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战争(1 / 1)

虚拟显示器安装在酒馆穹顶上方的中心位置。将虚拟影像投放在半空中,此刻,正在播放一场新战争的胜利。

酒馆内弥散一股略带草液气味的腥臭气,与花粉酒的香味混合在一起,便更加呛鼻难闻。

灯光昏暗,似乎她们并不怎么需要光束,只有玄关上方三盏圆形灯散发嫩黄色的光;使屋内不至于彻底陷入黑暗,而是仿佛隔着一层纱,只能朦胧地观察四周景象。

身前琥珀色泽的花粉酒,飘来阵阵甜蜜的香气。翡翠却无心将兴趣放在酒液上,她时不时偏头看向虚拟屏幕,她被实时记录的星空中的战争画面吸引。

银月见她心不在焉,用半透明的螯肢轻轻敲击桌面。

翡翠回神,看向银月。昏暗的光线中,四周仿佛被浓雾包裹,漂浮细碎的灰尘。每当看向银月时,她依旧不可避免地被她的美丽晃了眼睛。

这不是比喻,银月的体形在蜘蛛一族,并非威慑力较大的巨型蛛类,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娇小。

整体半透明,丢入清水中几乎可以融为一体。但是,她却有着非常艳丽的腹部,形状像一颗草莓,遍布可以反光的鳞状斑。

走到外面去,阳光反射在她的腹部,让她看上去会像一颗发光的金色草莓,不过是长着四对足的那种。

“你又在想最近的那场战争?”

翡翠的触角轻轻抖动。“她们打得太久了。”她语焉不详,显然关注的并不是这个。

银月笑了笑,口器来回收缩。“虽说距离103星比较近,但是可以放心,不会打到这里来。”

银月熟练地将酒杯摆成一排,第二对附肢挂着发灰看上去满是脏污的碎布擦拭酒杯内部。

将一杯新的花粉酒递给过来的客人。

“毕竟103星早在几百年前,就被议会宣布放弃,成为一颗投放罪犯和垃圾的星球。”她意味不明地笑起来,声音摩挲着,听着不悦耳。

翡翠听出萧索的意味。

她又看向虚拟屏幕,无垠的星空中,对立的飞船互相攻击,配备先进武器的战士,一个个炸成齑粉。就像短暂灿烂过的烟花。

不过这东西她只在虚拟屏幕中看见过,烟花是那些富裕星球里才有的东西。

翡翠突然开口。“战争有什么意义?”

银月步足一顿,然后夸张地笑起来,四对足全部趴在桌面。她体形娇小,不足一米长,半米高。不能算她立着的草莓般腹部这个样子让她缩成一团。

“好了,这里只有你会问这种问题。”她说:“翡翠,我们是虫族,战争对于我们而言不需要意义,我们生来就需要掠夺,繁衍,死亡。日复一日地重复这些看上去很无聊的事。”

对此翡翠没有反驳,她低下头,小口饮着酒。“你觉得谁会赢?”

银月不假思索。“当然是蜘蛛。”她把足交叠在一起。“毕竟,我就是蜘蛛一族。”

她也看向屏幕。“战争很快就会结束,她们打不了多久。”

银月是这家「镜子酒馆」的老板,早在翡翠没孵化前就在这里了。对于103星很了解,对于战争似乎也门清。

“这对于103星是个好消息,到时候,应该会有很多损毁的垃圾投放到这里。”

提到垃圾,翡翠将口器埋入酒杯,将酒液一饮而尽。“我得走了。”

银月知道她又要去垃圾区,象征性地劝道:“别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完全可以歇息一段日子,来我这里喝喝花粉酒,我给你留着最好的。或者,来我这帮忙,管你一顿午饭。”

“我习惯了。”翡翠移动足向外走去,前肢推开门,过于燥热的气流涌入酒馆,其余虫纷纷抬起头,活动口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翡翠说:“你这里的饭我吃不惯。”她振翅向天空飞去。

