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下了身,道:“多谢小姐。”
正和其意,江镜月颇为满意地笑着,髻边绢花微动,她扭头道:“清菡,待会儿领他去后院,他身上还有伤,就带他去找老周头寻个清闲的活。你可有名字,说出记在账簿,也好每月按时领月钱。”
“小姐,他都失忆了。”略略提醒,清菡在一旁说道。
“也对,失忆了就连姓名都不该记得,既然如此,那便叫你……全……宿……阿宿何如?叫做阿宿,暂且当做唤你的称号。”
她眉目流转,目光瞥到挂于粉壁的一副画卷,略略笑起,心中有了定数。
“小姐,许掌柜来了。”忽然,一矮身婢女入内言道。
江镜月了然,侧身对两人言:“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清菡低身,掀起珠帘,领着得了身份的江宿离去,离开之际,江宿稍滞一步,隔着书橱隔间,瞧见那跨槛而入的掌柜朝小姐行礼,他眼眸略转,平静面庞生了出别样的心思,随之抬步,跟着清菡去了后院。
“向前是府内下人休憩的房舍,侧面是女眷的所在,隔两堵墙是厨房,过了庭院绿池是书房,方才所在名疏竹堂,向东是小姐的别院,咱们再往前就是马厩。”
“府内共三厨娘,四马夫,十五仆役。分连进别院二进二出,地处睢阳别郊,总计二十四亩田。”
“马房、厨房、小院皆要工工整整,万不可脏乱出现那些腌臜玩意,前些年有一马夫顶撞小姐,言暑气蒸腾,檐阴薪爨助长炎虐,腥臊汗垢难以避免,马厩蝇蚊撺掇更是常事,轻易避开谈何容易。小姐觉他态度轻慢,一气打了他三十板子赶出府邸。”
“污狼藉切不可有,边边角角都要注意,仆役更不可污手垢面……”
连廊回折,日光斜立,两人在廊下阴处行进,清菡抬手为江宿指明方向,江宿顺着所指瞧去,池石园圃,芳枳树篱编排,绿植蓊蔼清袤,复道交窗,远处双阙连甍。
随着进到一处院落,一颗粗茂槐树立于中央,墙角木架晾晒着衣物,一健壮汉子拎着井水给一匹绑着麻绳的鬃马洗凉,只背身瞧见清菡进院,忙得从架上捞了件衣裳,毛躁套上。
“你是见过老周头的,不过你那时昏了过去。是他将你安顿好的,他是本乡人,你们见了定然不会陌生。呐,就在那。”
两人停在大树荫下,碎光落顶,眯着眼,从阴凉屋舍走出一个穿着短衫的老汉,他头顶肩上落着日光,两三步走到繁茂浓荫下,不消多言,就听着清菡说道:“人我给你带来了,他伤没好全,小姐吩咐可要当心点。”
“马厩里的都是清闲活,重不了。柳管家,你事忙就先回吧,这交给我就成。”
说罢,清菡含笑点头,走时她微微靠近,转身之际在老周头掌心塞了一枚碎银,老周头眉头微挑,弯臂进怀,鬼灵地后看了眼,眉开眼笑地将人带去了马厩。
“这些皆是良驹宝马。这匹是青骢马,这匹骝马跟里面那只骆马是对头,不能关在一间马槽,天热暴躁,也不能拉出去活动。里面还有一头小驹是年初生的,旁边牝骊马是它娘。最近些日子日头太热,小姐出去得少,厩里的马都要挨着拉出来洗澡消暑。
咱们江府也是睢阳的大买卖主,处处讲究排面,要骑出去的马不称心,既丢了府上的面子,也惹小姐生气。小姐心善,是难得动怒的,动怒起来,可就遭殃了。”
老周头手里拿着把白菜叶,朝江宿说着马厩情形,抬手喂给低头寻食的骝马菜叶。
厩内气味还算干净,偶有蝇虫飞舞,马耳略动,摇晃尾巴驱赶飞蝇,淡淡地动物身味混着汗气,茂绿干草堆积在狭长马槽,蒸腾地正午大汗淋漓。
江宿目光微移,看着那头青骢骏马朝着木桩蹭动额间。
“你身上还有伤,咱们不在这多待。每日清早都有送柴火的小贩从那个小门进来,届时送草料的小伙子会把草料搁这,那小子精得很,别被他耍了弄了潮湿的干草回来。”
两人从马厩出来,枣树绿枝隔着粉墙伸杈,浓阴下老周头指着远处柴垛旁的小门,说道。
那叶子长得不高,从壁上瓦片深处繁茂的绿丛,江宿抬手从开花的树上摘了颗豆大的绿枣,他凑到上面嗅了嗅气味,咬进嘴里,还没咀嚼两下,脸就变了色。
“酸吧?开了桂花这枣才熟呐。走,我带你去屋里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