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没命地、不停地跑。她不是运动健将,她只是个弱质女流,体力将尽,可越是这样越要跑,拼命地跑,远离他、他们的魔爪。是拔腿疾跑,是末路狂奔!跑多久了?她记不清,有一个小时了吧!心脏极速收缩再猛烈扩张,欲爆未裂。胸口起伏难平,简单的呼吸亦要扯出气道的阵阵撕痛。是太累了吧,似灌满铅的双腿慢慢的变成碎步跑,但她毕竟没有停下,也不能停下,她要远离那间木屋——越远越好。力竭筋疲,脸、耳朵、手——每个细胞均在震颤,长时间的奔跑为皮肤注入一股被狠搓过后的痛痒感,胃部翻腾不息,想吐又吐不出来,她抖索着双腿继续前行。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路往何方,她只知道要向前走,尽量保持直线行走,以免兜圈又回到那里。对这丛林的地形她本无所知,像这样漆黑的夜,有密林的华盖,无星月的指引,即使熟知地形,恐也难找到出路。当狂奔的热力与惊惧的麻痹退却,寒气马上袭来。薄如蝉翼的衬衫与短裙留不住身体的热力,隔不开十月的夜凉。她继续艰难前行,黑暗中崎岖的地面、参差的树木、挡路的枝叶,不时把她绊倒。跌跌撞撞的又走了几小时,她终于停下,浑身疼痛,每根骨头、每块肌肉、每条神经均哭喊着要休息,她希望夜幕能掩护自己,能阻延他们的追踪。与其说是疲累,倒不如说是恐惧,是恐惧把她折磨得支离破碎,遍体鳞伤的。她想找个温暖的所在,想好好歇一会,想彻底地摆脱他们。把满地的秋叶堆成一个小丘,里面或会有千奇百怪的恶虫,但她顾不上这些,直直的倒进叶堆里——至少恶虫不会强暴她、轮-奸-她。寒冷折磨了她好一会,但敌不过疲累,没多久她便沉沉睡去。有赖之前的逃亡与那张不舒适的‘床’,的板书而奋笔疾写的巧手吗?她的小公寓温馨而亲切。可她还是那个女孩吗?那个女孩没有她的回忆。那个女孩还是“纯真”的……想到可能正被追踪,她更强迫酸硬的肌肉继续踏步向前。一步步向那水声靠近,直至眼前现出一条河流。冬雨未至,河水尚浅,露出两旁宽敞多石的河床。下一步又该怎样走呢?苦思良久,她决定忍受冰冷,走进河里,那样追踪的人就不会找到任何足迹。运气好的话,他们会气馁,会折返。即便他们要追踪到底,也很可能找错方向。不知道最近的公路或城镇在哪个方向,她决定往下游走,那比往上爬省气力多了——气力正是此刻她最缺乏最需要的能量。
滑下陡峭的河堤,踩过河缘的沙石,吸一口气,毅然踏进冰冷的水里。乐于迎宾,透过靴上的接缝,河水迅速渗进鞋内,浸湿短袜,冰冷裹上脚掌,再漫至脚踝。她深吸一口气,往下游走去。走,一直走,他或会沿路追踪,但她誓要把他抛离——无论是身体亦或灵魂。冰冷麻木了双脚,唯有不断前行带动的血液循环,没让双脚冻僵。走在水较浅的河床边缘,那里水流较缓却足以冲散沙石上的足印,这样就没人能发现任何足迹,就没人能洞悉她的去向。河床并不比地面平坦,要不时跨过倒下的树干,也有长在河堤泥泞上的粗厚灌木,迫她挪近水流湍急的河中心。然后意外或者该说是灾难发生了,当她小心的想绕过那棵挡路的矮树时,脚下石头一滑。麻木的脚没能及时恢复平衡,她一pi股跌坐进水里,水花四溅,她想重新站起,想捉住那棵该死的树的枝叶,但在她抓住以前,水流已把她捲走。