在门关闭前,银月看着远去的翠绿身影,将头部搭在桌面,螯肢拦过一杯酒饮下。

她嘟囔着:“一只特别的雌虫。”酒馆内响起她的笑声。

103星气候很差,经常有沙暴席卷,天空就像枯黄的落叶。只有夜晚能看见较为清澈的夜幕,没有云朵,只有仿佛要与星球外的宇宙相互接壤的夜幕。

偶尔,会有几个月连续在白日出现晴朗的天气,那时天蓝得仿佛可以如水一般,倒映大地上所有事物。

同样,那也是少有的可以和平的几个月。那时候虫们忙碌着繁衍的事,对于争抢物资就不那么重视了。

垃圾区距离镜子酒馆有一段相当远的距离,飞过去需要一段时间。

不过,远远就能看见那些由各种金属碎片堆积的一座座垃圾山。

快接近垃圾区时,翡翠落到地面,趴伏在草丛间,草丛很高,隐藏她的身形完全没问题。

翡翠谨慎缓慢地移动足,不想发出过大的声音惊动其他虫。这个时间,她不确定附近会有多少虫流窜,搜寻物资。

进入垃圾区后,四周只有密密麻麻地废弃物,很难寻找到遮挡的掩体。所以翡翠需要更加小心,她毕竟有着较为醒目的绿色皮肤。103星可没有拟态装置供他伪装身体。

她伏低身体,瞅准时机,六足迅速滑动;眨眼间便冲进垃圾区,前肢挥舞,刨开能让她躲藏的地洞,钻了进去。

缝隙间透过的微光,让她看清,这里完全是破碎的一些金属残片,连损毁还能修补的武器都没有。

第二对足与后足的基节之间,耳膜上细小的绒毛感知四周,确定附近没有其他虫类。

翡翠松了一口气,缓慢地爬出,抖动身体,翠绿的身体过于瞩目,收拢足时,从后面看去,她像一片竹叶。

翡翠大部分心神都放在注意四周是否出现其他虫类,剩余才分心去仔细翻找垃圾。

这片区域似乎是很久前投放的垃圾,早已经被其他虫搜寻干净。要想寻找到有用的物资,翡翠必须向垃圾区中心位置前进。

翡翠沿着垃圾山丘底部奔跑,每经过几座山丘,便会停下观察周围。也碰见了几只大胆的虫类,从她上空飞过。不过,翡翠都反应迅捷地藏起身体。

大概深入垃圾区外部衔接内部的边缘时,翡翠停下脚步,不再继续前进。

在这里仔细翻找,运气好也能找到几样她需要的物资。

她承认自己性格过于谨慎,但这正是她能在103星存活这么久的秘诀。

翡翠将前肢伸入垃圾山丘表面,将外部的垃圾翻开,露出里面的垃圾。

前肢插进一块银板内,举到复眼前观看,这似乎是小型载虫飞船的碎片,可惜废弃时间太久,表面已经被腐蚀出几块锈斑。

翡翠将银板丢到一边,继续翻找,很快她看见一块通体黑色,长方形的金属盒子。表面有迷宫图形般的凹槽。

翡翠有些惊喜的抬起头,复眼中间的触角被风吹动。

她将前肢的弯钩插进凹槽内,沿着轨迹活动,直到在某一处停下,向下用力按动。黑盒应声打开,里面却只滚落出一块透明的石头。

翡翠顿时失落地想要将黑盒撇开,想了想只将透明的石头丢了,黑盒放进挂在后胸两边的袋子里面。

搜寻物资的过程很枯燥,只能不停重复翻开的动作,翡翠自嘲此刻像一只蜣螂,都干着清道夫的活。

只不过她清扫的是垃圾而已。

右方山丘顶端有什么东西反射光芒,被翡翠看到。她小心翼翼沿着垃圾爬上去,将身体紧贴垃圾。

这是一把断掉的长刀,说是刀,其实更像钩子或者是蜘蛛的前足。

翡翠情绪高涨,口器摩擦,但立刻禁止不动,动作轻巧地从山丘上面滑下来。

从袋子里叼出糖罐一样的玻璃瓶,断刃处对准瓶口,翡翠右前肢贴合的银色金属外附骨骼释放一阵信息流,断刃竟然瞬间熔化成一股银色液体,流入进玻璃瓶中。

没想到竟然能找到液态金属制成的武器,正好可以留着日后修补她的外附骨骼。

她右前肢的外附骨骼,只能包裹到腿节,通过生物电来操控金属在液态到固态间的转变。改变成防御或者攻击性的武器。

能找到这个对于今天而言已经是大丰收了。翡翠向四周巡视一圈,今天过于安静,一直没有碰到其他虫类争夺物资。

让翡翠升起一阵侥幸心理,想在这里停留更久,继续搜寻物资。

她没有犹豫太久,就继续翻找起来,不论今天为何这么平静,她最多再翻找半个小时,就必须离开。

接下来,翡翠只捡到几块损毁不算特别严重的飞船表面碎片。这东西看着没什么用,但是到了修补师手中,却可以用来修补老式合金武器。

正好,她认识一只精通修补的虫。

忽地,触角抖动。翡翠抬起头灵活地转动,倒三角的脑袋搭配绿色复眼,让她看上去凶悍而残忍。

她感觉到前方垃圾山丘内,有一阵断断续续的波动,清晰传出时,非常强烈。

她跑过去,不顾及翻开垃圾时发出的巨大声响,迫切地想要将东西翻找出来。

这股能量波动,只能是…

挖出的垃圾洞中,一块插进金属内的半透明晶体,正散发淡淡的绿光。

是能源电池!

