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皇帝和储君之间不必要的矛盾, 储君一般都是没有下旨的权利的, 更是无权对皇帝后宫的妃嫔指手划脚, 在皇宫这个大家庭中,储君在朝政上的地位仅次于皇帝,但对后宫任何一个妃嫔, 都要尊敬。
然而眼下, 赵三思要下令,宫中却是无人敢有非议, 她虽还没登基, 但在众人心目中,她已经是新帝了。
蝉儿满心满眼都想着那位皇太弟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生怕晚了一步就错过了人的救命之令, 眼下也顾不得主仆之分了,嫌顾夕照走得慢了, 提着裙子,拉着顾夕照就小跑着往外面去。
李忠贤等在外面也心急如焚,拿着赵三思的令反复思量, 有些不知道怎么出口,见到顾夕照出来了, 才稍稍敛了神, 上去行礼。
顾夕照颔首示意, 见他神色惶急犹豫,一副惴惴不安之态,心里也跟着着急, “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娘娘……”李忠贤苦着脸,又觉得自己太失态了,扯了袖子遮了遮脸,敛了情绪,这才如常道:“皇太弟有令。”
顾夕照怔了一下,随即福身听令,蝉儿赶紧拉着珠儿跪了下来,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这位皇太弟解救自家贵妃的令书。
“夕贵妃顾氏正值桃李年华,面容娇媚,身段袅娜,本宫初次见之,心生爱慕,没忍住一时□□,偷窥了贵妃玉体,坏了贵妃清誉贞洁,愧对贵妃,亦愧对大行皇帝厚爱,本宫自当灵前谢罪,然不能让不洁贵妃陪葬,辱了大行皇帝清誉圣明,今下令废了顾氏一切位份和份例,迁居云阳宫……”
饶是顾夕照心中有些不好的猜测,但听完李公公这些话,一时也懵了,李忠贤话说完了,仍僵硬地福着身子,直到李公公亲手去搀扶她,才回过神来,动了动唇,却是半晌都发不出声音来。
“娘娘……接令吧。”
生生被吓懵在原地的蝉儿却突然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推开了李忠贤,把顾夕照护在了身后,刚刚李忠贤的话,她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可串到一块,她怎么就听不懂了?“接令?接什么令?”
“蝉儿,不得无礼。”顾夕照对宫中不甚留念,但对贴身伺候自己的蝉儿却是有几分照顾的,这个大大咧咧的宫女就像当年自由自在的自己,对她来说,这个小麻雀一样的宫女算是这规规矩矩深宫中的一抹亮色。她扬声呵斥了一声,又看向李忠贤,“婢女性子急,是本宫管束不周,还望公公体谅。”
她不说后面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蝉儿的眼睛倏地就红了,哪还有刚刚欢喜的面色,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咬着唇瓣,杵在原地不搭腔。
李忠贤见状,摇了摇头,“娘娘无须多言,老奴最是明白蝉儿姑娘的性子。”说罢,又轻叹了一口气,“还请娘娘今早收拾 ,搬去云阳宫。”
云阳宫位居西北角,最是荒凉偏僻的一处宫殿,历朝历代,不知有多少在那里痴傻发疯、自缢或是病死的妃嫔了,是后宫中人人皆知的冷宫。
顾夕照在脑海里想过百千种那皇太弟在听闻赵瑾要她陪葬时会有的反应,她想到了那皇太弟会哭得死去活来,会大闹整个朝政和后宫……总之,不管她如何撒娇撒泼,她都想到了应对的法子,独独没想到这个软怂的小傻子会做出这般惊天动地的事——昭告天下,她辱了大行皇帝宠妃的清白。
她在这深宫呆了五年,眼看就能出宫了……诚然,依她的本事,区区一个冷宫,困不住她的,但是……
她如今依旧是管理六宫的夕贵妃,若是逆了这位软怂皇太弟的旨意,不仅打了自己的脸面,更是公然忤逆这位新君,只会在无形中给那些有心人助长气焰,给他们打压这位新帝的可趁之机。
那个小傻子说,当皇帝好累,她实在不忍给她制造麻烦了。
赵三思,好,你很好 !
