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傅聆那夜从神秘地方回来后,便将自己锁在房屋中锁了整整一天。虞承青以为他被什么尺度大的场面刺激到了,又联想到傅聆问他的“岳钰有没有来”,便能知道发生什么了。
岳钰回来的时是黄昏了,虞承青端着本书坐在椅子上,隔着书籍偷偷观察岳钰。
察觉到虞承青的审视,岳钰坐在一旁撑着下巴,一手拿去虞承青手里的书,道:“师弟,你的心法背的如何了?”
自己的偷看被识破,虞承青当然恼怒,伸手去抢书籍,却一眼看到岳钰露出的脖颈上浅浅的一道红痕。
他当即愣住了,脑中仿佛被雷电劈过,就这么站在那里,双手都忘了缩回去。
岳钰的眼角也微微有些发红,仔细看去,他的唇角还有一点细微的小伤痕,像是被人咬过的。
岳钰看着虞承青的眼睛,挑挑眉,道:“师弟,我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我?”
虞承青好不容易拽回视线,又道:“昨晚师兄去了哪里?”
岳钰神秘一笑:“去了哪里,师弟不也知道吗?师父呢,昨夜可辛苦师父了。”
虞承青:……
我想挠你。
岳钰撑着下巴继续道:“师父昨晚用力太猛,难免会累……”
“啊?!”虞承青大声打断岳钰说话,站在地上朝岳钰露出纯洁无害的笑容,嘻嘻笑道,“师父今日在为寻找解辛哥哥烦恼,师兄可要小心。”
看着虞承青飞快跑远,岳钰一手拿着那本心法掀了几页,撇了撇嘴唇,将书籍扔了出去。
虞承青虽然怀疑岳钰与傅聆黑白劫有关,却无从解释,仅凭自己直觉判断是不行的,倘若猜测失误,那到时吃亏的还是自己。
但现在看来,岳钰完全就是想让傅聆把他睡了!
傅聆又不是炉鼎,睡来睡去又不会涨灵力!
虞承青想得头疼,走过院子便听到傅聆屋中爆发出“嘭”的一声,一股浓厚灵力迸发出来。
与此同时,虞承青听到傅聆骂街:“什么废物东西,只用了一次就报废?!”
随即便见傅聆一脚踹开门,脸上似乎被什么蹭出了两道红痕,浑身衣物也沾了些尘土。
“解辛,拿水……”傅聆话语说了半截,随即想到解辛已经不在这里了,当即噎住。
虞承青很自觉,扭头跑去端了一盆水。
傅聆看着那盆水,磕磕巴巴道:“谢……谢谢。”
前世他经常只顾岳钰,其余弟子都是自学,如今看来,虽然只收了两个弟子,傅聆却发现他似乎根本不了解岳钰和虞承青。
也可能是前世滤镜太厚,让他忽略了太多。
傅聆伸手结果水盆,放在屋中桌子上,取了绢布却不擦脸,而是将那还在半空中悬着的一分为二的玉罗盘拽了下来,沾了水擦拭上面的尘土。
虞承青并不太懂这个,作了个揖便转身要走,却被傅聆喊住了:“去哪?过来。”
虞承青当即思索自己前几日功课有没有落下,心法学到了哪页。
傅聆不发脾气的时候还是个好师父,他坐在一旁敲了敲手边的椅子,道:“过来。”
虞承青战战兢兢走过去。
只见傅聆将已经擦干净的玉罗盘放在桌上,十分利索的将所有的零件全部拆下来了。玉做的东西十分光滑,轻轻一扭便能拆出来。
虞承青看着傅聆低头拆零件,不太明白傅聆要做什么,随即便听到傅聆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循声望去,便看到傅聆手中捏着一块十字形状的玉块,那玉块雪白,与傅聆的手似乎融合在了一起。虞承青僵着舌头,说了一句:“不……知道。”
便听傅聆“啧”了一声,又深吸一口气,道:“这是玉罗盘上的十字方针!实话实说,心法你看到了法,但虞承青仍旧感觉到隐隐肉疼。
傅聆这手法,不像是有规律的除魔,更像是在泄愤。
魔物不是傻子,看到傅聆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自然不会前仆后继冲过来找死,来了几波之后,便不再有魔物过来了。
虞承青这才趁机冲了过去,想要阻止傅聆:“师父,不要打了……”
话没说完,虞承青便被傅聆抽了一鞭子。
虞承青:“……”
傅聆:“……滚远点!”
虞承青:“师父,你的伤……”
“滚远点,”傅聆狠狠瞪他一眼,“不然别怪我没提醒你!”
虞承青不知自己究竟如何所想,便伸出一只手,扯住穿鳞鞭,道:“师父的弟子现今只剩下我一个了,师父舍得?”
此时他才清楚看到傅聆面容,他的面色几乎惨白,眼眶与鼻尖红得有一些突出了。
便是一眼能看出这人下一秒要哭了。
毕竟这种伤心谁也憋不住。
“用不着你管,”傅聆用力扯回穿鳞鞭,奈何对方握得太紧,根本抽不动,“器修心法晦涩,我不勉强你,恰好欧阳师兄就在此处,你大可重新拜师……”
傅聆此时言行完全不如平时模样端正,可虞承青看到了傅聆另一副面孔,心上人不开心,虞承青不禁道:“弟子能做师父想要的岳钰。”
傅聆拉扯鞭子的手突然一顿,眉头便狠狠皱起来了,他抬起头看向虞承青,嘴角抽动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突然傅聆呵斥一声:“虞承青!”
傅聆受的伤不轻,加上四周魔物源源不断,二人只能暂时留在山洞之中。
但似乎是因为虞承青那句话,傅聆似乎更不喜欢他待在自己身边了。
包扎完伤口,虞承青便拿起抚浪待在洞口,二人便这么安静待了半晌,虞承青听到身后一声轻微的物体“咕噜”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滚过来了。
是傅聆随身带着的药瓶,此时滚到了虞承青手边。
傅聆在后面道:“自己敷药。”
虞承青剑法不如上一世精通,更何况方才硬闯另派本营,身上也难免有伤口。他转过身还欲说些什么,却发现傅聆已经闭眼调息了,便自己安静敷药去了。
岳钰如他所想,上一世乃至这一世都是直冲着取傅聆的元丹去的,甚至还是魔族另派的人。虽说岳钰这一次没有成功,难免日后也会有动作。
傅聆似乎很伤心……这是理所当然。
现在傅聆的身边只有他一个弟子了。
虞承青勾了勾嘴角,又想到了什么,面容扭曲一瞬,迅速恢复了。
无极地妖魔的声音逐渐减少了,傅聆便知晓是欧阳掣收拾得差不多了。果不其然欧阳掣很快便寻到了他二人。
“师弟,你说说你,一个器修,怎么每次出门都要弄出一身伤?”罗雨成剪开那一团被干涸的血迹黏在一起的布料,听到傅聆微小的“嘶”了一声。
罗雨成扫了一眼傅聆的伤口,又忍不住道:“你运气可十分太好了,处处致命伤,却能保住一条命。”
傅聆之前常常为了寻某些器材上刀山下火海,或许是点背,总能碰到某些奇奇怪怪又强大的妖兽,受伤便更是难免,每次拖着一身血回去时,总能将傅仙仙吓得半死。
后来带着法器也没有多大用——因此傅聆能活到现在,运气好也算是一方面。
欧阳掣为了寻傅聆直接闯进了另派本营,奈何似乎提前预料到了他的到来,另派只留了几只魔族留守门口,其他人尽数离开了。
欧阳掣似乎并不着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日后总得碰上……对了师弟,岳钰呢?他不是被另派抓走了吗?”
傅聆面不改色的接过罗雨成递过来的衣服穿上,系好腰带,缓缓道:“岳钰不在另派之中。”
虞承青坐在一旁,擦剑的手一顿。
傅聆不愿意让旁人知道岳钰是另派的人……他还觉得这件事是自己能处理好的吗?
岳钰亲手捅穿了他的气府两次,为什么他还是能这么云淡风轻的为岳钰撇清关系?
岳钰究竟有什么好?
虞承青隐约从嘴角尝到了酸味,与此同时,傅聆不是傻子。
岳钰确实是他很喜爱的人,但是一码归一码,此时甚至牵扯到了魔族和二重天三重天,这已经不是小事了。
或许他的内心之中还有一丝苟且,可以在另派全部覆灭前,将岳钰带走,哪怕带着他远走高飞,或者关起来……只要岳钰还在他身边,那么他对自己的伤害,可以慢慢听他解释,可以听他如何把那些事情编得富丽堂皇,然后大家皆大欢喜。
傅聆甚至在骗自己岳钰是被另派控制了。
可是眼神不会骗人。
那种眼神,疯狂的,血腥的,冷酷的。岳钰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他。
傅聆似乎又头疼了。
这一次的试炼十分漫长,加上另派搅和,无极地无法再当作试炼的地方。众位弟子们便离开了。
虞承青这一次没有在无极地发现上一世名作“缠风候”的法器。
但这一世他却拿到了抚浪。
这把剑的名字虽然十分温和,但剑锋尖锐,灌入灵力后更加彪悍,莫名的对上了虞承青的胃口。
回到北斗门,傅聆便匆匆去了掌门殿探讨魔族另派的事情,而后又在半路碰到了傅仙仙,二人便去了茶水亭。
傅仙仙听过事情后,便轻轻一叹,道:“是不是有关岳钰的事情,你都要冲动解决?又不是不能商量,更何况,岳钰不在另派之中……”
听到“岳钰”二字,傅聆拿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洒了满手。他轻轻抿唇,道:“是我的错。”
“小聆,”傅仙仙从袖中取出手帕,将傅聆手上的茶水擦干净,缓缓道,“岳钰是不是在另派之中?”
“没有。”傅聆道。
“我算着日期,告假回家的弟子这几日也该回来了,岳钰很少迟到,”傅仙仙道,“小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骗了欧阳?”
见傅聆不再说话,傅仙仙似乎从中察觉到了什么,还欲再问,却听到傅聆道:“魔族另派已经为祸多年,我不会因为私心就手软的。”
说完这句话,傅聆不再等傅仙仙问出什么,便匆匆离开了。
可话说得轻巧,傅聆面对岳钰真的能不手软吗?不可能。
今年的器修门不会再多出谁来。
解辛不会回来了,岳钰也不会再回来了。
似乎是由于刚刚开春,路上的积雪刚刚化开,踩上去会带着些水声,泥泞难行。
走上山门时,傅聆便看到站在门口等着他的虞承青。
门口的桃树勉强挺过了冬天,滴滴答答掉水,在树根处积出了一个小水洼。
虞承青看着他,笑道:“师父,你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傅聆的错觉,他发觉虞承青较上一世笑容似乎更多了些,更加神秘了一些。
可再深一些探查,傅聆却又什么都不清楚了。
他隐隐约约想起虞承青在无极地时说的话,只觉耳朵微微发烫,他点点头,快步走过虞承青,不去看身后人。
傅聆其实想过究竟为什么自己会喜欢岳钰,或许是岳钰身上的气质吸引他——幼时见到的教书先生也是温文尔雅的,让人很舒服。
或许是自己活着的世界太过冷酷,岳钰是唯一一个不同的人。
……可是为什么虞承青会喜欢他?
这或许是自作多情但是傅聆不得不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了。
因为虞承青看他的眼神,自从从无极地出来后便逐渐不可描述。
虞承青的眼睛很好看,但这不是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理由。
满含火热,丝毫不加掩饰的看着他。
傅聆猝不及防梦见那双眼睛,眼睛的主人抓着他用力亲吻。
……傅聆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杂乱无章的呼吸声,全是他自己的。
心烦意乱的醒过来,傅聆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手腕被人抓住搁在头顶之上。
面前那双眼睛炙热无比,在漆黑的房屋之中十分明亮——正是虞承青。
虞承青弓着脊背看着他,像一只随时进攻的野兽一般,沉重的呼吸砸在傅聆胸口上,他梦里的心跳声音与此时重合在了一起。
傅聆张了张嘴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傅聆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看着虞承青的眼睛,不知为何,突然从心底便升腾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那次假扮欧阳掣把虞承青从皎月城带出来时说的话,“谁都能喜欢男人,你不能。”
他似乎还当着虞承青的面说皎月城城主“有病”。
虞承青似乎还问他,为什么喜爱男子就是有病呢?
傅聆似乎没有回答他。
如今看来,那时虞承青并不是出于天真好奇才问的问题,很有可能就是那时他自己也喜欢谁……
喜欢谁?
傅聆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可他不是什么自视甚高的人,向来不会把什么高大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更何况那个时候他是以欧阳掣的身份出现的,虞承青当时甚至没有见过自己,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就在傅聆大脑一片混乱之时,一只手突然探上他的小腹细细摩擦,甚至还有向上的趋势。
如此突如其来的荒唐举动,将傅聆本就混乱的似乎彻底搅成了浆糊。接下来虞承青的举动,将傅聆所有的猜想都打碎了。
虞承青突然俯下身来,用傅聆梦中的姿势吻了他。
虞承青似乎不会亲,只咬着傅聆的嘴唇不放——更像是啃。手上的动作也不消停,只用蛮力去掐傅聆的侧腰,姿势像只捕猎的野兽。
傅聆稍加冷静,便召出穿鳞鞭,将虞承青绑了起来,一脚踹到了床下。
小腹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傅聆一手按住小腹,另一只手擦了擦嘴唇,发现也流血了。
这个时候,再好脾气,那就是有鬼了!
“虞承青!”傅聆脑门青筋突突直跳,扶着床榻又将虞承青踢远了一些,“你搞什么鬼!”
虞承青自从被傅聆绑住扔下床后便一动不动,任由傅聆又踢了一脚。
傅聆担心虞承青发生什么事情,便向前又走了几步,却只听到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声音,随即虞承青伸出手来,将傅聆扯了下去。
这样还不算完,傅聆只小心护着伤口,被虞承青用力一扯单膝跪地,随即便见虞承青空着的手将穿鳞鞭扔在了一旁。
……穿鳞鞭已经断了。
被虞承青硬生生扯断的!
傅聆险些断气:“虞!承!青!”
虞承青不再多说话,伸出双手双脚混似八爪鱼一般缠在傅聆的脖子和腰上,见傅聆已经差不多连基本礼仪都不要了,便自己勉为其难为他护住了——
傅聆闷哼一声,紧咬牙关松动了一瞬,便被虞承青趁虚而入。
他一根腿还挡在二人中间,此时亲密接触,便察觉到了某些异样。
傅聆已经气到不会说话了,他伸出一只手掐住虞承青的脖子,用力将人按在了地上。
恼羞成怒之余的傅聆伸出另一只手就要赏虞承青一个耳光,却又悬在半空中没有下来。
——虞承青的眼睛成了金色。
傅聆面容空白了一瞬,见虞承青又要挣扎,只好打了他的后脖颈,将人打晕了。
此时的虞承青与平时截然不同,此时的他听不到人说话,只会一心一意的抱着傅聆啃……和平时的乖巧模样完全不一样。
这算什么?走火入魔吗?
走火入魔不应该是大杀特杀吗?哪有这样的?
看虞承青的模样,也不像是走火入魔的样子……他还把自己的鞭子扯断了。
傅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扯开衣物看了一眼伤口:又破了,又要麻烦罗雨成。
傅聆不想再多待在这里一秒,便匆匆在屋中下了结界,推开门去找罗雨成了。门外太阳已经冒出了头,仆从们也从山下走来收拾庭院。
厨娘玉兰刚刚从山脚下带来些玉米,打算对傅聆讲述一下如何在厨房中大展身手的计划时,却被傅聆推出门外了。
不仅如此,一些在院中扫地的仆从也被傅聆请了出来。
玉兰不解道:“仙师,你这是做什么?”
便见傅聆摇了摇头,道:“我出去一趟,在我回来之前,谁也不准进去。”
“要出去,也要将衣服穿好呀,”玉兰小声嘟囔着,突然嗅到空气中一股血腥味,“仙师……”
话没有说完,便见傅聆身形一歪,脑袋磕在了门口的桃树上。
玉兰惊呼一声,伸手去扶,却发现傅聆小腹一侧的伤口已经裂开了,鲜血将那层雪白布料染成了红色。
虞承青尚且在梦中,只隐隐约约梦到自己走进傅聆房中,看到他一身薄衣掩体,身形在其中隐隐约约。他顿时只觉手脚不听使唤,伸手去碰傅聆,却看到对方手中握着一把戒尺。
傅聆缓缓道:“《心法》第三十九页中,用来抑制灵石阵的武器是什么?如何打造?”
虞承青:“……”
哪里不对?