而且残存的能量大约还有20%!

对于那些繁荣的星球而言,这样的能源电池已经没有使用价值。

但是对翡翠而言,这块电池剩余能源,足够她家中的设备不间断地使用一个月。

翡翠捧起电池,正要往袋子里放去。忽然间,振翅向后飞去,落在地面滑出很远。

触角摆动,张开翅,镰刀一般的前肢举起,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有威慑力。

复眼搜索那道突然闪现的身影,刚才站立的地方,留下一道裂口,攻击她的虫缓慢将前肢拔出。

翡翠凝神,却愣住了。将电池收拢到胸前,痴痴地看着身前几米外的虫。

她通体如玉一般洁白,前肢和四足渐变淡淡的粉红色,高高翘起的肥硕腹部,侵占一半的粉色要更深一些,中间有一条血线。

她的身形更加小巧,头部像一颗心形,眼睛是白色的,中间有一条偏紫色的竖线。整只虫就像一朵怒放的兰花。

翡翠回神,从对面吹来的风,携带浓郁的腥臭气,这只虫不久前杀过其他虫。怪不得附近这么安静。

103星一向没有道德观念,相互之间抢夺物资是常有的事。

只不过翡翠不喜欢与其他虫争夺,如果受伤会很麻烦。

她没有轻举妄动,试图与对方沟通。“我可以将找到的几块板料交给你。”

冕花俯身,胸部紧贴地面,腹部翘起,前肢平放,眼睛紧紧盯着翡翠。

翡翠将电池松开,任由掉落在地面。对方已经摆出攻击姿态,完全不打算商量。即使是103星,也很少能看见如此具有攻击性,而且根本不愿沟通的虫。

冕花前翅后翅完全展开,猛地跃起,空中收起后足,唯有前肢向着翡翠劈下。

翡翠急忙躲闪,四足疯狂向后,外附骨骼能源有限,非必要的情况下,她不愿意使用。

能源电池就在冕花足边,她却依旧紧盯着翡翠。

翡翠不舍地看着电池,慢慢向后移动。她有心争一争,但是见识过冕花的速度后,犹豫几秒还是选择放弃。

冕花用前肢的钩子,钩起能源电池放进挂在后胸两边的袋子里。

这是翡翠第一次碰见同类,却是被抢夺物资这样糟糕的场景。

她已经距离冕花稍远,对方依旧摆出攻击的架势。翡翠无奈,本以为今天能是大丰收呢。

她不敢转身,足灵活地倒退,直到碰触到草叶,借助草丛的遮挡,翡翠大着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冕花没有回应,振翅飞向空中,肆意在空中搜查,而后俯冲向一片区域。