许久之后,顾夕照认命似地闭了闭眼,“臣妾……但凭皇太弟安排。”
“娘娘……”蝉儿一把跪了下来,抱着顾夕照的大腿,心中又恨又着急,却是无计可施。她是性子大咧,但她不傻。那位皇太弟字里字外虽都是说她自己觊觎自家贵妃,与贵妃无由。然而,她如今是新帝,这天下之主,不管是不知情的世人,还是知情的百官,都只会将这罪名落到自家主子身上,怪贵妃长得太好看,勾引了皇太弟。自古便是如此,本就是昏君自昏,但最后永远都是将红颜做祸水。
比起打入冷宫,她宁愿自家主子体面地去陪葬。昔日统率六宫的夕贵妃一朝打入冷宫,不用旁人来冷嘲热讽,她已经能猜到自家主子往后在冷宫中的生不如死。
顾夕照垂着眼,面对蝉儿的痛哭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接了令,又吩咐人将李忠贤送出了宫。
李忠贤一走,整个长乐宫的宫人都跪在了地上,暗自掩面低声啜泣,气氛低迷沉闷。削了份位的冷宫妃子再也没有前呼后拥的宫人环绕,他们这些今日在长乐宫当差的奴仆,明日就不知要被分配去何处了,再没了以往悠哉的日子。
良久,顾夕照才抬眼,弯腰亲自将蝉儿拉了起来,扫了一圈跪在地下的众人,“方才李公公过来传的令,想必大家都听到了。到底主仆一场,你们也不必太过忧心,本宫会托李公公照拂几分,给大家都谋个好去处的。”
“娘娘,奴才|婢不走,一直跟着娘娘……”
顾夕照勾唇,笑了一下,“你们对本宫的心意,本宫都明白,都起来吧。”说着,她又偏头去看蝉儿,“去把库房里的东西点一点,御赐的贵重东西你们也要不起,把本宫昔日的首饰金银拿出来,分了吧……”
“娘娘……”
顾夕照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多言,沉了脸,“都退下吧,本宫要静静。”
宫人一贯知晓她的性子,见她面色不佳,相互看了一眼,犹豫了一番,还是陆陆续续抹着眼泪退下了,只剩下蝉儿和珠儿还立在原地不动。
顾夕照被赵三思这猝不及防的一出搅得浑身都不得劲,瞧蝉儿和珠儿不听劝,不由又有些来气,“怎么,本宫还没去冷宫,就使唤不动你们了?”
珠儿垂下眼,没有出声,蝉儿却是又哭了起来,“奴婢知晓娘娘心中憋屈,何苦对奴婢说这诛心的话?奴婢生是娘娘的人,死了也是娘娘的魂。”
听着蝉儿这话,顾夕照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压了压唇角,又缓了语气,“好了,别哭了,如今皇太弟已经这般下令,事情也没有转……”
“皇太弟没有良心。”蝉儿憋着一口气,终于壮着胆子把这句话儿说了出来,说着,转身就朝宫门口跑去。
左不过一死,她是被狠心的后娘卖进这宫里头来的,亲爹爹变后爹,奶奶又是个厌恶她的老虔婆,明明家里日子过得下去,却还是狠心将她卖进宫里头为奴,就算连累了家人,也是他们都该死。
她就要去承乾宫大闹,闹的满宫皆知,是皇太弟污蔑娘娘,是皇太弟早就对娘娘心怀不轨……
“蝉儿……”顾夕照拉扯不及,反倒因为着急,踩着裙摆趔趄了一下,还好一旁的珠儿扶的及时,顾夕照不等站稳,就推开了珠儿,“快去拉住她,她性子冲动,免得酿出大祸来……”
珠儿追不上她,只好咬牙在后头道:“蝉儿姐姐是想贵妃死吗?”
蝉儿脚步顿了一下,珠儿立马继续劝道:“蝉儿姐姐今日能去闹得过谁?还不是平白给人看笑话,给整个长乐宫遭祸?”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让娘娘真遭受这莫须有的罪名?”蝉儿红着双眼,回头看着珠儿,“娘娘平素对他还不够好吗?我原以为他这令,是来救娘娘的,免了娘娘的陪葬,却不想……”
珠儿垂下眼,她是个心里做事的人,方才听李忠贤的话,她就听出了些端倪来,如今听蝉儿这般说,心里那隐隐的想法倒是清晰了起来,“皇太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在撷芳殿照顾了几日,难道还不知晓?”
“你这是什么意思?”蝉儿看着她,语气讥诮:“如今她要登基了,你就迫不及待地为人说话,讨好了?枉费娘娘平素这般待你……”
这话当真是诛心了,珠儿面色不好看,但眼下也没跟她计较,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蝉儿姐姐先告诉我,皇上是不是下了遗诏,让娘娘……陪葬?”
“是又如何?那也好过去那不知住了多少孤冤魂的云阳宫,被满宫人看扁。”
“蝉儿姐姐跟在娘娘身边比我长,难道不知道先帝的遗诏是不能不从的吗?皇太弟若是……何苦弄这么一出,讨不到好,还要赔上她自己的清誉?古往今来,那个君王不爱惜自己羽毛,不愿当个名垂青史、无可诟病的明君?”
蝉儿沉默了下来,珠儿一点,她就想透了,但仍然无法接受自家平素高高在上的贵妃这般“苟活”,倔强道:“皇太弟定是早就对娘娘心怀不轨,才想出这般损招。她很快是帝王,往后史书上的功过,还不是她说了算,可娘娘……”
珠儿垂眸,暗自思索了片刻,又回头看了顾夕照一眼,须臾压低了声音,“皇太弟若当真对娘娘有情,那……这冷宫也是待不久的……”
顾夕照就站在她们俩的不远处,珠儿的话,除了最后那特地压低的声音,其他的话,都一字一句地落入了她的耳里,她在原地顿了一下,随即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朝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