼,“你……”
破军停住了手,手上鲜血纵横。然而,他定定看了片刻,忽然间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的!他流血了……他的左手,终于流出了血!
自从九百年前魔的力量进入自己的身体后,他已经成了金刚不败之身,无论多么彻底地损坏这个身体都会得到迅速的修复,哪怕是被师父用五剑穿心也只能得到暂时的封印。而如今,这双手上流出来的血,足以证明魔的力量终于从自己的身体里彻底离开了!
那一瞬间,沉默冷峻的军人终于纵声大笑,无法压抑心中的狂喜。
“潇,潇……你看!”他举着血淋淋的手,转过金座的那一边,喜不自禁地对自己的同伴道,“你看,魔的力量消退了!”
忽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潇?”他放下手,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人——那还是他从苏醒后,第一次转过身,正眼看到一直以来和自己背对而坐的那个鲛人女子。
那个白发苍苍、鸡皮鹤发的垂死女子,居然就是潇?
那么多年来,他们被困在迦楼罗里,背向而坐,被封印的他甚至没有机会回过头去看一看自己的同伴,看一看光阴是怎样残忍地在她身上留下了不能磨灭的烙印。
“九百年了……主人,”那个白发女子看着他,干枯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我终于……还是见到了你。你、你一点儿也没有变。”
她的眼中有泪水渐涌,化为一颗一颗珍珠,铮然落地:“而潇……已经老了……能在死之前见到你一面,真的是……无悔无憾……”
“别说这种话,”破军打断了她的话,俯下身握住她的手,语气斩钉截铁,“既然我都能站到你面前了,自然就有方法让你再好好地活下去。”
他的手是温暖的,血缓缓流过她冰冷的肌肤,令她颤抖。他垂下了眼睛,有光芒在他手心聚集——那是他凝聚了自身的灵力,准备注入她即将崩溃的身体内,维持她的一线生机。
“不……不用了。”潇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极力挣扎。
他还是青年时候戎装的模样,英姿焕发,一如当年,仿佛九百年来只是沉睡了一场,而她却已经在漫长孤独的等待中耗尽了生命。她用尽了力气,低声喃喃:“枯荣轮回,都有自己的次序……我已经做完了最后一件能为主人做的事情,现在……可以休息了。”
“你不愿意活下去?”破军吃惊地看着她。
“是的,不愿意。”她终于对他说出了这几个字,这,也是千年以来,她第一次对他说出“不”字。
枯瘦的手指缓缓拨动着机簧,那些精密的机械如同藤蔓,一处处穿入她的身体,和鲛人合而为一——这么多年来,她就是这样通过血肉之躯控制着这架冰冷的机械,赋予了迦楼罗生命,守护着沉睡的破军。
“我已经竭尽全力,将迦楼罗驱上了九天,远离大地上那些人……那些各怀鬼胎的人,都在觊觎你的力量啊,主人。我、我必须要把他们从你身边赶走。”潇喃喃,“等飞到最高点后,迦楼罗……迦楼罗就会崩溃,四分五裂……主人,那个时候,就是我的归期。”
“归期?”他第一次听到她嘴里吐出这个词,“你要回哪里,潇?”
“大海和蓝天……永恒的归所。”她低声回答,微笑着,“鲛人的寿命,也只有一千年……我早已透支,该是归去的时候了。”
“潇……”他看着她,只觉得内心刺痛,竟说不出话来。
她勉力微笑,感觉身体在飞速地崩溃,如同沙土筑成的高台在坍塌,语气衰微,“主人……你当初保留我的个人意志,不就是……不就是为了让我能自己做决定吗?……那么,请让我选择自己的生和死,可以吗?”