翡翠心领神会,原来刚才她是这样被观察到的。

她再次感叹对方的强势与胆大。如此明目张胆地搜查,会吸引许多雌虫攻击。

然而,她没在那只虫身上看到任何伤口。她退缩是对的,那不是她能与之对抗的虫。

翡翠带着些许遗憾,在草丛中隐没身体,晃动的草叶形成迤逦不绝的线路,直通向一片密密匝匝的树林。

之后,从空中望去,便能窥探到树叶缝隙中飞舞的绿色身影,谨慎地在林中绕了几圈,才停在怪石嶙峋的山崖前。

这里的草丛还要更茂密高大一些,约有两三米高,能完全遮挡住翡翠的身体,以及她家的位置。

轻车熟路走到一处崖壁前,拨开草叶的根系,露出不足一米高的洞口,翡翠微微缩着身体钻了进去。

洞内漆黑一片,翡翠穿过由舱门表面合金改装的拱形柜子,来到算是卧室的地方。

触碰墙壁上的按钮,一阵电流闪烁,环绕床四周亮起蓝色的线性灯光。

听说炭暝星系中几颗居住上流虫族的星球,供她们休息的床,是由稀有且数量稀少的某一类蚕族吐的丝搭建而成。

形如网一样层层堆叠,入睡时,可以托起身体每一处部位,舒适得就像躺在云朵里一样。

翡翠的床,是她在垃圾区翻找很久,才意外捡到用来在长途星际邮件中,保护货物的柔性海绵拼成的。

这种海绵碰触时可以像水面一样震荡,层层抵消力量,极好地保证货物完整。

对于翡翠而言也十分舒适,她喜欢把住所装饰得尽可能有家的感觉。就像奶奶还活着的时候一样。

翡翠解下后腰的袋子,将几块板料堆放在柜子上面,稍后她会用来兑换她需要的物资。黑盒则被她摆放在靠墙的桌子上面,作为一个装饰存在。

而后她爬上床,收拢足像狭长的竹叶一样,在屋内满满当当显得拥挤的物品中睡去了。

翌日一早,阴凉的洞内也能感受到外面的燥热时,翡翠舒展身体,从床上跃到地面。

打开柜子,取出密封的营养液,口器将前端的晶体打开,缓慢吸吮里面浓稠的褐色液体。

这是由水、糖和蛋白质组成的营养液,足够维持她一天所需能量。是金知为她特意准备的。

如果不食用营养液,她就只能捕食其他虫类,或者到酒馆食用虫类大餐。

也许是受奶奶的影响,翡翠不喜欢这样,除非为了保命,不然她很少主动攻击其他虫。

听说除了103星这样的废弃星球,以及一些划分进战区的星球之外,虫们并不需要互相吞噬生存。她们有各种营养搭配,特调的无论外表还是味道都非常完美的食物。

可惜103星,从未被投放过这样的垃圾。不然,翡翠也许也能品尝一下,正常的食物是什么样的滋味。

她用口器简单清理过前肢后,离开洞穴钻入草丛中。有草丛遮挡,根部虽然弥漫着土壤混合草叶的味道,却很湿润,让翡翠感到舒适。

脱离草丛,进入高耸的树林中,不流通的空气,让林子像蒸笼一样。翡翠只能加快速度飞出森林。

擦着地面,一路向镜子酒馆飞去,今日天空蒙着一层黄雾,有不强烈的风流携带一些细沙打在身上。

算是难得的好天气了。进入酒馆,翡翠晃动腹部,抖了抖翅膀,将细沙清理干净。

银月见她过来,懒洋洋地打起招呼。

“昨日收获怎么样?”

“很糟糕。”翡翠说:“只找到几块板料。本来有一块能源电池,但是被一只虫抢走了。”

银月感兴趣地抬起头,调配花粉酒递给翡翠。“什么样的虫?”

“我的同类,”翡翠陷入回忆,眼前浮现那只虫身上美丽的色彩。“只不过她看着像一朵兰花。”

“是她!”银月诧异。“你运气真不错。”

她回身从酒柜格子里面拿出一张银色卡片,卡片内部一半是镂空的四方形,银月推到翡翠身前,按动卡片下方的按钮。

镂空部分亮起,呈现虚拟影像。

“进入这家酒馆的客人,都会被记录在内。”银月的步足前端,每一次触碰卡片,上面的影像都会转换,只不过一些变成了灰色。

“这些灰色影像是确定死亡的虫。”银月看向翡翠。“大部分都是被那家伙杀死的。”

“托她的福。我这家酒馆有源源不断的食物运送进来。”银月摩擦螯肢。“以往需要派虫去垃圾区找上好久才能捡到几具尸体。”

“现在只需要等着她出现在垃圾区,确定离开后。再去捡尸体就可以了,为我省去不少时间。”

“不过,她之前一直在垃圾区东部活动,怎么突然跑到南部来了?”

“你认识她?”翡翠追问。“我从来没有在酒馆见过。”

银月摇头。“我只是听东部来的客人提起过她。”

“那家伙声名远扬。”银月带着一丝恶趣味地说:“你能活下来,真是运气好。”

“遇到她的虫,基本被撕碎了。”她感叹道:“弄得运来的食物总是黏糊糊的,不得不让我便宜售卖。”

翡翠可不想听银月关于生意方面的抱怨。“她速度的确很快,虫也根本无法沟通。”

身上还有很浓郁的血液味道…

那么美丽却又残暴,这样特别的雌虫应该会有很多追随者才对。

银月看出翡翠的想法,举起两对步足摇晃,样子像是在跳舞。

“她可是独行侠,就像你一样。”她说:“强大的雌虫的确会吸引许多追随者,崇拜强者刻在我们的基因里。”

“没有虫族能克制住,不去追随一位强大的女王。”银月交叉步足,支撑脑袋,看样子像是在幸灾乐祸。“不过,她太特别了。拒绝所有虫靠近。是一位没有臣民的女王。”

她低声笑起来,意味不明。“103星这样贫瘠潦倒的星球,就算能出现一位女王,又能改变什么?”