他猝然睁开眼,只觉一股奇异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正这么想,便见罗雨成推开房门,撇了他一眼:“醒过来了?”
虞承青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罗雨成会在这里,也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罗雨成会来到他的房间。
罗雨成缓缓道:“日上三竿了。”
在虞承青印象中,罗雨成一般是带着笑容的,比较好欺负一些,脾气也是软乎乎的,一副任人欺负的模样——但今日的罗雨成态度似乎来了一个大转弯。
虞承青道:“师伯今日怎么会在这里?”
话未说完,便见罗雨成端着茶杯的手一顿,随即便将茶杯重重砸在了桌上。罗雨成道:“你师父身有重伤,你让他好好休息就怎么了?”
虞承青:“……?”
罗雨成并没有理会虞承青的表情:“有什么事情不能天亮了再问吗?非要大半夜的打扰人睡觉……”
虞承青:“……???”
罗雨成继续道:“现在好了,你师父这几日都不用在这里待着了,跟我回医修门!”
这一连串话语说出来,虞承青愣神半晌,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昨夜去了傅聆房中,还将人伤口弄开了。
可他并没有去啊,这时不也在房中吗?
难道……昨夜根本不是梦?还是半梦半醒之中,他去找的傅聆?
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虞承青只想知道傅聆的伤口……
“不用看了,”罗雨成似乎明白虞承青的心思,道,“这几日你师父便在我那边,你跟随欧阳掌门修习剑术去。”
傅聆与虞承青一走,整个器修门便真正空了。
虞承青细细思索,自己为何会在半梦半醒之间,仅凭一丝仅剩意识,前往傅聆房间。
……其实虞承青更加好奇的是,他对傅聆做了什么。
不知是受什么影响,虞承青只觉得面对傅聆,他不但无法自制,甚至还有一些想要将人按在身下的冲动。
这具身体才十九岁,刚刚成年,便对傅聆的欲望如此之大吗?
虞承青扪心自问在重新开始的这几年中,他一直在按照上一世进行。
……但这不代表其他人也会跟随上一世进行。
譬如他被皎月城城主强行结亲,譬如解辛这一世没有死去,又譬如傅聆对他的态度不再那么冷冰冰……
还有他胸口的那两片鳞片。
以及那名青衣男子的话,他说,“你暂时不要留在傅聆身边”。
直到此时,虞承青似乎隐隐明白了为什么那名男子要这么说。
他现在对傅聆,确实有很大的威胁……在他某方面的感情上。
虽然他并不清楚这股冲动究竟从何说起,但此时自己留在傅聆身边,确实不太安全。
欧阳掣带了几日虞承青,便发现这名刚刚成年的青年,似乎懂得很多。
明明自从他拜入傅聆门下后几乎从来没有来过剑修门旁听过,可他知道剑修最基础得剑法便罢了,看他与另一名弟子打斗之时,使出来的剑法飘渺无踪……不像是北斗门的剑法。
询问虞承青时,他的回答便含糊其辞,再仔细追问便开始与欧阳掣打太极,来来回回问不出一点破绽。
休闲之时,虞承青便去厨房待着,偶尔路过,便能看到厨房之中冒出的黑烟或者白眼,虞承青满脸灰尘,端着水跑进去。
欧阳掣便暗自感叹,自己教了那么多弟子,却没有一个弟子能够与虞承青和岳钰作比较——这两名弟子都是乖巧聪明的,傅聆应当能清闲许多。
可惜这名大汉还蒙在鼓里,他所认为的“让傅聆省心”的两名弟子,一个是魔族另派的人,另一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偶尔虞承青也会去剑阁之中修习,不少女弟子都认识这名旁读的弟子了。偶尔也会有几名女弟子去攀谈,相处久了却总觉得虞承青疏远冷漠,芳心寄托不到,便暗自放弃了。
若是傅聆能够听到虞承青此时的待人态度,大概是要感慨一句的:这才像上一世的虞承青!
上一世的虞承青,沉默寡言,一身的骨头硬到诡异,对谁都不会笑,是个沉默的木头。
哪里像这一世,简直换了个人一般。
当然傅聆并没有考虑到其他因素。
但是虞承青并没有多留在剑修门几日,他便向欧阳掣请示了外出游历。
虞承青是个怪才,欧阳掣至今没有搞清楚虞承青究竟如何习得的那一套稀奇古怪的剑法,只约摸清楚是他在外时遇到的一名前辈教授的。
……至于事实究竟是不是这样,当然不是了。
虞承青上一世活到二十几岁,在剑法上隐隐有所造诣,在某日突发奇想,而后创下一套不完全剑法,直至虞承青上一世死去,也没有参悟完全,也便没有人知晓。
这一世从新来过,却给了虞承青不少时间去更加参悟剑法。如今这套剑法已经被虞承青融合进了北斗门剑法之中。
离开北斗门外出游历之时,虞承青去过一次医修门。
傅聆仍旧整日把自己关在房屋之中,似乎在修理什么东西,偶尔能够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
罗雨成在一旁无奈道:“眼睛不好,这几日头痛病又加重了,伤口也没有好完全……就非要去造什么东西,这么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马上就要断气了赶着折腾呢……”
虞承青取过罗雨成端着要送进去的药,推开门走进去,便察觉到空气中断断续续的灵气。
傅聆赤着脚坐在地上,手边全是一些细小零件,打开门便不知从何下脚。
傅聆背对着他,道:“将药放在门口吧,我自己去拿。”
虞承青没有动作,端着药碗站在那里看着傅聆叮叮当当,伸出一只手在满地的零件中摸索,找不到又眯起眼睛去看。
虞承青叹一口气,将药碗放在门口,弯下腰将地上零件那在手中放在傅聆手边,道:“师父,你要拿什么?”
房间昏暗,傅聆只看到一个模糊身形走到他身边,直到听到那一句“师父”,他这才仿佛回过神来,手一抖,手中完成了大半的机关便又散架了。
傅聆猛地站起来,道:“你离我远一点。”
虞承青道:“师父,那晚我对您做了什么?为什么……”
他的话语没有说完,却听傅聆道:“……没什么,我教不了你什么,趁早去找欧阳掌门吧,像这几日一样,好好修习剑法,日后必有大作为。”
过了这么久,傅聆仍然抱着一些侥幸,想要趁虞承青劫难尚未来临将他推给旁人——他不是什么大能,自己的事都没办法好好解决,对于旁人更加爱莫能助,对于渡劫一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
虞承青皱眉道:“师父,究竟是我哪里做的不对,您总想将我送给旁人……”
傅聆缓缓道:“那你为什么要留在器修门之中?器修心法你上一年才勉强入门,你的天赋并不在器修这一行列。”
“那是因为——”虞承青话语说出半句,却突然没有了下文,他定定看着傅聆,“因为多年前我曾卜过一卦,显示师父命有劫难,我不能不管。”
傅聆终于扭过头,定定看着虞承青,道:“……什么?”
虞承青这句话的破绽实在太多,一来是他所说的卜卦是拜师后,那么如何解释自己为何在拜师时便紧抓傅聆不放呢?二来虞承青从不曾去符修门那边旁听,此时突然说出什么“卜卦”,是个人都不会相信。
傅聆道:“你在骗我。”
虞承青没有来由的绷紧身体,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道:“是。”
傅聆道:“我活了这么多年,劫难经历无数,若是能死,早就死了,用得着你去操心?”
……可之前几次能躲过,不代表这一次可以,更何况这一次的劫难在二重天可谓前无古人,谁又来提供案例?
虞承青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他只轻微摇了摇头,道:“师父,我这一次绝不会松懈。”
傅聆现在对他仍旧是戒备非常,前几日那晚或许虞承青对傅聆做出了某些事情,虞承青自己也能猜到一二了。那名青衣男子说的或许是对的,他最近不太适合留在傅聆身边。
既然如此,那么虞承青便决定外出“游历”——探查摸索一番岳钰究竟为何对傅聆那么大的怨气。
傅聆也不是傻子,虞承青那句破绽百出的话语已经让他开始怀疑了。
再结合之前的种种,虞承青为何不愿意拜欧阳掣为师——要知道自己当初救虞承青时幻化成欧阳掣的模样,就是为了让虞承青对欧阳掣有印象,而后记住欧阳掣。
……可是不知道虞承青怎么想的,非要拜自己这个这一世从未见过面的器修为师。
之后虞承青又说出什么傅聆命中有劫难的事情,这难免让傅聆多想。
——莫非虞承青也是重生而来?
可他为什么要说傅聆自己命中也有劫难?这和黑白无常给傅聆的任务不一样。
傅聆只知道虞承青命中有劫难,却不知道自己也有什么奇怪的劫难。
虞承青离开北斗门时,天气有些闷热,下着蒙蒙细雨,远远看去,山脚下的小镇仿佛点进了水墨之中。
欧阳掣与傅仙仙来送他,说了一些“早点回来”云云,虞承青便离开了。
保命的符咒他没有拿走多少,却带走了傅聆在无极地给他的那朵腐骨莲花。
他偷偷背着傅聆去调查岳钰,只希望到时傅聆知道后不会生他的气……毕竟岳钰与傅聆的死有很大关系,相信傅聆也察觉到了。
虽然虞承青对岳钰家住哪里,具体有几个人并不清楚,但大范围他还是能找清楚的,再仔细询问,这一片地带中姓岳的人家并不多,只城中地主家姓岳。
岳钰确实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府邸大门便是十分辉煌了。守在门口的家丁向府中通报,走出来接待人的是个中年女子。
那名女子自称“岳家掌家夫人”,知晓虞承青为何前来后,深思良久,去翻了家谱。
掌家夫人道:“我家祖上确实有个名作‘岳钰’的人,可他是我祖爷爷那辈的,一生未娶,据说在十岁多少时便已经死了,说是死在皇宫大乱中,连尸体也没有找到,后来也只是立了个衣冠冢,其他的便不太清楚了……”
虞承青依稀记得,岳钰说过,他比自己大上两三岁,年纪应该是对不上的……虽说修仙者年龄少说也要有几百岁,但一时突然接受岳钰其实与傅聆差不了多少,虞承青确实没有反应过来。
毕竟现在他无法确定此“岳钰”究竟是不是彼“岳钰”。
他又问道:“那后来你家没有人叫做‘岳钰’吗?这附近有没有叫做‘岳钰’的人?”
这家子算是这地带的地主了,若是她说没有,那么可能就真的没有了。
掌家夫人道:“确实没有了。”
虞承青原本是打算调查岳钰究竟为何想要拿走傅聆的元丹,谁知突然知晓了另一个秘密:岳钰可能和傅聆差不多大,都是几百岁……
而岳钰每年过冬之时对傅聆请假“回家探亲”,恐怕是假的,他留的家乡地址或许是真的,但他从来没有回来过。
几百岁还能维持那副青年模样,也会一些灵气……岳钰恐怕在拜傅聆为师之前,就已经在修习灵气了。
那么岳钰为什么要拿傅聆的元丹?
正这么想着,虞承青便听到身后隐约脚步声传来,在一片野外中极其响亮。
不等虞承青开口,便见一名黑袍人走上前来,朝他作揖道:“这位仙师……”
“我不是仙师,”虞承青道,“阁下谬赞了。”
目前看到这种身穿黑袍在白天瞎蹦哒的,一般就能确定是魔族另派,恐怕是因为拉傅聆站队不成功,来拉他来了。
恰好,岳钰现在应该就在另派本营,虞承青很乐意再去一次。
“我看天色不早,阁下若是不嫌弃,便与我一同去品一品西施阁的茶吧,”虞承青见这名黑袍人很有兴趣拉他站队,便道,“据说西施阁的茶十分清爽。”
这名黑袍人见拉拢虞承青有希望,便爽快道:“好。”
谁知虞承青与他一同进入西施阁后,那名黑袍人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仙师,您那日可见到了寒山烛龙?”
虞承青疑惑道:“见到了,怎么?”
只见黑袍人大叹一声,道:“我家主子见您与寒山烛龙一见如故,特地想请您说服他在另派多歇几天……”
黑袍人口若悬河说了许久,虞承青只从其中听到了部分关键词,组合起来就是:寒山烛龙并不想管魔族另派暴动的事情,而那个什么良先生看到寒山烛龙对虞承青还算客气,便想让他来说服寒山烛龙,让他在另派多呆一呆,给另派撑腰。
“可我并不认识寒山烛龙。”虞承青道。
那黑袍人顿了顿,道:“认识不认识是另说,仙师您是不知道,我家良先生去请他时被请出来了好几次……”
魔族另派似乎在很多地方都有“大本营”,方便围剿时躲起来,狡兔三窟,如此道理。
黑袍人带着虞承青绕来绕去,在一片竹林前站定了。
竹林葱翠,一片青绿色在炎炎夏日中确实令人感觉十分静心清凉,但虞承青听力不错,听到竹林之中的声音后便更加无法冷静了。
黑袍人大致是也听到了,略显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道:“良先生大概还在忙,你先在这里等一等吧,我就先走了。”
虞承青及时抓住和他一起尴尬的黑袍人:“你去哪里?”
“我在这里听墙角?我找死啊我?”黑袍人飞快抽回袖子,扭头就跑。
于是乎,便只剩下虞承青一个人在这里听墙角。
竹林中的声音隐隐约约,可虞承青却总能听的清楚,若不是为了找岳钰,他也不会在这里留在这里听活春宫……
“一定要让傅聆付出代价。”
突然轻微的声音从他心底涌上来,甚至带着写蛊惑的意味。虞承青瞳孔一缩,脑海之中猝不及防回放了他曾经梦到的傅聆的模样。
他在很久之前曾经梦到过傅聆,他穿着一身红衣服,似乎是在娶亲。
那种模样是虞承青从来没有见过的傅聆,他笑得很温柔,站在床前,手中拿着红盖头——似乎是新娘子的,可新娘子不见了。
傅聆面露不耐的看着他:“你是谁?”
虞承青站在门口,看着烛火摇曳,他的笑容带着一丝诡异。他重复傅聆问他的话:“我是谁?”
说罢,虞承青将门用力关上,快步走向傅聆,抓住那双手,将人按在床上。
虞承青用力咬上傅聆的耳垂,道:“我是你的夫君——”
竹林悉悉索索的响声传过来,虞承青迅速回过神,便看到走过来的岳钰。
岳钰此时只披了一件外衣,该遮的地方一个没有遮住,深深浅浅的吻痕交错在上面。
看到岳钰这副模样时,虞承青很明显愣住了,他睁大眼睛看着岳钰,连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都忘了。
岳钰却没有太大反应,取出一根发带将身后青丝绑起,缓缓道:“你有意要加入魔族另派?怕不是来这里卧底的,我劝你最好不要胡乱搅和。”
见虞承青没有反应,岳钰又道:“都是男人,我可不信你不知道我刚才做了什么……”
话未说完,虞承青便动了,他一拳打在岳钰脸上,掐住岳钰脖颈,将人按在地上,面色阴沉。
他问岳钰:“那傅聆怎么办?”
听到虞承青审问,岳钰面容明显扭曲一瞬,随即又恢复原状。
岳钰笑着对上虞承青的眼睛,道:“师弟,师兄这不是给你腾位子吗?你不要以为旁人都是傻子,你看傅聆的眼神,可是比我下流得多……”
不等虞承青再多说什么,便只听到竹林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是良见影,却不见其身影:“让虞小友好等,只是在下现在不方便见客,所以要劳烦阿钰传信了。”
虞承青抬起头,又听到岳钰道:“你来这里,无非就是想知道为何我一直盯着傅聆的元丹不放。”
说到这里,岳钰突然动手,朝虞承青的小腹踹了一脚。二人很快又扭打在一起。
混乱中,虞承青听到岳钰低吼一声:“傅聆——他就是该死!”
虞承青并不清楚傅聆的往事,此时听到岳钰所说,只觉胸中一股怒火冒出。毕竟还是半大个孩子,听到人如此说自己的心上人,顿时来了气:“闭嘴!”