恐惧堵塞了所有感官,她不是不懂游泳,但水流太急,她挣扎着把头浮上水面。她仍有信心可以找到某个立足点,站稳,停住急速的下滑。但水流偏在此时加急,她的信心也被一并冲散。死亡之门已为她敞开,她开始相信自己会被淹死,淹死在这里。水流越来越急,她绝望了,唯有本能让她继续挣扎,让她抓住每个浮上水面的机会,吞咽每口珍贵的空气。突然身体一沉,她感到自己似在飞,然后是急速下坠,再然后水灭顶,涌入耳朵、口腔、鼻孔的除了水还是水。她感到窒息,她乱爬乱划乱游,好像划到了某个水与气的交界,肺部绝望的吸入了什幺,她希望那是空气,而非‘毒水’。然后,喘息,她欣喜的吸入一口又一口的空气……当脑部不再缺气,当意识恢复,她发现自己漂荡在宽阔的河面。浓烈的哗啦哗啦声不绝于耳,上方是汹涌的瀑布——那个把她像扔垃圾一样倒进这里来的瀑布。战栗在冰冷中,在精疲力竭的边缘,她羸弱的游到岸边。拖着身子,也不知是用滚的还是爬的,她越过嶙峋的岸边,懒去理会尖石对皮肤的刺激。虽已气弱犹丝,但她不敢暴露在这无遮无掩的空旷地上,在虚脱以前,她用上最后一丝气力,蠕动着爬入树丛,瘫软在一片长草地里。午后的阳光有意无意地暖和着冰冷的身体,想努力保持清醒的意志敌不过饥饿与疲惫带来的羸弱,她昏昏沉沉的堕入睡梦中。醒来时又是一个大清早,坐在草丛中,冷得发抖,饿得发慌。她努力摒弃所有不适,就像把已流入洞穴中的流沙抽回般,她要让思绪从烦人的感觉中抽离,要让意识恢复。继续沿河往下游走,她不断告诉自己再走没多远,她就会找到城镇、食物、电话、援助。为驱走饥饿引发的疼痛,驱走那个与她纠缠了三个日夜的恶魔的身影,她开始回想自己最喜爱小说里的情节。《太阳照常升起》里那段哀怨的爱情,明明相恋却注定永没法走在一起的两人。还有《简·爱》成长在孤儿院残酷管治下的简·爱,受雇于危险、神秘却又魅力非凡的罗切斯特。她的才智,她的勇敢……又或者《夜间马戏团》(nightsatthecirc)里那个长有翅膀的倔傲丽人,她的长剑,西伯利亚的火车失事,雪地里那头垂死的大象。对,那主角叫法华丝。德芬也想拥有那双翅膀,那股力量,可以让她飞回家里,可她现在只感到软弱,只觉得无力。当胃部发出凄绝的哀呜,饥饿感侵入想象的田园,她想要找食物。树林里看不到浆果或可以果腹的植物。河里有鱼,但她的饥饿还没到那种程度——那种从水里捞条鱼上来,便直接放到嘴里撕咬的程度。她想起哥伦,那个被邪恶欲望摧毁了灵魂、改造了身体的可怜虫,鱼儿的身体还在拍打,阴森的尖牙已向泛白的鱼肚咬去。茹毛饮血──这会不会也是她下一步的改造呢?她几乎要笑出来,但那种神经错乱引发的笑意很快被饥饿感击退。有可能生火吗?要是天气干燥的七月她或会一试,但不是现在,十月的林木过于潮湿。她唯有放任想象,任它继续驰骋:今天晚些时候,最迟明天,她会在下游不远处找到一个城镇,那里有一家不错的小餐馆,女招待对她充满母性的关怀与怜悯,唤她作‘甜心’,为她捧上热腾腾的上面还流淌着黏腻茄浆的牛排,还有洋葱圈、沙律、苹果汁和雪糕……但在那个城镇出现以前,夜幕已然低垂,眼前景物渐显朦胧。当再看不清脚下的路时,她就地取材,做了另一张叶床,在确定它比前一晚那张‘床’要暖和后,她躺下,不消片刻便堕入梦中……不知过了多久,睡意朦胧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