“况且,残暴的女王无法改变103星的现状。”银月及时停下话题。目前,她可不想和翡翠探讨这些问题。

“你对她感兴趣?”

翡翠急忙摇头。“她差点杀了我。”

“如果她继续留在南部,以后再去垃圾区,我就得小心点。”

她对银月说:“我们认识这么久。我要是被杀了,可不要送到你这里来。”

银月忍俊不禁。“当然,我会把你葬在星空。”

翡翠失笑,银月真会开玩笑。葬在星空对于雌虫而言,是最高荣誉。

她可没有这个本事。而且,103星也没有能飞向星空的飞船。

翡翠喃喃说:“希望之后不会再遇见她。”

低头喝着花粉酒,偶尔翡翠会来镜子酒馆帮忙,报酬就是可以免费喝这里的花粉酒。

前肢的钩子插进花粉酒酒液中,送到口器旁吸吮,翡翠喜欢花粉酒甜滋滋的味道,多少也能补充一些营养。

“别这么说。在103星,也许只有你们两只螳螂,最好珍惜遇见同族的机会。”

翡翠吁了一口气,把头扭到一边。“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我还怕她会把我吃掉呢。”

“你知道的,银月。这是我们一族的老传统。虽然现在很少会发生这种事,但这可是103星!”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银月问:“这几天都躲在家里吗?马上就到下一次垃圾飞船过来投放垃圾的时间了。”

前肢捧住酒杯,翡翠颓废地将头靠住酒杯。“霉运不会始终光顾一只虫。”

“好吧。”银月戏谑。“我可怜的小雌虫,祝你好运。”

今天她不准备去垃圾区搜寻物资,而是要去金知那里兑换一些物资。

等到垃圾飞船来的那天,前来争抢物资的虫会有很多,她在其中就不起眼了。相对来说会安全一些。

翡翠喝尽花粉酒,打算离开。走到门口时停下,突然想起来似的,回过头问道:“对了,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银月前足撑着脑袋,满是笑意。“她叫冕花。”

有时候特别的虫,就是会互相吸引,说不定某一天,这只翠绿的雌虫,就不会再孤身来到她的酒馆。

翡翠离开镜子酒馆飞回家中,取走那几块板料。之后一路贴地飞行很远,风吹在她身上总算带来几分清凉。

她停留在一片沙土地,因103星气候复杂,土地分布杂乱。恰好形成适合各种虫族栖息,又相距不远的局面。

这里种植许多红薯,浓绿的叶子规整地连成一片,表现出有虫种植打理的模样。

翡翠屈足,像只蟑螂一样‘飘’进红薯叶下面,凭借记忆来到一株红薯旁,敲击旁边的土地。过了半分钟,下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地面缓缓打开,露出圆形的洞口,翡翠进入地下。

通道是由合金铺盖而成,既干净又能保证安全。穿过几米长的隧道,终点是一扇完全由合金制造的大门,形状如同一片叶子。

翡翠将头部凑到门前,一束蓝色的光束扫描她的身体。而后,门上方亮起一盏黄色小灯,门扉快速打开,她也灵敏地跃进去,门立刻就关上了。

“也许你可以把门打开的间隙,调整得更久一点。”翡翠扭过头看向自己的腹部,门关闭的速度太快,腹部感受到一阵凉风。每次进入这扇门,她总有一种会被夹到腹部的错觉。

“那可不行。”半圆形的室内,回响一道有些怯懦的声音。“如果进来别的虫怎么办?”