此时此刻,远在北斗门的傅聆打了个喷嚏,手里刚刚组装好的组件又散了架。
前来探望的傅仙仙在一旁继续絮絮叨叨:“不要胡闹了,赶紧给我上床……”
傅聆顶着一脑门黑线,默默上了床——这几日他总是打喷嚏,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罗雨成等人都不允许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他想要知道也没有办法知道。
而几天前他对欧阳掣所说的闭关一事,那么更不可能实现了。
他这几日一直在尝试新作一个腐骨莲花,却无论如何都再做不出来——依稀记得某本书上说过,腐骨莲花是逆天法器,一个器修一生只能制作一次,倘若再去制作,那可能就要看天运了。
傅聆明白这一次或许不太可能制作成功,可那一朵腐骨莲花他也不可能向虞承青要回——送出去就是送出去了,哪里还有要回来的道理?虞承青与上一世大不相同,哪怕脑子里揣着某些无法明说的想法,可傅聆并没有对他起过二心,身正不怕影子斜,傅聆不怕虞承青会对他怎么样。
他只是想再努力一次罢了,岳钰走的不是能回头的路,傅聆没有完全的办法去保护他,他只能尽自己所能去保护岳钰了。
这两个徒弟,傅聆这一世,一个也不想伤害——哪怕带着对岳钰不能明说的喜爱,他也希望这两个徒弟可以平安。
傅聆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倘若有人对他千般好,他也会回报同样。上一世是他没有看到虞承青的努力,这一世他与虞承青也有脱不开的瓜葛——既然如此,那么为何非要相看两厌呢?
正这么想着,傅聆听到有人敲门。
傅仙仙还没有走,站起身去开门,便看到解辛站在门外。
傅仙仙惊讶道:“解辛?你怎么回来……”
没有等傅仙仙说完,解辛朝她作揖,随即飞快走到傅聆身边,道:“仙师,你要小心岳钰!”
傅仙仙一愣,便明白了:“岳钰果然在魔族另派之中。”
魔族另派的事情闹得很大,景华也一直在忙碌,解辛有一日突然接见了一名重伤的和尚,自称“修缘”,将魔族另派的事情说明白了。
蓝檀寺虽然已经避世,这几年却又因为另派的事情又派了几名弟子出来,方丈师父对修缘道:“去吧,你的道来了。”
修缘带着一颗不完全的心脏走进人世,见识三千炼狱,在无数的人们身上寻找自己的道。
他乐意帮助傅聆一把——因为这名曾是傅小侯爷的人也曾经救过他。
可他流离人间,不知为何惹到了另派,岳钰拿着一把短刃,见到他时温和的笑着。
岳钰道:“你想为傅聆送去机缘?你想让傅聆飞升?”
岳钰一字一句道:“不可能!”
当年朝堂风雨飘摇,昏君听信谗言,将朝堂最后的一个文武侯诛了九族。却不知道,朝堂最后气运已经被其消耗光了,文武侯之死掀起了民心最后的一点叛逆,浩浩荡荡的起义席卷而来,将皇宫夷为平地。
依稀有人提起过,最初起义的那支队伍的领头人叫做赵怀愿,似乎是什么山上的土匪头子,后来被文武侯灭了山头,对朝堂怀恨在心……
“管他是谁,只要把狗皇帝灭了,带着咱们过好日子,那就是好人!”一人如是说。
“什么好人,他可是土匪,要我说,还是文武侯爷好……”另一人如是说。
“行了行了,你们不用争了,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后来那个叫做赵怀愿的人去了一次皇宫,在断壁残垣下抱回来了一个小孩子,便再也没有出面了。
眼尖的一眼看出来,道:“我见过那个小孩,据说是外疆献给皇帝,要被炼成明妃续命用的……”
又有人发话:“看吧,我就说,都不是什么好人……姓赵的恐怕起了贼心……”
岳钰浑身是血,被赵怀愿养在一朵莲花里。
赵怀愿让岳钰叫他“先生”。
先生脾气很好,只是常常会在冬日咳嗽,偶尔也会见红。
小岳钰伏在先生的脚边,问他:“先生,你怎么了?”
先生便道:“没什么,是旧伤了。”
先生问他:“阿钰,你要不要与我修习道法?”
岳钰道:“什么道法,能救得了先生吗?”
先生对岳钰道:“阿钰,我要死了。”
岳钰道:“先生不会死的。”
先生便不再说话了。
后来,岳钰不知听谁说的,良先生久治不好的旧伤和心病,都是北斗门的一名仙师害的。
姓傅。
岳钰便决定,要拿那个仙师的元丹来炼化,去救良先生。
从北斗门拜师归家那一日,岳钰看到先生站在门口等他。
先生问他:“这是我与他们的恩怨,你去掺和什么?”
岳钰便笑,他道:“先生的恩怨,便是我的恩怨。”
傅聆没有想到过,当年傅家的死,是压垮旧朝堂的最后一根稻草,甚至由此,害了岳钰,也害了赵怀愿,更害了那些为赵怀愿卖命的人们。千千万万条人命堆在一起,已经不是简单的恩恩怨怨。
从那时起,赵怀愿从恩怨情仇中抬头,他恨傅家,更恨站在傅家身后的皇朝,站在三重天书写规则的上位者。
如今傅聆闭关已经是不可能,傅仙仙听完解辛所说,坐在一旁沉思良久才开口:“只凭修缘一人所说,无从证实真假……”
“可是他所说的事情,确确实实是对的。”傅聆此时只想为岳钰开脱,道,“岳钰确实有理由恨我。”
“旧朝覆灭是必然之势,关你什么事,又关傅家什么事?”傅仙仙沉下脸反驳道,“若是按你的逻辑,那傅老侯爷之死、你的头疼病,也要归功那皇帝。这么多年,我没有去掀了他的皇陵,真是对得起他了。”
一旁的欧阳掣一愣,突然暗自感谢夫人这些年不杀之恩。
几人正这么说着,只听安婳猛地推开门,面色苍白,朝傅聆道:“师弟,你那小徒弟怎么跑到另派去了?!”
罗雨成在一旁抗议道:“今天什么好日子,都往我医修门跑,我生辰时也不见你们来得这么全过……”
蓝云升在虞承青离开时受傅聆嘱托,在虞承青身上放了一道追踪符,用以跟踪他,以防出什么意外。
但是傅聆究竟想要做什么,他很清楚——就是怕虞承青跑到另派单独去找岳钰。岳钰在另派时所作,虞承青是看到过的,只怕虞承青会暗自去调查岳钰,此时看来傅聆所想是对的。
傅聆叹道:“我去吧。”
傅仙仙第一个驳回:“不行!”
好歹也是当年北斗门掌门身边的二把手,此时见到傅仙仙生气,在场众人皆是抖了一抖。欧阳掣在一旁打圆场道“师弟,你此时的伤还没有好,就不要去了,师兄去,师兄去行不行……”
“我不是小孩子,”傅聆缓缓道,“岳钰与虞承青都是我的徒弟,作为师父,我有必要将他二人带回。”
欧阳掣在一旁抓到了重点:“嗯?岳钰?他也在魔族另派?”
傅仙仙难得没有回答,只捏了捏眉心,道:“你不能一个人去。”
安婳自小在瓜田长大,此时听到岳钰与虞承青都在另派之中,便嗅到了瓜的味道,道:“我与师弟一起去。”
虞承青仍旧在另派之中,只不过与岳钰差不多——互殴得鼻青脸肿,寒山烛龙恰好来到,看到二人模样,难得露出一点异样表情。
良见影站在一旁轻揉岳钰脸上的红肿,看到寒山烛龙到来,笑道:“寒山先生考虑的如何了?”
寒山烛龙道:“我没有想过去反魔族或三重天,你用我的名头去闹事,也不过是会惹天帝更加不想见我,对你没有多少帮助。”
“当年寒山先生主动放弃魔君之位,依我之见,可不是不想坐这个位子,”良见影继续道,“寒山先生对天帝的感情天地可见,可惜天帝不可见。”
魔族与三重天虽然表面和气了不少年,可暗地中的积压矛盾甚久,不是一个景华就能断了的,当年寒山烛龙离开三重天后,便被魔族拥护,可没人明白他究竟怎么想的,竟然自己放弃了,而后离开了魔族,隐居在无极地一带。
后来景华上位,再后来闹出魔族另派一事,良见影对外宣称领头人是寒山烛龙,才获得了一些支持——毕竟寒山烛龙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如今若是被那些支持另派的人们知道,良见影不过是冒用了寒山烛龙的名号,只怕良见影会成为他们恼羞成怒的靶子。
这也是为何良见影用尽千方百计想要将寒山烛龙留在另派之中的原因了。
良见影道:“寒山先生不想得到天帝吗?”
“那也不是用这种方式……”寒山烛龙眉头一皱,随即话语突然被良见影打断了。
良见影缓缓道:“寒山先生好觉悟,纵使被天帝砍了龙筋,驱逐出三重天,也是处处为天帝着想啊。”
站在一旁的虞承青明显便听出了良见影话语中的奇怪语气,却不想寒山烛龙丝毫没有反驳良见影,而是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方才我便想问,你怎么在这里?”
虞承青客气道:“晚辈做什么,与先生无关。”
自从寒山烛龙方才进入另派到现在,虞承青一路都听良见影唤他“先生”,虽然知晓寒山烛龙无意为另派做担保,但出于尊重,虞承青便也称他为“先生”了。
听到虞承青称他作“先生”,寒山烛龙明显愣了一下,道:“另派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出去。”
虞承青向来不是什么乖巧的人——在傅聆面前也最多是做做样子,他道:“晚辈所做有自己的道理,先生无需插手。”
寒山烛龙长叹一口气,飞出一掌,虞承青见势拔剑去挡,却在拔剑中途被寒山烛龙一只手按了回去。
随即虞承青只觉胸口镇痛,寒山烛龙道:“不要总是依赖这把剑,心中有剑,又何需去担忧手中无剑。”
不再等现场众人反应出什么,虞承青已经被寒山烛龙按住一边肩膀带了出去。
良见影这一计实在不怎么高明,仅从寒山烛龙与虞承青相见的一面便判断二人有所交集,妄想利用虞承青劝说寒山烛龙留在另派,如今弄巧成拙,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岳钰见寒山烛龙离开,立即要去追赶,却被良见影拦住了。
“另派是我一人带出来的,”良见影站在房屋之中,面容隐晦不明。他将茶水倒入茶杯之中,抿了一口,“既然寒山烛龙不愿掺和,那也无需再多费口舌。”
岳钰不太明白为何良见影突然想开,随即看到对方嘴角上扬。
良见影道:“咱们准备准备吧,傅聆来了。”
寒山烛龙此人,曾是三重天第一战将,倘若哪方能够拉拢到他,那便是获得了一半的胜利。但他与天帝曾有旧情,让他强行站在三重天对面确实不妥。
既然如此,良见影便放弃了将寒山烛龙拉拢在他身边的计划,转而计划拿取傅聆元丹。
傅聆在正统修仙门派修习将近三百年,元丹与修为都是他这等歪道所不能比及。倘若良见影吞噬了傅聆元丹,再与另派众人合力,擒抓寒山烛龙会有一些胜算……更多的愿意仍旧在于午夜梦回,良见影自满地血泊中惊醒时,对傅家刻骨铭心的恨意。
曾经最大的仇人已经化作飞灰,可恨意没有时间流逝中烟消云散,他从尸山中爬出,这具残缺的身体和灵魂……需要一个寄托,能够让良见影恨着活下去。
只有傅聆……只有扒开他的皮肉吞食他的心脏元丹,良见影才会笑出声来。
倘若说当年岳钰提及为他报仇,为他夺取傅聆元丹时,良见影或许在一瞬是不赞成的,他仅存的良心不希望他的爱侣为此身入棋局,可良见影从不保证,他真的没有期待过旁人理解他,帮助他。
他道:“阿钰,我们准备准备,迎接傅聆吧。”
且说虞承青被寒山烛龙带出后,二人直直离开竹林。
不知为何,虞承青被寒山烛龙按着右手,无法拔剑,却从寒山烛龙手中察觉到了源源不断的灵力。
正在思考之时,寒山烛龙突然道:“你今年十九岁?”
“是。”虞承青看着对方面带迟疑,收回手背在身后,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欲言又止。
虞承青没有兴趣去问清楚寒山烛龙究竟想要说什么,良见影那边他应当无法探查岳钰事情了,只能去民间探访。
……只能说,这次暗中调查实在很是失败。除了一些模糊的线索,其他几乎没有寻找到。
于是虞承青便拱手道:“多谢先生搭救,晚辈还有其他的事情,便先走了。”
不等寒山烛龙再说什么,虞承青便离开了。只留下寒山烛龙一人站在那里,皱眉深思。
虞承青刚刚走出那名黑袍人带他进入的地区,便看到外面无边荒凉,除却草地行人便再没有。再转过身去,便发现身后竹林已经消失不见了。
——应当是竹林有什么结界,此时一旦出来便无法再进入了。
正待虞承青思索走向哪个方向,便听到远处悠悠铃铛响声响来,逐渐靠近了。
他转过身,便看到几只白马向他走来,后面拉着一辆挂着琉璃的轿子,轿帘跟随风吹晃动。
白马走至虞承青面前便停下了,轿帘停下了晃动。
街上行人还在熙熙攘攘,偶有孩童举着风车跑过,虞承青听见柳叶晃动的声音,听到一些附近的人们讨论这辆马车如何如何耀眼的声音。
虞承青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虞承青也听见鞭子刮破空气,朝他飞过来的声音。
轿帘被鞭风甩起半截,虞承青一手抓住那根黑色长鞭,看到轿中撑着下巴的美人。
美人此时穿着一身金丝白锦长袍,三千青丝高高束起,被一根镶着碧玉的金簪子固住长发,眼角似乎还带着一些粉红色,腰带随意束了一下,便这么出来了。
美人撇了撇嘴角,骂道:“滚上来。”
虞承青掀起轿帘,一跃而上,道:“师父,你怎么找到我……”
傅聆仍旧那股模样,撇了一眼虞承青,道:“我让人在你身上放了跟踪符。”
听及此话,虞承青一顿,翻看了身上的衣物,果不其然,在腰封中捏出了一张极薄的符纸,上面字迹清晰,似乎是蓝云升亲手写的。
虞承青哭笑不得:他一介北斗门小弟子,何德何能让符修门现门主为他写符。
傅聆伸了伸懒腰,不再多说什么,道:“既然你已经回来了,便看着马车,回安府。”
安府是安婳在人界安置的一处房产,作为她二人暂时的住所。前几日北斗门出了急事,安婳不得不赶回去,便只好叮嘱傅聆好好养伤,碰到另派人士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见到虞承青也不要冲动……
傅聆确实没有意气用事,也没有冲动,他是在大街上看到虞承青的。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马车似乎是能够清楚回到哪里,虞承青不需要多做注意马车,反倒是傅聆更加引起他的注意。
傅聆此时穿着的一身衣物,看起来着实不像平时高高在上的仙师,却又平添了一身贵气,更像只金丝雀了。
傅聆看起来十分犯困,不一会儿便睡着了。似乎是这个姿势不令他满意,傅聆便扯了一把虞承青,将人拉过来枕着睡觉去了。
自傅聆滚进他怀中,虞承青便没有再多过动作,他屏住呼吸看着傅聆,轻轻捏起傅聆的发丝,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见傅聆没有醒来,虞承青伸出手,抚上傅聆的脸庞,缓缓移动,碰了碰他的嘴唇。
傅聆的嘴唇是软的,微微带着一丝凉意。
不知为何,虞承青的思路便飘远了。傅聆在他设下追踪符,究竟是为了防止他单独一人深入另派遇到危险,还是怕他进入另派,对岳钰不利?
傅聆一句话也没有解释,却更加加深虞承青心中猜忌。
他喜欢傅聆,可傅聆满心满眼都在岳钰身上,这不得不让他思索。
如果他进入另派,遇到意外了呢?傅聆会怎么做?他是会救自己,还是放弃自己,庆幸岳钰没有受伤?
既然傅聆已经在他身上暗中放下了追踪符,那么为什么傅聆没有阻止他进入另派?是因为他的生死无可厚非吗?只要不死,其他随意?
前世他在傅聆眼中轻如尘埃,哪怕这一世傅聆对待他有所改变,虞承青也不曾掉以轻心,他甚至常常在怀疑傅聆待他的所作所为是好的。
每次傅聆对他微笑后,虞承青却只觉后背发麻,他甚至问自己,傅聆为什么要对他微笑?是他哪里做的不对吗?