“……”他在金座前凝视着她,许久,终于将手移开,缓缓点头,然而胸口却有巨浪翻涌,无法说出一句话。
“就让我离开吧……鲛人……鲛人是从海上来的,也该回到海里去。”她虚弱地说着,眼睛却不肯离开他片刻,似乎想把这一生最后的记忆刻入心底带走,“可惜,我偏偏在这么高的地方死去……主人,请把我的尸体抛入大海……让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穿过九天,回到……回到故乡去。”
破军沉默着,听着她最后的要求,眼里有无法掩饰的苦痛。
在他的记忆中,潇还是九百年前的模样,美丽而温柔,安静而顺从,如同一缕清风陪伴左右。可是,如今一睁开眼时,她却已经是垂暮老人,即将离去,无法挽留。他自诩有一颗钢铁般的心,可在那一瞬,却竟然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仿佛只是梦醒的刹那,红颜便已成雪。
“我答应你,”最终,他只低声道,“送你回到故乡去。”
“谢谢……谢谢主人。”她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心满意足地喃喃。
那个笑容似乎极其熟悉,瞬间刺痛他的眼睛。
那一刻,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想起这个鲛人是怎样来到自己身旁,从一个卑贱的奴隶成为真正的同伴;想起那个战火纷飞的遥远年代,他曾经和她一起翱翔九天,俯瞰这个云荒;她伴随他走过最黑暗艰难的漫长岁月,经历这一路的成败荣辱,却转眼成空。
当他醒来的时候,她却即将死去。
千年如同一瞬,就像朝生暮死的蜉蝣。他这一生是如此孤独,孤狼一样在暗夜里前行,然而,就算屡至绝境,却始终有一缕柔和的风在耳畔萦绕,伴他同行,一往无悔。
可到了今日,连这最后的一点微暖,也要永久地逝去了吗?从此后,茫茫万古,在黑暗的时空河流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陪伴他。
“主人……你、你哭了?”她震惊地看着他。
他侧过头去,没有说话,用力咬住了牙,只看到线条冷峻的两侧脸颊上的肌肉微微鼓起。
“不要、不要难过……主人,”潇用尽最后的力气安慰着他,喃喃,“很快、很快你就能见到你师父了……九百年后的五月二十日……那一刻,一切都会发生。我走后,很快、很快会有新的人来陪伴你……你不会孤单太久。”
他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她的手指在他掌心单薄如纸。他忽然想起鲛人生于大海,身体本身是没有温度的,可是那么多年来,为什么她一直给人那么温暖的感觉呢?那么纤细、柔弱,却又那么温暖、强大,强大到可以独自和世界为敌,保护着沉睡的自己整整九百年。
“真好啊。终于到、到了相逢的时候,只可惜……我没办法陪伴在主人身边。”她喃喃,眼皮无法遏制地合起,“主人,以后潇不在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话语未落,她的手从他掌心颓然滑落,再无声息。
那一刻,他的嘴角动了动,侧脸上有什么微微闪着光,长滑而落。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将自己的额头埋在她冰冷的手心,久久不语。
迦楼罗还在继续往上飞翔,呼啸着冲上云霄,而舱室内部却寂静如死。
“真不敢相信,你就这样走了,潇。”许久,他沉闷地吐出了这句话,从她手心里抬起了头——那一刻,他的双瞳里干净冷彻,如同映出冷月的寒泉,再无一丝软弱。
他看着在金座上静静死去的同伴,忽然伸出手,将她从金座上抱了起来。
为了能完美地驾驭这具空前绝后的庞大机械,潇的血肉已经和迦楼罗融为一体。当他抱起她时,无数探入血肉的引线被扯断,鲜血从身体里瞬间涌出。然而,他毫无犹豫,如同扯断傀儡娃娃身上的线一样,将她抱起——九百年后,被困于这座机械里的她,终于自由了。
白发如雪的鲛人蜷缩在他胸口,枯瘦安静,如同睡去的孩子。
“看啊,那就是你的故乡,看到了吗?”破军抱着潇来到了窗口,看着下方——月亮已经在很近的地方,大地在遥远的彼端,脚下是一片闪着月光的海面,波光粼粼,“是你这一辈子,都没能回去过的故乡。”
戎装的军人低下头对怀里死去的同伴说,声音是难得地温柔低沉,忽然间俯下身紧紧拥抱了她一下,然后伸出双臂,将她送出了窗外。
“现在,你终于可以回去了。”
他松开手,怀里的人飞速下坠,如同流星一样坠向了茫茫的夜空。他固执地仰着头,似是不想看到她离开的样子——然而,她雪白的长发被天风吹起,向上拂过了他的脸,又瞬间滑落——就如一双温柔的手拂过他的脸,又在刹那离开。
永远地离开。
潇消失在茫茫的黑暗里,片刻后,那片璀璨如银的海面上似乎激起了一朵细微的浪花——那个生于海上却毕生都被困在大地的鲛人,终于在千年后回到了孕育她的大海。
可是,他自己,又将去向何处?
九百年长眠苏醒后,这个天和地,这个时与空,已经根本不属于他。
“生命,其实只不过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告别和相遇而已……不必太执着。”忽然间,他耳边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头顶的月光似乎暗淡了一些。
破军霍然惊觉,手一抄,握住了地上清欢掉落的光剑,白芒倾吐而出。
“谁?”他厉声问,剑指窗外。
剑芒所指之处,巨大的圆月下,有一个淡淡的影子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