“我会被撕碎的。”

金知圆滚滚的身体从桌子下面钻出来。他左右摇晃身体,摩擦翅膀向翡翠走来。

翡翠不得不低头看向金知,他是一只稍圆的蝉,整体为黄褐色,翅膀半透明有暗金色的纹路,可惜右侧膜翅后半部分受损,已经不能飞了。

看见翡翠前来,金知显然很开心,一直活跃地摩擦前胸两侧的足,把宽而短的脑袋奋力抬起。两只凸出的黑色复眼,看起来很纯良。

“是捡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了吗?”金知问。

翡翠用前肢摩擦脑袋,答非所问。“下一次投放垃圾的时间快到了,我需要一些特殊的装置。”

翡翠把袋子里的板料取出,交给金知。“这些需要再兑换一些营养液。”

“以及我需要可以防御的装置。”翡翠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只能等我找到新的物资,再来补给你。”

“别这么说。”金知用足敲击地面。“只要你需要,拿去就是了。”金知转身,慢吞吞地移动到墙壁前,足敲击几处后;墙壁上有大小形状不一的墙体凸出,而后翻转收回,上面便挂着各异的装备了。

金知搜寻一圈,笨拙地用足扒住墙壁,想要伸足去够一个银色环状的装置。

他尴尬地落回地面,想踩着悬浮椅去够,翡翠已经灵活地跃起,用前肢钩子钩住装置递给金知。

“这个腹环可以变形贴在腹下,判断受到致命攻击时,会支撑一道屏障保护你的安全。可惜能源有限,只能维持一分钟。”足按压腹环内部凹槽,银色金属迅速变换形状,金知将其贴在翡翠腹部,金属立刻流动起来,形成菱形的薄甲,包裹翡翠腹下。

翡翠低头压低前胸,腹部翘起,仔细打量腹部的薄甲,然后向金知道谢。

金知爬上悬浮椅,羞涩地笑了几声,从宽大的圆形桌子下面的抽屉中,取出几瓶营养液交给翡翠。

“能源电池太难获取,依靠日能获取能源,对于103星的气候而言,太难了。”金知六足扒住悬浮椅边缘。“听说,最近的蝎子一族与蜘蛛一族的战争,她们用的外附铠甲,使用的能源是核能,可以维持她们在太空中轻便地活动身体。”

“不过核能不可再生,炭暝星系外的高等虫族使用的武器更加先进。她们汲取超新星爆发时产生的能量,输送进战甲和飞船中,足够不蓄能的使用好多年。”

金知语气满是向往。“如果能去那里看一看就好了。”

“哪怕只是在炭暝星系内的一些繁荣星球,见识一下他们的武器也好。”

“你想离开103星?”翡翠问。

“当然!”金知理所当然地说:“谁会喜欢这颗荒芜又野蛮的星球?”

“尤其是对我这样的雄虫而言。”他张开膜翅,失落地看向破损的地方,103星没有能修复他膜翅的治疗舱。虽然依靠液态金属可以短暂修补,来维持他歪七扭八的飞行。但终究不如自己的膜翅自在。

金知始终记得,那一次他小心谨慎地离开地下,前往外界寻求所需装置。结果,被几只雌虫看到,要不是翡翠及时出现救了他,他就要被撕碎了。

翡翠沉默。她不知道怎样安慰金知,103星的环境对于一只雄虫而言,的确太艰难了。没办法,雄虫懦弱又不强大,唯一的作用只能用来交配繁殖,大部分雌虫都有在交配后,将雄虫撕碎的乐趣。

不过仅限103星这样的星球。其余繁荣的星球律法森严,禁止攻击玩弄雄虫。

金知向往那样的世界,是很正常的事。

金知突然问:“翡翠,如果你能离开103星,你想去哪?”

翡翠思忖,而后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可以离开103星。”

自有记忆以来,她在103过着的就是这样的虫生,也许不知不觉间就习惯了。

“世间瞬息万变。”金知说:“也许有一天,真的可以离开103星。”

“翡翠,你的性格不适合留在这里,你太善良了。”

翡翠失笑,“我可和善良搭不上边,死在我手里的虫也不少。”

“不!只有你会选择救助弱小的虫。”金知反驳,“如果你愿意更多地展示自己,我相信你会成为一只强大而仁慈的雌虫,会有很多虫愿意追随你。”

“我习惯一只虫了。”

“而且…我成为不了女王,我不够强大。”翡翠想到了冕花,她那样的虫才是值得追随的女王。

金知移动悬浮椅,到墙壁旁敲击上面的纹路,墙壁打开正方形的孔洞,吐出两杯糖水。

金知一边递给翡翠,一边自己喝着。“翡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真正强大的不是嗜血残暴的武力。而是一颗仁慈怜悯的内心。”

不知按动哪里,空中出现虚拟影像,播放的正是最近的那场战争。

“武力只会换来更多的战争,鲜血、死亡、动乱、悲伤。战争的狂欢过后,只会留下一地尸骸,有幼虫、成虫,甚至还未孵化的卵。”