虞承青尝试过催眠自己,告诉自己傅聆其实还是喜欢他一点的。
可是傅聆什么都不解释……
他要骗不下自己了。
虞承青真的想问一问傅聆,我在你眼中算是什么。
虞承青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爱上傅聆。
或许是崇拜……崇拜傅聆对器修的悟性,或许是嫉妒傅聆对岳钰的偏心,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喜欢傅聆的脸,也或许是上一世太过孤独,将傅聆看做自己最后活下去的固执。
可固执了这么多年,感情也会悄然变味,悄悄扭曲成一种占有欲,扭曲成一种异样的爱意——
虞承青脑海中有一片声音轰然炸开,顺着沸腾的血液震荡全身。
他深黑色的眼睛瞬间被金色填满。
虞承青听到自己对自己道:“傅聆现在是你一个人的。”
狭小的马车空间,轿帘把四周隔挡起来,虞承青心中愈加沸腾。
可在愈加轰鸣的感情冲昏头脑之下,虞承青却更加冷静了。他俯下腰,细细亲吻傅聆的额头,随即缓缓往下,狠狠咬住傅聆嘴唇。
这一次没有安神香,傅聆很快便醒了,随即便被虞承青按在马车墙壁旁,一片薄红很快爬满傅聆脸颊,他想要说话,随即舌尖被虞承青绞住,一缕银丝自唇边滑下。
虞承青发狠一般将傅聆周身气息全部抢夺,使得傅聆只能从他口中获取气息。
一时间,马车之中满是混乱的呼吸声音与接吻的水声。
意乱情迷之时,傅聆突觉虞承青的一只手伸到他腰边,随即用力一扯,腰带轻飘飘落地。
只听马车外白马嘶鸣一声,似乎收到了惊吓,向另一个方向狂奔。
傅聆呼吸不畅,一手掐住虞承青下巴,又惊又怒:“虞承青,你干什么?!”
虞承青一手按住傅聆的手腕,搁在他的头顶,额头互相抵住,对上傅聆的眼睛。
他只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莫名其妙的勇气使他用力喘息,抓着傅聆手腕的手愈加用力。
他紧紧盯着傅聆双眼,空气如火,几乎要把他点燃了……虞承青缓缓道:“师父真的想知道吗?”
傅聆此时双手被缚,衣物已经褪去一大半,但他向来不是什么坐以待毙之人,只暗自召唤穿鳞鞭。
虞承青神智尽失,力气更是他无法抵抗的,只能靠穿鳞鞭勉强将人绑住了。
穿鳞鞭之前被虞承青扯断过,万幸器魂还算完好,能够拼接起来,但这一次之后,不知道穿鳞鞭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这一次傅聆没有留手,穿鳞鞭捆上虞承青的瞬间,便见鞭身倒刺竖起,扎进虞承青皮肉之中,可虞承青浑然不觉疼痛,仍旧以那副姿态将傅聆紧紧按压在身下。
旧伤尚且未好,傅聆此时难以动作,抬腿去踹虞承青,便被对方压制,更是捏住了外袍,直接扯了下来。
傅聆暗骂一声,随即被虞承青翻了一面,一只手抚上他的小腹,将他的腰身往上抬了抬。虞承青低着头不断在傅聆后颈处嗅闻,那只空出来的手四处摩挲,衣袍坠地的一瞬傅聆大脑空白,他连最后的动作都忘记做了。
第一次行事都是匆匆忙忙的,虞承青连扩张都没做——滚烫地捅进来时傅聆快要疼晕过去,他一瞬间失去力气伏倒下去,腿根不断打颤,眼前阵阵空白一闪而过。
傅聆心中恐惧万分,虞承青冒着血的胳膊按压住他的双臂,俯身下去亲吻傅聆的后背。直至良久之后傅聆才发出微弱的一声喘息,随即虞承青开始动作,大幅度地抽插几次后便开始加快频率,傅聆别在发上的簪掉了,头发散落下来,露出白皙的脖颈。
可怕的无助感席卷傅聆胸腔,鲜少流露的恐惧让傅聆眼眶通红,险些掉泪。腰肢的疼痛令他不得不大口呼吸,虞承青的胸口紧紧贴住他的后背,两颗心脏隔着皮肉依偎跳动。
——傅聆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小辈逼到哭鼻子。
“不……不要动了……”傅聆头晕眼花,话语中满是哽咽,被虞承青撞得向前一耸,又被抓着腰肢拖回来,他痛呼出声,“混账……我让你别动了!”
虞承青垂着眼睛看他,眼睛格外得亮。他将傅聆面对面抱着,抬起一根腿挺身而入,一只手轻轻揉捏傅聆前端,只看着他浑身哆嗦快要软成一滩水。
虞承青道:“师父这里在流水……”
傅聆,傅聆的衣服,他别在衣襟上的玉佩,发簪,腰侧的伤口渗出鲜血,雪白的皮肉,发颤挺立吐出情液的前端,满是情欲与怒气的眼睛……虞承青亲一亲他的眼角,像捧着一尊玉器。
……喜欢,好喜欢。
马车不知奔腾到哪里,车轮碾过石子,将轿子颠一颠,傅聆被顶上高潮的一瞬终于从欲望里抓住一丝理智,一口咬上了虞承青的脖颈,还捆着虞承青的法器迅速用力,垂着头只知道操干的人终于闷哼一声,紧紧攥着傅聆的手腕,射在了傅聆体内。
这是一次不愉快的经历,马车还在不断奔行,却不知去向何方。嘈杂的风声穿行轿帘而过,卷起混乱的喘息声音,飘散在空气中。
傅聆嗅到了血腥味,不知道是虞承青的还是他的。
多年以前,器修门的门主还是某位喜爱种树的人时,他曾与傅聆说,倘若你遇到了你所想要追求的,那便不竭余力的去追求,不要害怕。
后来,傅聆遇到了,他看到岳钰的第一眼,心脏漏了半拍。
他小心翼翼的把岳钰护在掌心,像养着一只小兔子——可是后来,小兔子突然咬了他,然后跑了。
傅聆手心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突然看到躲在草丛里偷偷看他的脏兮兮的小狗,小狗跑到他的脚下,贴着他的腿转圈圈。
虞承青咬住他的肩膀,道:“师父,我爱你,永远爱你……”
小狗突然伸出舌头,舔他的手掌心。
傅聆觉得他是个懦夫。
什么都想要讨好,可是什么都没有剩下。
小狗对他道,你是高高在上的仙师,只要你愿意,什么都是你的。
小狗道,我也是你的。
他的师父也看着他,笑道:你总是这样,连感情都分不清楚。
小狗问他,你爱我吗?
可是傅聆分不清楚了。
岳钰把他最后的热枕都消耗光了,傅聆看着岳钰离开,心脏中的悸动缓慢冷却。他慢慢摊开掌心,小兔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原来很多事情与他想的不一样。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可褪去这一层的感情,就什么都不剩了。
傅聆总是以自己所谓的喜爱,去淡化了岳钰所有做错的事情。
包括岳钰上一世暗中对解辛下的手,岳钰这一世对虞承青说的种种,也包括岳钰亲手捅了他两刀。
傅聆骗不过自己了。
他明明知晓上一世是岳钰害死的解辛,却仍旧将他包庇了。他明明知晓——
傅聆什么都明白,可他选择了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听。
无端的罪恶感突然袭来,傅聆只感受到无边寒冷。
师父对他说,你要学会正视一切,包括你的所有,包括你自己。
这一世解辛没有离开,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可是一切又是一样的,傅聆只是把遮盖在上面的布揭开了而已。
傅聆迷迷糊糊清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酸痛得要命。
一团奇怪的东西将他围在里面,上面密布着一连串的黑色鳞片。再细细看去,便能看清楚这是只龙,将龙头搁在一旁,还在睡觉。
龙并不常见,傅聆所知的只有三重天的天帝与寒山烛龙——可此时这只黑龙看起来尚且年幼,甚至还没有经历第一次褪甲,鳞片看起来很稚嫩。
马车已经不见了,他现在是在空荡荡的野外的。
傅聆脑袋中猛然回想他昏迷前的事情,又结合阎王所说的话语,也不难猜测这只黑龙是谁了。
都说龙性本淫,发起疯来谁也拦不住,看来确实是这样。
之前他所了解到的消息中,虞承青是三重天的仙君,他尚且还在纳闷仙君渡劫不是很常见的事情么,为何天帝还要插手,现在如此看来,虞承青可能是天帝的儿子。
毕竟龙不多,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
虞承青刚满十九岁,这一次大概是第一次化龙……
也就能解释虞承青为何突然的发疯了。
傅聆的衣物似乎不太能穿了,龙身将他团团围住,只剩很小的一片地方,也无法移动。
他试着站了几次,大概是很疼,就放弃行动了,靠在虞承青的鳞片上等他醒过来。
傅聆误以为他醒过来之后应当会很激动,或许会拿穿鳞鞭抽虞承青几鞭子之类的……可他现在没有力气了。
他甚至现在还没有分清楚究竟他被自己徒弟上了这件事情严重,还是岳钰根本不爱他一开始接触他就是为了拿走他的元丹其实岳钰是个混蛋这件事严重,又或者是上他的那位还是天帝的儿子他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这件事情更加严重,又又或者他喜欢的人是另派来的卧底更加严重一点。
阎王说他只需要帮虞承青渡劫过后就可以了,既然如此,虞承青现在已经可以化龙,那大概就是渡过劫了吧?那接下来就没有他什么事了吧?
那他现在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管虞承青了?
傅聆咳嗽一声,觉得有点冷。
傅聆本意打算等待虞承青醒来,再说清楚其中事情,可良见影完全没有给他这个准备。
在傅聆走神片段,便瞥到一旁走来一名男子,正是良见影。
良见影似乎并不在意傅聆此时模样,反而细细将虞承青瞧了一遍,笑道:“傅仙师,昨日好福气……”
傅聆懒得发火,但不代表良见影能随意口无遮拦——只见他手中当即出现穿鳞鞭,飞快朝良见影脸上刮过,便见一道血痕出现在他的脸上。
良见影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笑得令傅聆心口发麻,他虽只见过此人几面,但其心性狡诈,傅聆不敢多做动作。
可只这么片段时间,便见良见影挥了挥右手,便听到四周一片轰隆声音,只见几根人身粗的锁链拔地而起,将虞承青的身躯困住了。与此同时,四周冒出许多另派之人,纷纷走向傅聆。
出此动静,虞承青不可能不醒,睁开双眼后便发觉自己动作奇异,再仔细看去,便察觉到他自己此时已经化成了龙身。
震惊之余,虞承青没有来得及多想,便察觉到自己被锁链困住了。
黑色的巨龙扭动身躯,引得满地锁链哗啦直响,巨大龙尾扫过探上前的另派群众,将傅聆护在了其中。
良见影缓缓道:“傅仙师,你可真是收了两个好徒弟。”
说罢,他不再等傅聆说什么,转过身,便看到岳钰站在那里。
岳钰的眼眶有一些红了,良见影站在他身边,在他耳边道:“阿钰,你想要先生活下去吗?”
天地风声乍起,另派群众的惨叫声伴随着锁链声音翻滚起来,岳钰看到他们被虞承青抬起的爪子拍碎,这个被压制住的青年还在威胁他:“你敢动傅聆一下——你大可试一试。”
岳钰向来认为傅聆做什么事情都是游刃有余的……除了做饭以外,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傅聆手足无措的模样。
似乎是害怕他看到什么,可他什么都看到了呀。
看到曾经偏爱他的师父,满身都是虞承青留下的痕迹,岳钰只觉得恶心。
——我的好师父,你不是说,你最喜欢我吗?
良见影在他耳边柔声道:“阿钰,只有我是爱你的。”
傅聆此时气府大伤又经历交合一事,不可能有过大的动作,正是趁此机会一举拿下的好时机。让良见影更加意外的便是虞承青,这个北斗门的剑修,竟然还是一只幼龙。
良见影好像知道为什么寒山烛龙对待虞承青的态度不一样了。
如此,两只龙都在自己手中,岂不是一举两得?
钢钉钉穿傅聆肋骨时,良见影听着那一阵骨骼扭曲的声音,竟然笑了出来。
良见影一手抓起傅聆的头发,看着他的眼睛:“小侯爷,父债子偿啊。”
虞承青此时气府尚且还在波动之中,灵气被锁链压制,变回了人形,被几名另派中人按在地上。
中途没有出现太多的意外,良见影带着虞承青傅聆二人回到了无极地。
无极地此时妖魔混乱,虽然无法冲破封印,却也十分危险。傅聆的元丹被强行剖出,交给了良见影。穿鳞鞭失去了主人灵力的供给,倒刺散落了一地,像是开败了枯萎的花瓣。
傅聆彻底成了一个废人。
虞承青见不到傅聆,因为他被岳钰带走了。
傅聆现在满身都是伤口了,虞承青无法想象岳钰会对他怎么样,可四周混乱,他连离开这身锁链都没有办法。
傅聆是个很好看的人,正襟危坐时便是令人十分敬畏,哪怕是现在这副模样,岳钰其实也有一些惧怕他。
似乎有的人的威压是与生俱来的,尽管傅聆从未朝他发过火,岳钰此时也仍旧会用布条遮住那双眼睛。
浑身是血的衣物已经无法再穿,岳钰便索性将傅聆的衣物褪了下来扔了出去,再仔细为傅聆擦洗身躯,将贯穿傅聆四肢与琵琶骨的锁链悬挂在床榻之上,就这么撑着下巴看着他。
元丹离开气府的人活不了太久,傅聆此时已是虚弱至极,除却胸膛扔在微弱起伏,便整个人都像断气一般。
他十分清楚自己在哪里,被谁带走……正是岳钰。
可是他没有力气再去说话了。
只能任由岳钰摆布,随意怎样。
岳钰拿来药瓶,为傅聆擦拭伤口,轻轻为他包扎好——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良见影大概是在努力吸收傅聆的元丹,这几日大概都不会过来,所以岳钰很乖的坐在傅聆床前,看着他的师父呼吸。
似乎就这么安静过着,岳钰已经快要忘却他对傅聆做了什么的时候,良见影将他带了出去。
“阿钰,这几日想我了吗?”良见影蹭蹭他的嘴唇,将岳钰抱在怀里,柔声哄道。
岳钰察觉到良见影周身隐隐约约的灵气,不算太稳固,应当是还没有吸收好。
他提醒道:“先生,提气固元,这几日我们还是不要……”
“乖,”良见影哄道,“你是我的明妃,你应当明白我有多爱你。”
良见影没有修习过正经功法,学的都是他那邪门歪道师父手中零零散散的书页,因此灵气也是十分稀薄,此时突然吞下傅聆元丹,灵气突然暴涨无法控制。
也便只剩这么一个法子,只能靠岳钰减少一些灵气的波动。
可傅聆的灵气十分浓郁,良见影吻向岳钰之时,岳钰只觉有人在看着他。
那个人站在他们身后,睁着一双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亲吻,云雨。一字不说,就这么看着,便足以令岳钰心惊胆战。
这是他第一次想要推开良见影。
可是傅聆是不可能在这里的,岳钰安慰自己,傅聆现在除了在那间屋子里,他怎么可能出来呢。
牢中灵气稀薄,更不要说这里是无极地,没有妖魔来添乱就已经很好了。虞承青在牢中待了整整一日,却连一半的灵气都没有恢复,身上的伤口可以勉强忽略不计,他只是有些担心傅聆。
傅聆身有旧伤,又加上他发疯,根本无法压制,更何况……
重活一世,虞承青确实发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虽然知晓是岳钰要抢夺傅聆的元丹,可他没有想到岳钰这么做,是为了魔族另派的良见影。他更没有想到,自己会是一条龙。
甚至由于初次化形,伤了傅聆。
正这么想着,便见门外走入一名另派人士,手中拿着一碗药汤,走近那层铁门,敲了敲道:“那个黑头发的人,你还活着吗?”
虞承青猛地抬起头,便看到那人将药碗隔着铁栏递进来放下,随后将身上宽大的斗篷摘了下来。
来者是名白发的少女,额头上长着两个犄角。
少女道:“你叫虞承青?”
虞承青并不清楚这名少女究竟是谁,因此没有多做回答,更何况他的四肢被锁链捆住,灵气被压制,根本无法多做行动。若是表明身份后对方意图不轨,谁都救不了他。
那少女见虞承青没有动作,便在那边道:“这大牢之中只有你一个体内带着灵气,我可是聪明着呢,你不要骗我。”
对于少女这种自问自答的奇葩行为,虞承青不再说话,索性闭了眼修养,心中计算如何跑出去。
“这药没毒,还是良先生要我送给你的,”少女见虞承青没有动作,也不气恼,自己选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继续道,“良先生说,不能怠慢你,就算你在大牢里也不许怠慢你。”
少女口若悬河半天,却不见虞承青说话,扭头问道:“你不好奇为何良先生对你那么好?就连北斗门的那个谁都没有如此待遇,药都是岳公子求来的。”
话音未落,便见虞承青猝然睁开眼睛道:“傅聆怎么样?”
