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如水(1 / 1)

他不爱他,他不爱他。她嫁了他,他娶了她。没有跌宕离奇的情节,与最千篇一律的不幸的有着传统色彩的婚姻一样:她为了报恩,半条腿和一只眼,而他是为了孝,不能忍受自己病危的母亲昏黄老眼里未干的泪和那近乎乞求的眼神——他不能让母亲不瞑目。和所有的不幸婚姻一样,不管其原因是如何的多样,结果是殊途同归。她是个不平常的女孩,和所有的不平常的女孩一样,每天都做着不平常的梦,向往这不平常的生活方式,渴望着浪漫神奇的爱情,等待着微妙的缘。然而,这样的女孩,从来也不愿屈服——在那个因为儿子失去一只眼和半条腿忧郁成疾的临终的老人榻前,她认命了,尽管她不爱他,哪怕一点点,一点点。——但她说服自己必须去屈服——只有这样。从那天开始,她体会到了这种比想象中还要难以想象得到的痛苦——和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一起整天整天地面对着——吃饭,看电视,甚至但她不后悔,再说,到这个时候后悔还有什么用呢?只是,世间不幸的婚姻太多,可是多少,总是有某一方爱一点点对方啊,就像一杯饮料和一杯开水,加到一块,即便不是甜的,多少,总是有那么点味道啊。而他们,就如同两碗白开水,而且是没有了温度的冷却的白开水,加在了一块,既没有味道,也没有温度。在后来的日子里,她和他的生活就如那兑在一起的白开水一样,一潭死水一样的沉寂。他们也都不想去打搅对方——她甚至不愿和他多说一句话一个字——除了吃饭前叫他——“吃”——连“饭”字也不愿带上——但在她的语气中没有一丝丝的怨恨和不满,只是平静,如水一般的静,静得没有一丝丝的生气。没过多久,她用自己的钱买了一台小电视机——放到另外一个房间里,吃完晚饭,便一个人看——一看便到深夜。也许,这才是她一天里最自在最开心的时刻。他对她也不多说话,甚至在早晨背上工具出门时也不打招呼——留在她耳边的只是一串沉重而又蹒跚的脚步声——那是因为他的一只脚是跛着的。对于他,每一天就是在出门时的朝阳和傍晚回来的落日之间一闪而过的。只是到了月初,早晨出门前他会比往常多做一件事,那就是把这个月的生活费放到她的枕头下,然后,留在她耳边的仍是那一串沉重而蹒跚的脚步声。日子就这样过着,她感觉今天同昨天,昨天和前天,几乎完全都是一样的,今天所过的就是明天即将过的。日子就这样过着——不分昨天今天明天地飞逝着。在她生完第二个孩子后,她给自己买了张床,搬进了她的小电视机的那个房间——他没有说什么,也没必要说什么。只是,到了月初,他不是把生活费放在她的枕下——她的房间的门也很少是开着的——而是清晨背上工具出门前——塞到她的房门底下。他们没有爱,更不会有默契——唯独,此时。

日子就这样过着——不分昨天今天明天地飞逝着。他已不能作到做到每天早晨背上工具出门做活了——只有在天气很好的时候才背上那只同他一样有些老而旧的工具包——更多的时候,留在她的而边不是那沉重而蹒跚的脚步声了,而是一声又一声的喘息、咳嗽。他会死吗?——她有时会想,我会哭吗——随即一笑,笑得凄苦。也许是,岁月让女人的她天性的怜悯消磨怠尽了。日子还是这样,不分昨天今天明天地飞逝。他已经根本不能走出去了。终于,他的生活空间只能在床上了——他不能走动了——留在他的耳边是从未有过的急促的喘息声——她第一次走到了他的床前,他干裂的嘴唇里断断续续地吐着病人的临终遗言:“我死得迟了。”这么一句话便上他留给世间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如同一个中世纪欧洲被和火刑的“异端”临刑的一刻说出的那最坚定的信念和格言。她立在他的面前,静静地立着,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暖的眼神注视着躺在床上的他,就像一位牧师正在为即将飞如天国的灵魂祷告。她猛然感到了有种酸酸的感觉——他死时那唯一的一只眼里分明满着泪。第二天,她搬回了二十年前他们的房间——她和他在一起了——她和他的灵魂。清理遗物,她发现了一只上了锁的抽屉,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知道他的秘密,因为她本也不想了解他,还关心他的秘密干什么呢。但是现在,她有了强烈的冲动,她想知道他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过来的。她随手抓了件家伙,费劲力气,打开了这个房间原来的主人的抽屉。这是她第一次翻动他的东西——一只没有邮票和邮戳的信封,她微微有些诧异,略略迟疑,慢慢地拿起,慢慢地拆开——一沓厚厚的钞票和两页的信——信是写给她的。:首先感谢你给了我幸福,给了我做父亲,做丈夫的幸福。其次,我对你的深深的内疚,你不爱我,却要嫁我,并且为我生了两个孩子,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救了你,你要报恩,要还我的情。你也知道,我救你不是因为爱你,如果换成是别人,我同样会去救的。那时我已经有了自己爱的人,不过,是暗恋。但是你也有不知道的,我是在上大学——我还有一张一年级的小发明获奖证书——她爱我的工具箱里,大概是我的大学唯一的痕迹了。虽然,我不爱你,但是,当我做了三个孩子的父亲后, 我爱他们,也爱你——一份你不愿接受的爱。我知道你很痛苦,当初,若不是母亲临病泪眼不瞑目,母亲为父所弃,养我茹苦艰辛非常人所知,为人子不能不孝,却又错为人夫,悲哉;所幸膝下两子,得告先母之灵,复以你二十年青春为代价,痛哉。曾数次,不愿你痛苦而要离去,只因儿女尚小。而今,皆以成人,我余日无多,你之痛苦得消,我之愧疚得减。最后,这里是我的平生积蓄,也是给你留的,二万六千七百五十元,如果不是我有时在外喝了点酒,或许能更多些。年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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