“我从母亲那里继承的资料中得知,在很多年前的一场战争中,蜘蛛一族十大星舰之一的塞赫麦特号,曾奉命摧毁一颗星球上所有虫族。”

金知看向翡翠,带着一丝怅然。“只有仁慈的女王,才能带来长久的和平。”

“这才是真正的强大。”

翡翠似懂非懂,这样残酷的战争距离她太远。在垃圾区争抢物资,对她而言已经是需要一再小心的“战争”了。

“我说得太多了。”金知尴尬地低下头。“腹环能源不充足,你到时候一定要多加小心。必要时就算放弃物资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翡翠点头,然后遗憾地叹了口气。“就在昨天,我找到一块还剩20%的能源电池,可惜被别的虫抢走了。”

她把营养液放进口袋里,现在她开始心疼那块电池。如果将它的能源提取进腹环中,也许能使屏障维持更久,抢夺物资也更有利。

“被谁夺走的?”

“一只叫冕花的兰花螳螂。”翡翠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同类。”

可惜她根本无法沟通。

“冕花…”金知陷入回忆。“我的确知道一只兰花螳螂。但是叫什么,我可不清楚。”

“她是一只危险的雌虫,你能活下来运气真好。”

翡翠晃动前肢。“银月也这么说。”

“你对…”翡翠犹豫。“那只雌虫了解多少?”

“你知道和我交易的雄虫有不少。我从他们那里听到一些有关于她的消息。”他说:“她一直在东部活动,性格非常强势。曾经多次抢夺其他雌虫的物资,侥幸活下来的雌虫对她望而生畏。但她却禁止那些雌虫靠近,到现在可以说是在东部虫虫喊打。”

“也许这就是她来到南部的原因。”金知建议。“你得离她远一点。”

“当然!”翡翠急忙说:“她差点杀了我。”

她一直独自行动,这么多年熟络的虫,只有金知和银月。

金知用足摩擦悬浮椅边缘,他有些怀疑翡翠的保证。正如他所说,翡翠是一只善良的虫,而她们又是同族;孤独有时候很美妙,却也必然会让与之相反的温暖来临时,沉迷其中一发而不可收。

“总之,我希望你无论何时何地,都将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请一定要来找我。”

翡翠点头,又继续和金知谈论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后。她离开红薯地回到家中。

将营养液放进柜子里藏好,翡翠触碰墙壁上方圆形装置,空中顿时出现虚拟影像。

这是已经退市的老装置,最新的虚拟屏,已经可以以芯片的样式,贴在复眼之间,需要时,自动捕捉脑电波,播放只有你能看见的影像。

虚拟屏正在播放一些娱乐影像,这是翡翠唯一能了解103星球之外的途径。

她想起金知说的话,离开103星…

翡翠没有父母,自螵蛸孵化出来时,就必须面临一项抉择。同类之间,哪怕是兄弟姐妹也会依照本能自相残杀,寻求生存下来的机会。

在其他星球,具有残杀同类本能的虫族,会将卵监管起来,孵化之后,立即将幼虫分开。

而103星太过原始,野蛮。她们是一群罪犯,流浪者以及被驱逐的虫的后代。

没有谁会在意她们是否要靠蚕食同类而活下去。

翡翠是几十个兄弟姐妹中,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幼虫。不得不蚕食同胞的身体来补充营养。而后,几只同胞头也不回地分开,自此再也没有见过面。

后来,她被一只蜘蛛收养照顾。直到蜘蛛奶奶死去。也许是吃掉同胞的记忆太过深刻,翡翠一直不愿再食用其他虫类,结交金知后,营养液的出现恰好随了她的心意。

翡翠盯着屏幕上活跃的画面,渐渐出了神。

离开103星,不用再厮杀,防备其他虫的攻击,忍受饥饿与伤痛。

到一个平和繁荣的星球,应该很好吧…

她摇了摇头,觉得是受到金知的影响,竟然也考虑起这种不切实际的事。

还是思考如何在垃圾飞船来的那天,尽可能获取自己所需的物资吧。翡翠想要一些更为先进的武器,若是能捡到战甲的碎片就更好了。

之后几天,翡翠按部就班地去镜子酒馆帮忙,银月和她提过几次冕花的事。讲她怎样在东部大杀四方,翡翠却听得有些郁闷,更加祈祷不要碰到冕花。

就这样,垃圾飞船抵达了103星,当晚八点左右。103星已经陷入一片黑暗,唯有夜幕零星点缀数颗星辰。

垃圾区一片死寂,过于宁静的夜晚,让不安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星光点点照不清垃圾区的环境,夜风在这里穿梭,发出一阵阵呼啸声。翡翠躲藏在草丛里向外窥探,她知道在黑暗中已经有数不尽的雌虫潜伏,一旦垃圾飞船开始投放垃圾,她们会立刻鱼贯而出,开始厮杀、抢夺。