自从少女进入大牢到现在,虞承青与她说的话不过几句,此时他突然主动问话,眼神凶的能杀人,将少女吓了浑身寒毛炸起。
少女站起来,道:“他好着呢他,有岳公子护着谁敢欺负他……你快点将药喝了,若是良先生知道你不喝药,被扒皮的可就是我了。”
良见影给的药确实没有毒,只是会在喝下后一个时辰内会烧及经脉,虞承青不得不分神将经脉护住,这样一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灵力又消耗光了。
一连几日,那名少女都会来送药,除此之外,没有人再过来了。就连送饭的狱卒都不多留一下。
一来二去二人便熟悉起来,虞承青也发现这名少女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权力,靠她其实是出不去的,这也就令他放弃了和少女多说几句的念头。
可少女并不知晓虞承青心中所想,每日都靠在大牢前与他谈天说地,哪怕虞承青并不搭理。
“良先生其实人很好的,”少女笑道,“为人谦逊有礼,对我们也很好……你们外人总说另派如何如何,可你们没有了解过另派,又为什么总要那么说呢?”
见虞承青不说话,少女又继续道:“另派之中,每一个人都是互相尊重的,谁也不欺负谁,比之前的地方好多了。虽然我们跟随良先生居无定所,总是跑来跑去,可我们是幸福的。”
窗外星光撒下来,虞承青缓缓道:“是魔君管的不好吗?”
“啊!你今日第一次理我。”少女欢呼一声蹦了起来,“你总是问我那个傅聆如何,可你们不是师徒吗?我记得徒弟不是要唤师父吗?你这么直呼你师父的大名,他要敲坏你的脑袋的。”
虞承青又不说话了,剩下少女又尴尬的站了一会儿,又坐了下去,她道:“其实不是魔君管的不好,只是……家族中的长辈都说他是个毛头小子,什么都管不好,还不如让寒山烛龙管呢。”
虞承青想问“你怎么知道魔君景华管的不好?”,可他又闭嘴了:这是魔族的事情了,关他什么事。
“你见过寒山烛龙吗?”少女问道,“寒山烛龙是不是一个老头子?”
“是个病秧子。”虞承青缓缓回答道。
“啊呀,病美人吗?”少女又道。
正在此时,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鸟鸣声,又很快不见了。少女还在惊奇无极地怎么会有鸟叫,扭头还欲说什么,却见虞承青站了起来。
青年站在那里,肩披月光,双眼之中仿佛有火光跳动。
少女被惊到,一时间忘了说什么话,却见青年缓缓向她走来,束缚四肢的锁链应声而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掉落在地上。
“抚浪。”虞承青道。
一把散发着青色灵气的剑自他身后而出,刺穿少女的肩膀,将她死死钉在了墙上。
惨叫声惊醒了大牢之中的囚犯,他们纷纷探出头去看,却见同属另派的女孩浑身是血,震惊之余,他们破口大骂虞承青。
虞承青再没有多想什么,抽出抚浪,向前走去。
魔族另派是三重天一直计划要抹去的,哪怕他现在心软放过他们,三重天也会杀光他们——与其让他们看着亲友痛苦死去,自己痛不欲生,还不如现在就结束了他们,往后还能在黄泉路上见一眼。
虞承青踩过一地鲜血时,这么想着。
天边的碎星闪烁,无极地鲜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可血腥味道是掩盖不住的,它们钻进泥土之中,将整个大地染成了红色。
傅聆看不到四周,只听到人走进来的脚步声,频率有一些急促,似乎有某些急事。
他听到有人在外面大声呼喊:“快走,发狂的龙可不是好收拾的,先保命——”
还有人的惨叫声音。
似乎是岳钰拿着他手腕的锁链,想要解下来,可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墙上取下来,傅聆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了,鲜血染红雪白中衣,落在床褥上。
岳钰似乎在发抖,他在低声说着什么,随即又有人走过来了,似乎在和岳钰拉扯。
岳钰道:“先生,为什么这个锁链解不下来?”
是良见影。
良见影道:“傅聆已经对我们没有用处了,为什么要带着他?更何况虞承青是他的徒弟,良心还在,就不会杀了他的。阿钰,我们走吧。”
岳钰道:“先生,你说过,敌人也是人啊!”
良见影便笑了,他的声音温柔的不像话。
他抚摸着岳钰的脸:“阿钰,你听好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是说给鬼听的。”
岳钰还想说什么,被良见影打晕了。
转身离开之际,良见影听到傅聆沉闷道:“赵……良见影,希望你带着岳钰躲的好一些,最好不要被我发现,下一次我便不留情了。”
良见影转身离去:“但愿下一次我还能看到你。”
房屋之中又安静下来。
又等了很久,又有人推门。
傅聆却没有多做动作。方才混乱之中他隐约听到了,虞承青现在正在发狂,他大概没有多大的概率能活下来……更何况他现在只是个没有元丹的废人。
那人说话了,果然是虞承青:“师父。”
虞承青又道:“师父,你流血了。”
那只手抚摸上傅聆的胸膛时,他轻微瑟缩了一下,大致是因为某些原因。
虞承青道:“师父,疼吗?”
锁链剧烈响动,傅聆猝然睁大眼睛,惨叫出声,咬在白骨上的倒钩被虞承青扯了出来,牵扯出一连串的血肉。
虞承青再没有说话,他低着头抱住发抖的傅聆,咬碎舌尖,将口中鲜血哺入傅聆口中,与此同时,一朵莲花在傅聆身侧绽放,花瓣附着在他的皮肤上。
“我们马上回家。”虞承青抱住傅聆,轻声道。
北斗门最近也不安生,先是傅聆与安婳离开那日,体修门便出了事情,似乎是某位弟子渡劫,结果劫雷点了整个瓜田。随后又是各个门派被另派人士攻击,纷纷上北斗门请欧阳掣带头绞杀另派。
随后又在今日,天帝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欧阳掣最初没有相信。
“魔族另派的事情都够他忙了,有什么闲心思来这里?”欧阳掣坐在椅子上,给女儿梳头,在亲闺女一片嚎叫声中,抬头便看到站在门口的男子。
白斯雪是三重天公认的美人,不是由于仙子仙君们忌惮他的身份而将他捧到第一美人,而是白斯雪真的很美。
不同于傅聆的凌厉清冷,白斯雪的美是雌雄莫辨的,笑起来便是一个极大的漩涡,将人卷进去出不来。
这位美人天帝道:“欧阳掌门的千金十分可爱啊。”
欧阳掣当即将女儿送了出去——听闻这位天帝除了当年那位三月天妃后便没有再娶,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再说自己家女儿这么漂亮,万一天帝动个什么奇怪的心思……
不过白斯雪并没有多去看欧阳采月,而是径直坐到了欧阳掣另一边的椅子上,笑道:“欧阳掌门似乎不认为朕应该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欧阳掣尴尬一笑,又听到白斯雪缓缓道:“魔族的事情确实有些棘手了,景华这几年一直在忙这些事情。年轻人总要独自面对一些事情,这件事朕不便插手。”
话说到这里,便听到门外一连串的呼叫声音传来,一名医修门的弟子跌跌撞撞跑进来,双腿还在发颤。
欧阳掣撇了一眼白斯雪,却发现对方对于这名闯进来的弟子似乎并不恼怒,仍旧云淡风轻的端起茶杯,道:“这位小友,这么着急跑进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名弟子满脸苍白,抓着欧阳掣的袖子哭道:“虞承青……器修门的那个弟子闯进医修门,满身的血!”
他似乎是被吓到了,胡乱说了许多也没有说出所以然来,欧阳掣干脆赶往医修门,回头一看发现白斯雪也跟过来了。
“年轻人总要有一份担当,”白斯雪笑道,“朕是来这里为景华找帮手的。”
二人赶去医修门时,便看到一群弟子都被虞承青赶到了外面,一身血的青年站在那里,双目紧紧盯着罗雨成,一动不动。
罗雨成此时脾气也不好起来,拿着针的手都在抖。
他道:“拿盆水来。”
见四周没有反应,罗雨成突然扭过头朝虞承青吼道:“拿水来!”
虞承青便突然清醒过来,转过身去端水。
欧阳掣快步走向屋中,便嗅到满屋子的血腥味道,他道:“师弟,这是怎么……”
话突然卡住壳,欧阳掣说不出来了。
他仰起头掐了掐眉心,转过身将还围在外面的医修弟子们遣散了。临了又嘱咐道:“医修门这几日暂时封闭,任何消息都不许往外泄露……尤其是不许传到傅仙仙那里,谁都不许乱说!”
于是尚且安静的北斗门便突然乱套了,掌门和天帝在医修门留了很久,有人在外面传言,说是器修门的人都死光了。
这些谣言自然便传到了傅仙仙那里,她赶到医修门时,便被欧阳掣拦住了。
欧阳掣似乎没有睡好觉,原本便多的胡子更加茂密,他的双眼胀满血丝,脸色都有一些苍白了。
他拦住傅仙仙,哄道:“娘子,夫人,仙仙,这几日你先不要过来……”
傅仙仙便瞪他:“你让开,小聆早就回来了是不是,你为何不与我说?”
欧阳掣无奈道:“我只担心你情急冲动……”
傅仙仙一愣,眼眶便飞快红了:“我就不应当让他出门,总是惹一身伤回来,你也总是帮他瞒着我,你要气死我!”
北斗门一片混乱,白斯雪将虞承青叫到了侧房,直截了当道:“你喜欢傅聆。”
虞承青道:“是。”
“你知道你是龙了?”白斯雪问道。
虞承青答道:“是。”
“那你可知道朕也是龙。”白斯雪仍旧保持着那张笑脸,就这么看着虞承青,看着他面无表情到面露迟疑。
白斯雪笑道:“你想到了什么?”
一股奇异的感觉从虞承青心中冒出,逐渐清晰起来,随即又被他按了下去。
倘若天帝是他的父亲,那么为什么他从来就没有听人说过这些事情?
突如其来的信息令虞承青大脑短暂空白了,血液轰鸣向心脏奔流而去,他的心脉逐渐冷却。他看着天帝的双眼,突然想道:天帝是不是不要他了,所以这些年才不来找他?
那现在为什么又来找他?
白斯雪撑着下巴等待虞承青反应,过了许久,他才道:“缓好了吗?你心中的答案便是我想说的。”
虞承青只觉舌头发麻,他说不出话来。
白斯雪伸出手指指了指小腹,道:“你在朕这里待了十月。”
说及此处,白斯雪话语顿了顿,道:“朕没有心思看场认祖归宗的戏码,朕是带着条件过来的。”
白斯雪道:“朕要你去平了魔族另派暴动,作为交换条件,朕会平复傅聆的伤势,保他不死。”
白斯雪道:“如何?”
门外月黑风高,屋中也没有多么温暖。
虞承青推开房门,点燃蜡烛,从袖中取出一片龙鳞。
鳞片在烛光下泛着白光,内中灵气流转——这是白斯雪交给他的。
白斯雪说,这是他在三重天时的记忆。
突然从一名二重天的小修士成为三重天的人,虞承青短暂的缓解了其中的冲击,既然他已经与白斯雪达成交易,那么也该准备准备了。
虞承青盘膝与榻上,将鳞片握在手中,闭上了眼睛。
一片白光过后,虞承青睁开眼睛,便看到白斯雪。
那时的白斯雪似乎更加年轻气盛一些,他将怀中抱着的婴孩交给月宫的仙子教养,自己便转身离开了。
月宫仙子问道:“陛下,这孩儿名作什么?”
白斯雪身形一顿,道:“虞承青。”
于是那个婴孩便在月宫长久的住下来了。
月宫的仙子取来仙露喂养他,将桂树结的花朵放在他的手掌心里,光华流转,白斯雪再没有来到过月宫。
虞承青问仙子:“是父亲觉得我不中用吗?”
仙子道:“是陛下太过忙碌了。”
小虞承青便努力修习,仙子看出他努力非常又天赋异禀,自觉天帝应当该满意了,便带着小虞承青去了大殿。
大殿的门从不会关上,大致为了方便仙君仙子们进言,小虞承青第一次来到如此辉煌大殿,一眼便看到高高在上的天帝。
天帝坐在那里,面前是一名黑衣少年,正握着剑练习。
大致是小孩子的脾气上来了,虞承青快步走过去,朝白斯雪道:“父亲!”
舞剑的少年顿了顿,沉默退到一边。白斯雪道:“你是……承青?”
月宫仙子站在虞承青前方,将他拦在身后,对白斯雪行礼道:“陛下,小殿下很想您。”
白斯雪长长的“哦”了一声,便让仙子带着虞承青离开了。
仙子说,天帝今夜会来到月宫找他的,现在只是因为很多公务忙的不可开交……
可是虞承青再也没有看到天帝来到月宫。月宫是个很荒凉的地方,除了一地的桂花和雪白宫殿便没有再多的东西。
虞承青终于不再提到天帝,他开始利用自己的身份出入一些场所,每每回到月宫,手中都会有一些剑法书籍。
三重天的仙君们都开始熟悉这名天帝的私生子,虽然身份模糊,但这名少年的功体与剑法确实一等一的。
直至某日,虞承青与剑仙对打之时,筋脉之中横生了魔气。
神魔心术,只在一瞬之间,可是虞承青走岔了。
穹顶上空降下雷电,将漫天白云搅得不成样子,白斯雪匆匆赶到时,只看到一片落在地上的龙鳞。
跟随在他身边的景华快步走上前,捡起地上的龙鳞,道:“天帝叔叔,此次劫数已至啊。”
可是这一次的劫数没有落在白斯雪身上。
白斯雪无意娶亲,可天帝的位子多年之后还是要让人的——不能是景华,也不可能是他人,白斯雪只希望能够选出一个他最信任的人。
虞承青不被他认可,可三重天之中其实很多人都认识虞承青的,只是碍于白斯雪不多说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
天帝不喜欢这个儿子,甚至可以说讨厌……但是私情与公事他还是有能力分清的。
虞承青落入二重天之际,天空又适时降下了几道劫雷,远在北斗门的器修傅聆还在渡劫,被心魔压制的傅聆仅剩了一口气。
月宫的仙子抬头看了一眼群星轨迹,只看到一片繁星之中降下一颗灰蒙蒙的小石头,缓缓向虞承青的本命星靠拢。
传闻即将陨落的星星会最后顽强一把,尝试去抓住一个可以保护它的更强大的星星——
这两颗星星无意之间,将它们捆在一起,彼此成了无形的依靠,互取互补,自成天地。
再后来,虞承青失去记忆,前往北斗门拜师之时,看到傅聆的刹那,神识又是否为傅聆颤动一瞬?
虞承青并不知道,自己的一次渡劫,保住了傅聆的一口气。
就像傅聆不知道,虞承青究竟喜欢他什么……这究竟算是星石之间的互相依靠,还是自灵魂深处发出的振鸣,仍需虞承青慢慢探索。
白斯雪果然说到做到,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一颗药丸,按着傅聆喂下去后,傅聆的伤口便在缓慢恢复了。
一切似乎都在顺利发展,医修门终于在某个清朗白日重新开了山门,不少弟子终于能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一觉。
虞承青在傅聆醒过来后的第二日便离开了北斗门,前往魔族主城与景华会和。
傅聆醒来之后便一直精神不济,不知为何头疼加剧,常常会在半夜惊醒过来,浑身冷汗。
罗雨成为他开了不少的药,连今年的收徒大会也被应允不参加——虽然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但这一次,傅聆似乎被强行关在器修门了。
魔族这几日混乱非常,景华被不少事务缠身,又担心有人趁其不备伤害解辛,便暂时将他送回了北斗门——在这个时间中,北斗门似乎最为安全了。
重新回到器修门的解辛发现,门中多了不少侍者们,可她们都会在黄昏之时离开,于是器修门便又剩下傅聆一个人。
解辛就睡在旁边的房间里,偶尔听到傅聆房中会传来一些声响。
这种事情对于解辛来说是非常常见的——傅聆常常会把自己关起来捣鼓器物,这时倘若有谁进去,那傅聆便要发火了。
可是傅聆常常深夜也总是发出声响,解辛难免担心傅聆的身体,便在一次轻轻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心下存疑片刻,便推开了门。
只见傅聆一个人坐在桌前发愣,双目紧紧盯着手中茶杯,没有看他一眼。
解辛连叫傅聆几声“仙师”,却不见对方应声,走过去,拍了拍傅聆的肩膀,才见对方握着茶杯的手剧烈一抖,凉水洒了满桌。
“仙师,”解辛将傅聆手中茶杯拿走,道,“你怎么在这里坐着,不冷吗?”
傅聆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解辛。
傅聆的面色苍白,眼角血丝满布,仿佛下一秒就要流出血泪一般。露出来的皮肤仿佛透明了一般,透出内里的血管来。这几个月的连续折磨让他瘦了一圈,旁人不敢去触碰。
他手腕脚腕的伤口勉强长出了新皮,刚刚包住了伤口。
解辛却只觉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围绕进心头——傅聆这几日都会在半夜坐在这里吗?
解辛伸出手去握傅聆的手,却被对方用力回握住了。
傅聆仿佛幼稚孩童一般,用发凉的手抓住解辛的手。
他轻声哽咽道:“我不敢……我不敢睡觉。”
岳钰将锁链扎进傅聆的骨头中时,他清楚感觉到傅聆咬着牙关的“咯咯”声音。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要这么做,仿佛这种想法早就已经扎根在他心里一般。
傅聆是所有人都认可的美人,没人想对美人做这种事情。
……岳钰大概是除外的那个,他很讨厌傅聆笑着看着他。
良先生当年的事情他都知晓,就是傅聆的父亲将良先生的族人杀光了。
父债子偿啊。
据说良先生的父亲葬身火海,留下当时还是孩童的良先生,在乱世中被人践踏,落下一身的伤病,无数次死去又复生,只能吞食旁人的灵气,像只丑陋的蝼蚁一般活着。
岳钰厌恶透了傅聆,就连他笨拙的示好都看做惺惺作态——他是来这里为良先生报仇的。
傅聆不会死,但是岳钰喜欢这么对他。
傅聆什么都看不到,在这种情况之下,伤口撕裂带来的疼痛更加激烈,但是他知道,这些都是岳钰在做。
混乱之余,傅聆问自己,“看吧,把自己折磨到这种田地,还是你喜欢的人这么做的。”
“傅聆,你是不是还对岳钰抱有多少希望?”
他对自己道,“你要死了。”
岳钰用双手抚摸过他的身体,将他的衣服全部褪去,拿药膏涂抹他的身躯。
“我不想让先生知道是我欺负你,”岳钰小声道,“先生会讨厌我的。”
傅聆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跟随伤口一起疼痛,心口慢慢被剥开,流出鲜血淋漓。
他对自己道,“你好没用,连喜欢的人喜欢谁都看不出来……他甚至那么恨你。”
岳钰擦药的手摸向另外一个地方,便见傅聆浑身一颤,随即剧烈挣扎起来。
岳钰道:“师父,原来你也并不是那么喜欢我。”
岳钰道:“师父,不要乱动啦,难道你要一直含着虞承青的精水吗?要生病的。”
岳钰抓住傅聆的手腕,缓缓道:“师父,虞承青如何呀?”
这样的岳钰令傅聆陌生,在第一次看到岳钰站在良见影身边时,这个少年便恍惚变了一个模样。
傅聆不知道怎样了解人,他只觉得岳钰乖巧听话懂事,现在看来,这样有脾气的岳钰才是真正的岳钰——他一直用面具对着自己。
四周又安静下来,直到虞承青走进来。
虞承青把那朵自己交给他用来防身的莲花又还给自己了。
此时虞承青应当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那么自己的任务应该已经完成了。
傅聆说不出自己此时究竟是什么心情,他上一世活的失败,唯独的两个徒弟死在自己的坟前,这一世……
还算好一点,至少还都活着。
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可梦中那一片混沌之感却是十分清晰的。
这几日北斗门也在准备收徒大会的事务,傅仙仙得了空便来他这里转一转。
与往常一样,傅仙仙带着自己的女儿进入房屋,便看到傅聆拿着一些物品敲敲打打,不满道:“你又在折腾这些东西,就不能先养好身体?气死我了!”
傅聆难得顺从的停下手中工作,乖巧的将物品从桌上拿走,取出茶杯倒好茶水放在傅仙仙面前。
“小舅舅,”欧阳采月伸出胳膊抱住傅聆的胳膊,道,“娘亲总说你比我还不省心,所以月儿今日起要好好照看小舅舅啦!”
欧阳采月与虞承青小几岁,但这些年过下来,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此时又不害羞的抱着傅聆的胳膊,甜甜笑着,令人怜爱。
傅仙仙笑着将欧阳采月从傅聆身上扒开,道:“你不要上去抱他,舅舅身上有伤。”
傅聆嘴角一撇,算是笑了一笑,看向傅仙仙。
“我这几日要去魔族那边,阿掣也在忙收徒大会,”傅仙仙将她带来的一些糕点放在桌前,笑道,“我不放心月儿,便想拜托你照看几日。”
欧阳采月早已懂事,傅聆用脚趾都想得到傅仙仙为什么要将欧阳采月放在自己身边——傅仙仙向来觉得他这个弟弟不听话,便让欧阳采月盯着自己修养。
这份慈爱是傅聆这些年一直享用的,此时听着,确只觉心中柔和。他点点头,便见欧阳采月欢呼一声跑出门去道:“解辛哥哥!我想吃你做的海鲜粥!”
“没大没小。”傅仙仙笑着评价了一句自家女儿,又将话题转到傅聆身上,“小聆,岳钰你打算如何?”
这几年魔族另派不曾安息,北斗门身为二重天一把手自然会接受魔族联合的请求,为首的便是欧阳掣、傅仙仙夫妇二人。
此时知晓岳钰是另派之人,傅仙仙心中稍微为自己弟弟惋惜:毕竟喜爱这种东西,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得了的。
傅聆心中也十分清楚其中利害,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道:“看门派如何决定吧。”
傅仙仙轻微叹息一声,道:“小聆……没有岳钰这个徒弟,你还有承青呢。”
傅聆闷闷的“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话。
谈起虞承青,傅仙仙便想起前几日她在魔族之时见到的那一幕。
虞承青确实是少见的剑术天才,甚至自创剑法,但傅仙仙没有想过这名青年会是天帝的儿子。
这个看起来温吞内敛的青年,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手段,轻而易举潜入魔族另派之中,与魔君景华里应外合,一口气端掉了三个另派分支,甚至顺利从中套出了一些另派总部的消息。
傅仙仙便感慨,虞承青果然是个好苗子啊。
他还敬重师长,脾气又好,能力又强。
傅仙仙道:“再过几个月承青便二十岁了,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小聆,你说月儿如何?”
提到虞承青,傅聆皱起眉头道:“我不知道,但是月儿绝对不行。”
“这是为何?”傅仙仙疑问道。
“月儿是个好姑娘,但虞承青……不行。”傅聆道。
知晓自己弟弟由于之前的事情不怎么喜欢虞承青,傅仙仙也便不再多说什么,暗自决定自己去问问。临走时她又道:“承青这几日要回来一趟,你若是想他的话,便去掌门殿。”
前脚刚刚送走傅仙仙,尚未得半分清净,后脚罗雨成便赶过来了。
在傅聆受伤这段时间中,送药过来的多是医修门的弟子,罗雨成似乎一直在可以躲着他,但是今日罗雨成亲自过来了。
傅聆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朝罗雨成道:“今日你怎么有时间亲自过来送药?”
罗雨成将手中的药贴放在桌上,面带迟疑的坐在椅子上,两手交叠,做贼似的撇了一眼傅聆。
此时解辛已经和欧阳采月在厨房做起了海鲜粥,那边应当是听不到这里的对话的。
但罗雨成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挥手布了一层结界,这才迟疑开口:“师弟,我想询问你一些事情。”
“师兄请讲。”傅聆面色无异于平时,内心却微微打起鼓来。
他和虞承青在无极地做了什么,天知地知,他谁都能瞒过,可是瞒不过医修罗雨成。
这件事情他没有多提起,不代表他不会记得,虞承青这时不能动,傅聆便将此事记在账上,决计日后算账。
可此时罗雨成的表情分明就是想挑一个日子前来询问这些事情的。
罗雨成不是什么书呆子,他虽然未娶妻生子,但这些事情知晓一些——傅聆刚刚回来时发了一整日的高烧,便正是那事处理不当造成的。罗雨成一眼就看出来。
他没敢告诉欧阳掣——一来是目前各方形势微妙,暂时不可撕破脸皮,二来便是傅聆他是了解的,擅自将他的事情做主,不说当下傅聆会做什么,日后肯定也会找补回来。
按照自己这个师弟的脾气,恐怕会先杀人再自杀。
因此他在医修门待了许久盘算清楚利害后,这才跑过来询问傅聆。
还未等罗雨成开口询问,他便听到傅聆道:“师兄既然了然于心,又跑过来问我做什么?”
罗雨成心中所想突然被傅聆提前承认,顿时他脸上一片空白,突然从座位上蹦起来:“谁干的?!”
傅聆将视线移到桌上:“暂时不能说,这些事情我会记得,事后妥当处理。”
“那些魔族另派……就是个畜生!”罗雨成此人虽然平时随和懒散,却还没有到怂蛋地步。
他不说是一回事,傅聆也不说,那不就是另一回事了吗?!
傅聆此时却冷静的可怕,他垂着眼睛缓缓道:“不是另派。”
目前还不能与虞承青关系破裂,毕竟他是天帝之子,倘若此时捅破篓子,谁知道虞承青会不会对在前线的傅仙仙等人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时这么一想,傅聆只觉自己不够了解虞承青……与两名徒弟相处这么久,他却一个都没了解透彻,这简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了。
倘若多了解一些虞承青,自己是否就可以暂时利用虞承青对他的喜欢,拿捏一些其他的事情?
“那是谁?”罗雨成完全没有往虞承青身上想过,他此时脸色气到涨红,又听到傅聆道:“这些事情师兄就不用管了,我会自己处理。”
傅聆的脾气就是这样——总是喜欢把事情自己解决掉,罗雨成知晓接下来再多说也是无益,便又多叮嘱几条便离开了。
屋外结界被撤掉,便看到欧阳采月端着海鲜粥跑进来,搁在傅聆面前道:“舅舅快尝尝,方才解辛哥哥教给我做的!”
等待又过去几天,天气便愈发寒冷了。偶尔傅聆自梦中惊醒,推窗看去,便能看到外面地面上结起的一层白霜。
披上外衣出门去,一脚踩在地面上,便是寒冷。
与前段时间的梦魇相比,这几日的程度好了许多,或许是在慢慢恢复的征兆。可头疼是固定的,每年天气逐渐寒冷,头痛便要来了。
走出器修门,傅聆便远远看到掌门殿的殿门大开,一行队伍站在掌门殿外。
傅聆突然想到傅仙仙那日来见他时说的的话语:虞承青这几日要回来接傅仙仙等修士前往魔族的。
这么一去,只怕生死难料。饶是傅仙仙能力卓绝,傅聆也难免担心她,手中制作的能用得上的物件都给了傅仙仙。
此时远远看着那群队伍,傅聆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惘然。
走近掌门殿,便发现站在外面的竟然全部是魔族兵将。
欧阳掣暂时不能离开北斗门,因此这一次是傅仙仙带着前锋弟子们前去魔族。此时她正站在高台之上,大声向弟子们宣布注意事宜。后背的灵剑冒出阵阵白光,她是一名高高在上的女神。
虞承青穿着一身黑甲站在一旁,腰间别着抚浪,看到傅聆,双眼亮了一下。
傅仙仙也看到站在外面的傅聆,飞快宣布完事宜,便放弟子们回去收拾东西了,明日启程。
她走下高台,轻声呵斥傅聆:“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冷不冷?”
傅聆道:“还好。师姐,到魔族那边要小心一些。”
傅仙仙这才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我一定回来。”
外面寒露深重,傅仙仙还有其他事情要与欧阳掣商量,考虑到傅聆与虞承青师徒二人许久不曾见过,便让虞承青送傅聆回去。
二人并肩行走,竟然沉默了一路。
虞承青的肤色深了一些,右边眉毛处有一道微小的伤疤,露出来的皮肤继续都缠了绷带,还有一些已经干涸的血迹粘在绷带上。
曾经被傅聆取到的原石美玉在经历过战争洗礼后,逐渐被打磨出惊人的光亮来,上面每一道刀痕都是积淀起来的力量。
可这块美玉在傅聆眼中看来,并非如外表一般,他不想与虞承青多说一句话,只想回到屋中再睡一觉。
虞承青终于开口了:“师父,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说这话时,语气都是小心翼翼的。比傅聆高出了一整个头的高大青年微微低着头去看脚底白霜,眼睛悄悄撇了一眼傅聆。
他的师父这段时间过的似乎并不好,面色惨白,与之前的模样大不相同——甚至看着更加脆弱了,那根白皙的脖颈简直一掐便断。
虞承青的内心是忐忑的,他的身份傅聆应该已经知晓了,傅聆会怎么想?
……傅聆他又能怎么想呢?
傅聆沉默了许久,直到走到器修门前,他才开口道:“既然你已经找回你的身份,并渡完劫难回归三重天,那么你我二人便没有瓜葛了。我想问什么也没有多少必要。”
虞承青很适时的抓住了其中重点:“我……渡劫?回归三重天?”
这些事情白斯雪从未与他说过。
而且渡劫这个事情……不是傅聆的劫吗?为什么成了自己的劫?
傅聆懒得看虞承青表演什么,只道一句“请回”,便转身要回去,却被虞承青抓住了手腕。
虞承青心脏砰砰作响,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是否有这种可能,他与傅聆之间,有什么不可说的联系?
傅聆为什么会说出他自己渡劫?为什么会说“你已经渡劫成功,就没有我的任务了”这种话?
他们不是师徒吗?
为什么在傅聆这里,这些事情成了“任务”?
谁给他的任务?
虞承青看着傅聆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把自己的所有事情全盘托出了:“我……我已经死过一次,是地府的阎王告知我,说要我助师父渡劫,因此我重来一世……师父,你是否也是这样?”
虞承青看着傅聆的眉头皱起,随即又见对方笑了起来。
美人一笑便如春暖花开,可虞承青却只感觉到其中无奈与迟疑。
傅聆侧着头看他,缓缓道:“你们玩我,是不是?”
虞承青解释道:“不是,师父,我之前并不知晓这究竟怎么回事,这一世我待在师父身边许久也不曾见到劫难来临……”
傅聆道:“我和你一样,都是重活一世,可为什么我的却是你有劫难。”
虞承青道:“……我不知道。”
傅聆点点头,道:“反正你的劫难已解,我也无需你管,劫难我自己可以化解,你忙你自己的去吧。”
虞承青还欲再说什么,便见对方抽出手腕,甩手关上了门。
此时的傅聆一点也不想再搭理自己,虞承青再多说什么都是没有用处的。
哪怕傅聆已经与自己有所肌肤之亲,那日还是在自己发疯没有意识的情况下。
虞承青只得暂时离开,等待傅聆冷静下来再作交谈。
其实这些事情并不怪傅聆,毕竟这些事情是他将傅聆扯进来的。
他甚至不知道白斯雪所说的“傅聆有劫”这句话,究竟是真是假。
此时的他占据太多被动位置,白斯雪一手操控了他的所以行动——虞承青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好事,相反,他需要摆脱白斯雪的控制。
但虞承青暂时无法从其中找到扳回一局的办法……只能见招拆招,虞承青等不及那么久了。
傅聆回到屋中后,便睡不着了。
虞承青也是重生回来的,他也有上一世的记忆。但是最重要的是,他与自己不同的目的。地府的阎王没有必要糊弄他二人,那么为什么他二人的任务互相不一样?
为什么虞承青要助自己渡劫?为什么自己要助虞承青渡劫?渡的什么劫?为什么至今为止,一切事情都是混沌无法理清?虞承青渡的劫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天帝不帮忙,却让自己这个局外人上?
傅聆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劫难分为多种,大大小小各有不同,修士修的便是本心,倘若被任意劫难绊住脚步,那么耗损的便是太多灵气。不知道究竟渡的是什么劫难,傅聆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准备
虞承青是指望不上的,既然听到对方说的话,傅聆也不会不屑,相反应该准备一下预防了。
就这么躺着,窗外逐渐变亮起来,解辛过来敲门了:“仙师,醒了吗?”
傅聆推开门,便看到不远处的空阔地带被人支起了一张小圆桌,上面摆着一些晨食。
“饭菜已经做好了,虽然仙师已经不怎么需要进食了,但是今早是有甜粥的,”解辛笑道,“厨娘做的不错,仙师过来尝一尝吧。”
“我不怎么吃甜食。”傅聆嘴上如此说着,双腿却动了。他坐在一旁,看着欧阳采月喝一口甜粥,露出陶醉表情来。
他便突然想起来,虞承青似乎很喜欢喝甜粥。
……虞承青喜欢吃甜食吗?不曾知晓。
傅聆用勺子搅了搅碗中的白粥,便看到里面混着一些花瓣,他尝了一口,便觉得里面甜的过分了。
这些甜食,他实在消受不起。
又过了几日,北斗门便热闹起来了——收徒大会到了。
傅聆这一次去不了,却也听说了其中状况,先是第一日便有魔族另派借着收徒大会人多,尝试混进来挑事,后便又是不知道哪里来的莽撞人,打架时将玉雀台打坏了。
在众人谴责的目光中,欧阳掣坐在掌门位置上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十分抱歉,诸位。”
罗雨成道:“师兄,傅师弟身体还没有好利索……”
话是这么说,但是玉雀台已经坏了,收徒大会也将无法继续下去。
正在尴尬时刻,便听不远处传来人声:“原以为将器修门交给小聆能够振兴一些,却不想更加没落了。”
众人纷纷循着声音看去,却见坐在高位之上的众门主都站了起来。
欧阳掣抱拳道:“师叔。”
只见一名布衣男子从人群中走过来,又爬上玉雀台,拍了拍其中一块坏掉的机关,道:“小聆的技术还是不错的,尚有精进,还算可以。”
这名男子两鬓隐隐掺杂白发,身材高大,眉间被朱砂刻着一道红印。
有人小声道:“这是什么人?”
“不清楚,但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一旁的男子看着众门主的反应,道,“怕不是器修门的哪位前辈……”
但器修门目前居住的人用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更别提两名弟子皆不在门内,众人一时疑惑。
或许有人猜得出来,多年前器修门上一任门主兀自卸任出门游历……这位门主旁人鲜少提起,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器修性格都有些沉闷,竟然没有几个人知晓上一任门主的名字。
这位器修门上一任门主——程惊才,没有理会那些人的闲言,只朝着人群中伸出右手,便见一名背着大箱子的少年快步走过来,从箱子中取出一些物件,递到程惊才手中。
“这又是谁?”又有人问道。
这一次终于没有人说话了。
那名少年沉默的站在程惊才身边,对方要什么给什么,很快玉雀台便修好了。
收徒大会很快继续进行,程惊才与欧阳掣简单交谈几句,便带着少年去了器修门。
“师父,”少年背着大箱子快步走在程惊才身边,面上带着无法掩盖的兴奋,道,“我终于要见到师兄了吗?”
少年名作元衔,是一名在茶馆帮厨的孤儿,后来魔族另派混乱之中被程惊才救起。后程惊才又见这名少年头脑机灵,很多事情一点就通,便将他收为了徒弟。
而元衔在最初拜程惊才为师时,便听对方经常谈起这个师兄的名字,说他多么努力,多么有实力。
语气中带着无法掩盖的自豪。
这让元衔心中隐约带着一点点的酸味——是他做的不够好吗?师父还要去怀念一个很久没有在身边的人。
而方才师父修理的玉雀台中的一些新式机关,据说就是他的那位师兄的手笔。
这让他更加想要见到师兄,切磋切磋。
正这么想着,二人便到了器修门门外,虽然门是开的,但程惊才仍旧敲了敲门才进入。
刚刚进入,元衔便看到一名少女从他头顶飞过,跳到门外那棵花树之上。花瓣扑朔掉落,迷了元衔的脸。
欧阳采月抱着树枝枝干朝程惊才与元衔这边探过头来,道:“咦,是师祖!”
说罢,便见另一间房屋被人推开,解辛从里面走出,随即双眼一亮,去敲旁边的门:“仙师,程仙师回来了!”
元衔看到程惊才背起手,一副高高在上世外高人的模样。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就在元衔尚且思考自己那位师兄面子这么大时,便看到一名男子推开门从屋中走出。
在元衔认知中,器修这一门的修士大多是虎背熊腰的壮汉模样——就像师父这样的,不然怎么扛得起那些较重的器物呢……但面前这名男子确实颠覆了他的认知。外貌可以称得上一眼便惊艳世间,尤其是那双眉眼,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碰一碰其中清澈,是否能够掀起涟漪。
男子快步走到程惊才面前,双手抱拳行礼道:“师父。”
程惊才依旧端着那副架子,端详了傅聆许久,才开口道:“小聆,你又瘦了。”
傅聆原以为见到师父后,对方会首先询问他为什么没有去收徒大会,谁知对方一句竟然是询问他又瘦了,一时语塞,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随即又听程惊才道:“我听小掣在信中说,你收了两个徒弟,是不是那两个徒弟太过调皮了?”
听到“两个徒弟”这四个字眼,傅聆顿觉心塞,只想尽快跳过这个话题,道:“师父外出游历归来,想必很辛苦,不妨进屋休息吧师父,这位是?”
程惊才这才想起被忽略的小徒弟,一把将元衔拉到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是你的师弟,名作元衔。元衔,这就是我对你说过的师兄,傅聆。”
元衔心中只道,你何止是对我说过这个师兄,简直是天天都在念叨。但此时既然师父端着这个师父的架子,也不好去揭穿,便对傅聆行礼道:“师兄。”
三人闲谈之时,解辛并未插嘴,但心中难免会有所纠结,譬如应不应该告诉程惊才,傅聆与岳钰的事情——依照傅聆的性格必定不会告知,但倘若由解辛告知,恐怕又会出一些岔子。
但就在此时,便听到门外有一名弟子敲了敲门,道:“傅仙师,掌门有信。”
傅聆道:“什么事?”
“傅仙仙师叔负伤,请傅仙师前往。”
欧阳采月脚下一滑,险些从树上摔下来,睁大双目,道:“我娘亲受伤了?!”
傅聆向程惊才点头示意后快步向外走去,问道:“伤得重不重?”
“据说是伤到了肺腑,但罗师叔已经将傅师叔稳住了伤势,弟子这才前来报信给仙师,掌门说要请傅仙师前往一叙。”
傅仙仙伤势稳定后第一件事不是养伤,而是托欧阳掣将自己叫去,有什么事情大可以用传音符解决,或者命这名弟子传达即可,可此时竟要傅聆亲自前往。
傅聆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此事恐怕与岳钰脱不开猜忌。
傅仙仙受伤这件事,确实与岳钰有关。
当时她正带着众位弟子掩护受伤的弟子撤离,她留在后方阻挡魔族另派进攻,几名弟子在前方开路,却只听到一声爆裂声响从一侧传来,她循声回头望去,便看到几名魔族另派竟然突破了一边防线,手起刀落之间,便见几名弟子身首分离,倒在血泊之中。
傅仙仙在众弟子身上都有留下保命的符咒,这不是魔族随手就能解开的,但是此时却只看到众弟子纷纷死去,傅仙仙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便见一名青年站在众另派大军之后,手握一把短刃,面色看不清楚,一双眼睛在红色火焰之中闪闪发亮。
——这双眼睛,傅仙仙还曾在某日与傅聆闲谈时夸奖过。
那时她笑着看岳钰解决傅聆交给他的任务后,道:“阿钰的眼睛清澈可爱,让人看着就很舒心。”
现在,这个青年站在她的对面,高高举起短刀,指向她的心口,道:“傅师叔。”
四周全部乱了,刀锋与剑身相击,飞溅而出的火光与鲜血交错,傅仙仙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被师侄抓住。
傅仙仙道:“岳钰,你如此欺师灭祖,可有想过你的师父如何想?你——”
岳钰冷笑着站在她的面前:“师叔,我从不是傅聆的弟子,何来欺师灭祖?”
傅仙仙的呵斥声音戛然而止,四周全部安静了。她道:“什么?”
岳钰缓缓道:“我进入北斗门,只是为了先生,我从未站在过北斗门那一边,又何来的心虚?”
“更何况,傅聆在拜师那日并未让我跪下拜师,师叔,你真的认为傅聆将我当作弟子宠爱?”岳钰又道,“他不允我下跪,那便没有师徒之隔,他在养徒弟吗?他明明是将我当作禁脔来养啊。”
傅聆或许从未想过,拜师那日对徒弟的心软,却会让岳钰想成其他的事情。他疼爱了许多年的弟子,会这么想他——虽然岳钰确实没有向傅聆下跪,但剩下的程序却一件没少,他的名字就在北斗门器修门的门谱上。
可是岳钰并不清楚其中事情,他只当傅聆只不过喜爱自己的脸,也利用了这个关系——为了先生。
后来虞承青匆匆赶来,这名青年已经与前段时间大所不同。经过第一次化龙,龙的一些特征逐渐显现出来——他的眉角处生长出一些浅黑色的龙鳞,瞳孔变得狭长。手中的抚浪掀起惊涛骇浪,自脚底钻出一股浓郁灵气,裹着剑尖刺穿岳钰的肩头。
岳钰闷哼一声,随即对方剑身抽出,带出一连串血丝,鲜血如瀑溅在地上。他一手掐住虞承青的手臂,对上那双由于化龙而逐渐颜色变淡的眼睛,吐出口中的鲜血,缓缓道:“你这么伤我,师父知道了,岂不是要伤心?”
虞承青却并没有如他所想而如何面色大变,这名黑衣的青年只是伸出手将岳钰抓着他的手扯开,缓缓道:“我已与师父有夫妻之实,其他的事情,不劳师兄操心。杀你后,我自会凭师父定夺。”
只虞承青一句话,便彻彻底底将岳钰推出北斗门,岳钰面上表情变了一变:“怎么可能?虞承青,一直伤害师父的可是你,与我何干?师父那般疼我,又怎么可能允许你来杀我?”
话语未落,却见虞承青不再有耐心听岳钰说话,只见他单手握剑,向一侧划过,灵气开路,不少魔族另派之人被震飞出去,皆吐血身亡,灰飞烟灭。
一个虞承青,即是十万大军。岳钰终于明白,这个虞承青并不是脑袋发热而只身前来解救傅仙仙,而是他真的有这个能力。
岳钰失血过多,跌倒在地上。他只觉浑身微微发冷,看着虞承青将傅仙仙等人救出,回头看了他一眼。
虞承青随后所说之话令他如坠冰窟。
“自从你进入北斗门之后,便已经注定后来的结局,”虞承青缓缓道,“是我太过放松了,忘记警惕你而让师父受伤岳钰,我就应该在你拜师那日便杀了你,而不是留你祸害师父,留你杀害众人,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没有人能够保下你了。”
“你知道为何师父没有来到战场上吗?孽徒造孽,师父伤心欲绝,只望留你一个全尸。”
话语说到这里,只见已经走远的虞承青突然低喝一声,猛地转过身来,抚浪剑尖割过岳钰脖颈,一道浅浅的红痕出现在岳钰的脖颈上。随即一颗泪珠落在了还横在他面前的抚浪剑身之上。
虞承青微微愣了一下——岳钰哭了。他并不清楚岳钰这是被吓哭的还是如何,他也没有义务了解其中原因。
他的嘴唇缓缓抽动,良久才吐出几个字:“傅聆不要我了?”
虞承青代替傅聆,面无表情道:“傅聆不要你了。”
虞承青并没有杀了岳钰,良先生与岳钰的相处之中他隐约可以猜到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此时杀害岳钰,可能会让良先生暴起,如此一来双方只会鱼死网破,目前景华尚未决定做什么,他目前不过是一个勉强说的上话的人,此时倘若自作主张,恐怕会引起稍后一连串的蝴蝶效应。因此他只做一个决定:将岳钰带回景华驻地,关起来。
至于虞承青所说的“傅聆默许杀害岳钰”此事,也不过是虞承青吓唬他的——自己看着傅聆宠了这么久的岳钰,此时倘若不出一口恶气,不能杀害岳钰,用言语吓唬他还是有的。
傅聆对岳钰藕断丝连,但虞承青不是。
将傅仙仙送回北斗门后,虞承青悄悄去了器修门,傅聆的房屋门不出所料的紧闭着,解辛看到他便打算敲门告知傅聆,却被虞承青打住了。
“师父这几日怎么样?伤如何了?”虞承青将解辛叫到一边,小声的询问。
“仙师的伤势逐渐好转,”话虽如此,但解辛面容仍旧不解忧愁,“但那都是靠药理调理起来的,没有元丹说什么都是空话,仙师这几日头疼症更加重了,又不肯好好休息,躲在屋中打理一些东西”
虞承青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此时并不是什么深冬寒冷之时,傅聆的头疼似乎更加严重。他也询问过其他人,只道是不好好休息,思虑过重,心病难医。
他叹道:“解辛,你可以教我”
过了一个时辰,小厨房中乱七八糟,解辛端着一碗卖相极差、甚至看起来有一些像毒药的“甜粥”敲响了傅聆的房门。
等了很久,等到躲在角落里的虞承青险些要破门而入时,房门终于开了一条小缝,傅聆道:“干什么?”
解辛将手中的“甜粥”抬得更高了一些:“仙师,你一日不怎么进食了,吃一些东西吧。”
“我已经辟谷,吃不吃东西已经没什么大碍”傅聆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被什么震惊到了。
虞承青在暗处屏住呼吸。
随即便听到傅聆道:“解辛,你要毒死我吗?”
解辛端着甜粥的手一抖:“不敢,不敢”
傅聆匆匆赶往剑修门,便见欧阳掣沉着脸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了一眼傅聆:“师弟,这一次,我便不顾及情谊了。”
收徒大会已经结束,加上傅仙仙受伤,接下来前往前线的便是欧阳掣。
傅聆便已经清楚了,欧阳掣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大多事情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唯独不要碰他的身后的人。
进入屋中,便看到傅仙仙倚着床榻,一只手被绷带绑的严实,她看向傅聆道:“小聆,你应当都知晓了吧。”
傅聆点点头,坐在傅仙仙面前,听到对方继续道:“小聆,岳钰全然没有道心,他拜入北斗门,全部是为了良见影。”
傅仙仙顿了一下:“小聆,岳钰残杀同门,祸害二重天,天地不容。再遇到他,师姐师兄就不会再留手了。”
同样的话从夫妻二人口中讲出,这大概是他二人已经商议过了,将傅聆叫过来,不过是告知他结果。
傅聆从房屋之中走出,便看到欧阳采月急切的围在欧阳掣身边,叫嚷着为什么不让她进去,欧阳掣此时也没有多少心情去哄女儿,只道“你娘亲与舅舅议事,稍后再去”。
傅聆走过去,朝欧阳采月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欧阳掣道:“仙仙已经与你说了吧。”
傅聆俯下身,也坐在欧阳掣身边,低头看一看地砖缝隙中钻出来的杂草,从其中爬出几只米粒大小的蚂蚁。
不知是什么触动傅聆,他突然“扑哧”笑出声。
傅聆道:“师兄,这次去战场,我也去。”
在欧阳掣印象中,傅聆从进入北斗门开始到现在似乎是很少笑的,这一次傅聆却笑得很是温柔,却令人无端生出来一股寒冷来。
傅聆道:“我的弟子,还是要我来管。”
程惊才刚刚回到器修门,而后便发现傅聆要跟着欧阳掣前往前线。
作为一个师父,程惊才确实很不乐意傅聆一见到他就要走,但前线事务紧迫,便匆匆交代了几句,送傅聆离开了。
解辛欲言又止,将一袋子安神草的小袋子交给傅聆,道:“仙师,这些安神草您带上吧,解辛无法跟随前去,便只好在这里为仙师和景华祈福了。”
魔族前线正与众多魔族另派大军打的不可开交,几乎每隔几个小时辰便开打,如此一来,不论魔族一方究竟有多强大的兵力,也会由于不间断的战争而疲倦。不少二重天的修士跟不上魔族的恢复程度,强度大打折扣。
良见影几乎每一场都会出面,但没有一次虞承青能够与他正面遇上,反而是这一次,岳钰在景华手中,欲以其为威胁,但没有见到良见有多少反应。
景华对此客观评价道:“此人沉着冷静,不过岳钰再不被人救走,就要伤势反复而死了。”
虞承青自然不会让岳钰真正死亡,因此也对其有所治疗。但两军交战在前,与傅聆瓜葛在后,也无需让他给岳钰什么好脸色看。
只在此时,却听到景华又叹一声:“天帝派来的军马怎么还没有到,派去的使者也没有回报,不会在路上出事了吧。”
按理来说,白斯雪既然敢往前线送人,那么一定是精良兵种,但已经时隔将近半个月,没有理由还不到达这里,那么便是有可能已经被人拦截甚至屠杀了,甚至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
与此同时,三重天大殿之上,一片安静,往常或许还有一些大臣自殿堂之上小声争吵,但此时便是真正安静了。只有一张巨大的图纸悬在半空中,上面画着人界及魔族疆域,一身白衣的俊美男子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地图。
门外一片白雷闪过,似乎有大风大雨降临。
随即又听外面几声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殿门被人轻轻推开。白斯雪仍旧没有回头,却只觉一只手抚上他的腰,与此同时,一股浓厚血腥气冲上白斯雪的鼻腔。
“陛下,”那只手极为暧昧的抚摸过白斯雪的腰肢,顺着其衣襟伸进。身后的人声音喑哑,却带着掩盖不住的暧昧,“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似乎瘦了。”
白斯雪眉头一皱,随即又松开,换上他平时那副温和笑容:“是啊,为伊消得人憔悴。”
然而对方更加得寸进尺,张嘴咬住白斯雪柔软耳垂。直到白斯雪出声制止:“够了。”
空气中一片沉冷气息笼罩,闻讯而来的众兵将一眼便看到了门外死去的仙子,想要进入大殿之中,却被殿中魔气压制得寸步难行。
白斯雪的声音自大殿之中传来:“将仙子们的尸体收敛起来超度吧,朕无碍。”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但其中隐隐夹杂不属于白斯雪的魔气。众兵将面面相觑,便见领头的将士点了点头,示意众人离开。
白斯雪仍旧温和的笑着:“朕派去支援景华的军队是你杀的?”
“是。”那人低声道。
白斯雪难得的沉默了,良久,他张口道:“寒山,你说过,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杀我三重天的人。”
身后人道:“你也说过,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此时前线一片萧索,肃杀之气透过秋日落叶落在地上,一片白霜被鲜血染红,尸骨成山,远远看去,恍惚炼狱。
虞承青负手而立,时隔几月,这个青年迅速成长起来,往日笑起来平静内敛的青年,此时周身却笼罩一层肃杀之气,不怒自威。几名符修弟子与其他人在战场上收拾阵亡的将士遗体,将剑鞘上的泥沙擦干,闻着干涸的血液与腐肉刺鼻的味道,不少人被刺激呕吐。
一抬头,便看到被腐肉喂胖的乌鸦拖着笨重的躯体,叼着撕扯下来的腐肉飞远。
一名弟子叹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另派的人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打压他们”
话语没有来得及说完,他便被身边一名少女锤了一拳:“另派做过的事情你还没有看全吧,他们曾将不服从他们的魔族杀掉了呢!不单单如此,咱们二重天还被他们祸害的不浅吗?上一次的收徒大会都没能办起来呢!还死掉了不少师兄师姐”
魔族另派做的事情确实偏激,但虞承青知晓的却更多的是人界的事情——他曾在这几日悄悄去过人界,边看到不少人们被另派烧死。
不论有罪无罪,一概杀死。
然而究竟为什么非要针对另派,这还要看白斯雪——规则掌握在上位者手中。与规则作对的下场一般都是被驱逐抹杀,除非作对的一方做的比规则还要好,为人心接受。
只在他走神之时,却听到一名弟子突然道:“等一等,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虞承青猛地抬头,只见一片白光闪过,一名女弟子惊叫起来:“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便看到天边层层叠叠卷起一片白云,一双巨大的翅膀在天边展开,随即便见一片熊熊大火自地底而出,燎起一片白烟。
随即那只巨鸟展翅而下,落在众人千丈远,令人可怖的是,它的浑身满是一片荆棘,双目被尖刺刺穿,流出墨绿色的脓水来。
虞承青虽然没有见过这类景象,但他也曾翻阅书籍时看到过其中记载。
这便是曾经被封印在无极地的大鬼帝王,三阴。
他的心脏猛烈颤抖起来,浑身鲜血逆流而上,而后再次猛地坠入心脏之中。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放出这只怪物的——正是良见影。可是三阴已经死去多年,他究竟是用什么东西将三阴的肉体恢复起来的?
似乎有什么猜测隐隐自心底而起,但又被他压下去。
良见影究竟与三重天二重天有什么深仇大恨,就这么想要毁了一切?甚至不惧怕自己的生死?
良见影这几日鲜少出现在战场上,想来就是去准备将三阴从无极地之中放出——可是三阴已经死去不知道多少年,为什么此时还能站在自己面前?再次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具身体早就腐烂,残碎的羽毛黏在身上,甚至还能看到其中白骨。
虞承青自知无法与其抗衡,身后还有一众修道弟子,便匆匆下达命令:“众人先退回城中,我殿后!”
有不少弟子没有见过此等景象,边往回跑边大声询问身边的弟子:“三阴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能从无极地出来?它似乎双目无神,不会是多年怨气未消,变成僵尸了吧?!”
听到这名弟子所说,虞承青当即抬头向那具形状怪异的妖物看去,却见其眼眶已经空旷,眼球已经消失了,但黑洞双目之中隐隐发出两道金色荧光——看来三阴并不是真正复活,而是尸身被人从泥土之中挖出,用某些术法操控行走。
但此时想通这些,对他打败三阴并没有多少帮助,主要操控人良见影并没有出现在这里,他只能暂时驻守城中,布下结界抵御三阴。而后向远在另一个战场的景华传达这个消息。
正在此时,却见三阴收回翅膀,笨重的身躯飞快向地上坠落下来,一片火焰飞快向这边延申。此时一些修为较高的弟子也从城中出来帮助虞承青,见到这些火焰便飞快施展灭火决,然而不论念出多少灭火决,却不见火势降低。
一名弟子喃喃道:“三阴所到之处,皆是熊熊大火生灵涂炭,燃烧三年方休。可这些都是三阴活着的时候才会有的景象,为什么它已经死去,这些诅咒也会应验?!”
三阴是这场战争的变数,谁都没有想到它竟然会被良见影挖出来。虞承青此时身上也带有旧伤,见到三阴向自己俯冲而来,便拔剑去挡,对方俨然庞然大物,剑锋灵力流转,凝成光刃劈断其一根翅膀,然而三阴已经失去痛觉,只被灵力冲击,重重跌落在虞承青面前半米的土地之上。
“虞师兄,快回来!”一名弟子朝他喊道,“其他师兄师姐已经将结界布置好了!”
匆匆赶回城门之时,虞承青回头看去,隔着那两个空洞眼眶之中,他似乎看到了另一双眼睛。
良见影看着他,道:“虞承青,这一次你输了。”
随即一层浅蓝色结界便包围住了城池,将他与那双眼睛隔离起来,一名弟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虞师兄,我知道你很强,但是也不至于和三阴硬刚吧!”
此事确实不可小觑,毕竟良见影连大鬼帝王都放出来了——起初虞承青确实没有想到过良见影能这么疯,毕竟他与三界无仇无怨,哪怕是想自己建立一个政权,被其他人所打压之下,也不会放任自己的生命这么糟蹋。
然而现在虞承青发现,良见影真的是个疯子。
他不怕死,不怕输,更不会在意旁人的生命——包括岳钰。
不知为什么,虞承青只觉后脊一凉,浑身都战栗起来。他猛地转过身,却看到一根雪白的触手从三阴腐烂的身躯里伸了出来,捆住离它最近的一名弟子,拖进无边大火之中。
“师兄!”一名女弟子喊出声,随即发疯一般想要冲出去,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虞承青只觉周围全部安静了,没有弟子们的说话声音,没有三阴的吼叫,没有火焰的燃烧声音。
傅聆将那名女弟子拉回城中,周身猛地爆发出一片白光,将他笼罩在其中,神若谪仙一般。
傅聆脚下的地面在颤抖,随即便见数十根铜棍从三阴身下钻出,将它困住。白色灵力编织成丝线缠绕在铜棍之上,一只额头镶嵌灵石的赤红色银鸟出现在场地之中。
有弟子惊呼出声:“玉雀台!可是在这里真的有用吗……”
玉雀台是北斗门的弟子用来练习武学的场所,如果有弟子在场中受伤,玉雀台会当即进行处理。除此之外,没有人听说过玉雀台还有其他功能。
更何况三阴可不是北斗门弟子,要比弟子们强上一万倍,玉雀台真的管用吗?
这不是给弟子们上课讲习的时间——更何况他们也不一定能听懂。傅聆没有多做解释,道:“虞承青,去。”
虞承青一愣,明白傅聆想要让他做什么了。随即旁边有弟子道:“傅师叔,让虞师兄这个时候下去,会不会太危险?”
傅聆撇了一眼那名弟子,眼神阴冷得让人害怕。那名弟子缩了缩脖子不再出声。
傅聆道:“虞承青,下去。”
傅聆的语气缓慢,却又带着无法让人违抗的威压,哪怕是上一世虞承青也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傅聆。
自从这一世重新来过,这个人似乎不一样了,虞承青见到了很多他没有见过的傅聆。这些不一样的傅聆令虞承青真正有了触摸到他的感觉。
如果他死了,傅聆会作何反应?
虞承青喉结微微一动,道:“是。”
似乎在傅聆面前,虞承青连死亡都不怎么害怕了。这是种难以言说的信任……他的灵魂发出振鸣。
傅聆的每一个动作或表情,都让他心动不已,疯狂不已!
虞承青只感觉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手中抚浪出鞘,跃下城门的那一刻,虞承青回头看了一眼傅聆。
他仍旧那么高高在上且矜冷,但是又有地方不一样了。
三阴已经在玉雀台之中横冲直撞,虞承青走进玉雀台的一瞬,便见其裹着一身腐臭味道冲撞过来。
虞承青飞快用抚浪还击,剑锋劈中三阴皮肉的一瞬间,虞承青却只觉一股劲力直击胳膊筋骨,震颤皮肉的一瞬他听到骨骼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音,随即抚浪飞了出去,摔落在地上。
三阴吼叫出声,气浪伴随一股浓厚的腐臭味刮过虞承青。拿起抚浪抵挡攻击的那一瞬间,他只看到剑身碎裂。
抚浪不能用了。
傅聆站在高处俯视玉雀台中的场景,缓缓道:“虞承青,你没有剑了,就活不成了吗?”
有一瞬间虞承青听出傅聆语气中隐隐夹杂的幸灾乐祸味道,他突然想起傅聆的鞭子似乎是他弄坏的。
这种来自傅聆的若有似无的情绪让虞承青突然开心起来,他想,原来傅聆没有生气,原来傅聆不怎么喜欢岳钰了,原来傅聆还有心思欺负我。
前次的情事不怎么顺利,每次双方都要弄得鲜血淋漓才肯罢休。
虞承青甚至在想,如果傅聆愿意的话,下一次,甚至以后都可以让他做主。
只要傅聆愿意。
一边虞承青与三阴打得如火如荼,景华那边却安静得岁月静好一般。
欧阳掣带着众弟子赶去时,便看到景华安静歇在一旁,面色凝重的思索什么时候把自家夫人接回来。
岳钰被关在魔族最牢固的大牢之中,浑身被特质锁链束缚,加上身上新旧伤势反复,便稀里糊涂的发烧起来。此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祸害了不少人,但公事公办,景华还是请了军医前去治疗。
毕竟计划在前,最好是不走错任何一步。
欧阳掣走进大牢之时,便看到一片荒芜之中,安静坐着一名青年。如当年每每见到他时一般安静,甚至脸上带着微弱的笑意。
他越这么安静,欧阳掣只觉越惋惜。
或许真如傅聆所说,是他自己上辈子造的孽,这辈子找他来报仇了。
岳钰就这么正襟危坐,看着欧阳掣走过来,声音随着锁链哗啦晃动:“傅聆呢?”
欧阳掣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是你的师父。”
随即岳钰便不再说话了,仍旧坐得端正,看着欧阳掣。四周只剩蜡烛微光在幽暗幻境中晃动,岳钰双目倒映着烛火火光。欧阳掣实在不知究竟该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便说另一边,虞承青的佩剑抚浪被三阴打成稀碎散在地上,只剩赤手空拳对上这个行尸走肉。城墙之上的弟子们担心会出什么意外,纷纷央求傅聆放他们下去支援。
傅聆将几名较为冲动的弟子扔在身后,面无表情的站在高处看着虞承青。只见这名青年利用玉雀台躲闪,随即浑身灵力暴涨,一拳砸在三阴腹部,随即一股恶臭蔓延出来,三阴巨兽腐烂的白骨便钻出后背,流出脓血。
对方自然不甘示弱,喉咙中的火焰当即喷出,直击虞承青心口。随即便见一道白光自玉雀台结界上方的小鸟雕像飞出,在虞承青面前形成一道结界,挡住了三阴的攻击。
众弟子哗然。
器修是个无聊的课程,讲师也是个脾气不好的人。弟子们选课从不会想到去学器修,因此见到这类场景便惊叹出声了。
虞承青心下明白,这一类的灵器与制造者只见有所关联,换言之便是制造者的灵力也能够传递到灵器身上。
其实站在这里应对三阴的不止虞承青一个人,还有傅聆。
三阴其实只是一个躯壳,真正该对付的其实是站在暗中的良见影。此人其实修习的术法并不精通,其心思缜密,不好琢磨,修习旁门左道众多。或许是岳钰被景华带走让他急了眼,但眼下看来还是存有部分理智——至少还知道应当从相对较弱的虞承青一方下手,景华算不到此人会从另一边开始进攻,然后派军前往这一边,另一边军力会弱下来,扰乱景华的计划,自己再趁乱带走岳钰。
这一次良见影确实没有想过再如何对付景华大军,他只想带走岳钰。
可是这一次真的要不如他的愿了。
他没有料到尚在修养、被师兄师姐们关在北斗门养伤的傅聆也回来。
他也没有料到,这一次景华并没有打乱计划,派军前往虞承青阵营,景华的计划还在一分不差的进行着。
傅仙仙曾见过他一面,这个面容清婉,看起来稍加欺辱一番便会哭出眼泪的女子竟刚劲不差男子,她说,不要真的以为北斗门没人了。
北斗门再怎么没落,也是有底子在的。
更何况北斗门没有没落。
这一切似乎都只是良见影的自作聪明。
玉雀台陡然爆发出白光来,一击打在三阴的翅膀上,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音响起,那根巨大的翅膀向外扭曲一百整度,旋即掉在地上,只剩一根白筋还狰狞的连着骨头。
三阴没有发出嚎叫,一双空洞的眼眶之中的两团火焰凝视虞承青。仿佛被什么指引,虞承青迈出脚步,卸下三阴的另一根翅膀,一只手钻进它的皮肉,握住了那颗被操控的内核。
握住的一瞬间,虞承青只听到另一端那名男子愤怒的吼叫,心神俱颤之间,周遭回归寂静,一切在他的面前变成空白,茫茫天地只剩他一人。血液顿时轰鸣起来,一滴露珠落在花苞之上,虞承青只听到一声叹息。
那似乎是一场很遥远的声音,那个声音对他说,我该走了。
虞承青抬起头:“谁该走了?”
没有人回答他。
心脏传来鼓噪的声音,一股异样灵气钻入体内,看不见的火焰点燃血肉。
虞承青恍惚间听见傅聆骂道:“三阴的元丹都敢吞,蠢货!”
虞承青:……我真的没有想到那个是三阴的元丹。真的。
随后,似乎一切都消停了。众人因此得到了一些短暂的喘息时间,哪怕良见影还蛰伏在某处,但搜索之余,还是要松口气的。
良见影仿佛像一个笑话一般,就这么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了。岳钰还留在魔族的大牢之中,虞承青由于吞了三阴的元丹,只好暂时留在玉雀台之中修炼。
或许良见影又躲起来养精蓄锐了——他或许是知道的,岳钰留在魔族大牢不会受伤不会被处死,因为他的作用就是来引出自己。
岳钰留在魔族大牢,比跟随自己东奔西走安全多了。
又忙了一个多月,虞承青从玉雀台出来时,便看到之前他守着的那座城门已经打开了,陆续进出许多人,对他和这个玉雀台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毕竟一个多月了,玉雀台对于魔族来说又不是什么实用的东西,他们最多瞥一眼看看长相就离开了。
平时不好好修习器修心法的弊端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虞承青不知道怎么将玉雀台收回去。
傅聆果然在城中,器修与灵器不能离得太远。
傅聆仍旧不想对他多说什么,想到之前那两次不愉快的情事,虞承青自知理亏,便默默跟在傅聆身后。
收回灵器之后,二人便前往魔族帝都了。
岳钰是北斗门的弟子,关在魔族也没有多少理由。北斗门的事情便交给北斗门来处理。岳钰便在众多弟子的押送下前往北斗门。
虞傅二人也便留在队伍之中照料,毕竟良见影还是个不确定因素,说不准他会突然从半路蹦出拦路。
傅聆或多或少有一些改变,虞承青其实对于傅聆不怎么搭理岳钰这件事很欣喜,但同样不搭理的还有他自己。傅聆虽然平时话就很少,但这一次他的话更少了。
偶尔也会发呆,只看着脚下草地,一句话也不说。
傅聆或许是有心事的。又或者他之前就有心事,但这一次真的很外露了。
从魔族领地进入二重天时要经历一段无法使用灵器的路途,这条路不算太长,仅需一天一夜便能走过,但这次任务特殊,众人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一旦有风吹草动,便首先将岳钰送入二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