忽地,夜幕出现一点微光,光晕逐渐扩大,仿佛有什么穿破苍穹,正在向大地倾轧而来。

渐渐光晕中显出它的形体,一艘银白色,头部成三角形,背部像圆润的瓢虫;‘腹部’甚至有几条缩起来的足的飞船,停留在半空。

它发出一阵刺耳的尖鸣声,像是某种警告。而后从飞船尾部缓缓展开圆形的洞口,自内倾泻大量损毁严重,辨别不出形体的金属块,从空中重重地掉落在垃圾山上。

飞船所停在的地方是垃圾区中部,它会从内而外地投放垃圾,而南部是最后一处投放区。

随着垃圾飞船接近南部,翡翠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她一动不动,审慎地盯着飞船尾部的洞口。

她要确定抢夺的目标,不管其他雌虫争夺什么,只要翡翠抢到需要的东西,就会立刻离开。大部分雌虫都不会为了这几样东西而追赶她。

飞船已经来到南部上空,垃圾依旧像无穷尽一样倾泻下来。翡翠压低身体,她看到几个损毁严重的覆臂压缩炮残骸,金知喜欢研究这些东西,它们足够抵销防御装置了。

正当她严阵以待,等待其他雌虫率先争夺时。迎着垃圾飞船周身闪耀的银色光芒,一道粉红色的身影跃起,扇动翅膀径直向飞船冲了过去,那个模样就像是在向飞船宣战。

翡翠仰起头,惊诧地看着这一幕。

垃圾区矮小的垃圾山丘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喊声。

“又是她!”

“真是疯子,她是想打劫垃圾飞船吗?”

密集的翅膀扇动声响起,一只只雌虫不得不跟随着向天空飞去。

空中顿时变得拥挤起来,冕花飞到“流淌”的垃圾瀑布前,迅疾地将几样她看中的物资放入口袋里。

一些雌虫没有冒险攻击她,而且守在“瀑布”下方搜寻物资。偶尔看向冕花,避免她抢走价值高的物资。

翡翠叹了口气,这下她也不得不参与争抢了。她本想等垃圾投放完毕,雌虫们相互争夺时,快速抢夺而后离开。

但现在她们一股脑地涌出,守在倾倒的垃圾旁,她再不过去,就抢不到什么好东西了。

翡翠跃出草丛,沿着地面飞向垃圾瀑布,看样子投放得已经差不多了,垃圾变得断断续续,而且飞船开始升高。

翡翠视线在飞船上停留了一会儿,便矫捷地穿过几只雌虫身旁,冲进垃圾瀑布,将一直盯紧的破损武器捧起,顾不得放进口袋里,就急忙向远处逃离。

“又一只螳螂?”有雌虫惊讶。

“她们是一伙的?”

“管她呢?”

“把东西留下!”

一只桔褐天牛向翡翠飞去,体长约一米,通体为黑褐色,身体宽大,前胸背板,密布不规则瘤状皱褶,触角一节一节,正在颤动。口器已经张开,准备啃咬翡翠的身体。

翡翠无奈,以往虫多,她在其中抢夺一些物资,是不会被其他雌虫在意的。而今因为与冕花是同类,她竟然也会被围堵拦截。

她趁机向上张望,冕花肆无忌惮地挑选需要的物资,已经将口袋装满。正准备俯冲下来,挑选掉落的垃圾。

翡翠闪躲追击的桔褐天牛,将东西放进口袋。

“我和她不是一伙的,我无意与你争抢,我只要这几件残破武器。”

“少废话!”桔褐天牛张开足,想从背部抱住翡翠,再用口器咬断她的脑袋。

翡翠突然停下,猛地翻转身体,迎着桔褐天牛的足,反而主动缠住她的足。一对前肢举起,锋利的镰刀状前肢揽住桔褐天牛的头,内侧密生成列的尖刺,刺进对方头部,翡翠用力拉扯。

桔褐天牛的头瞬间与身体分离,牵扯出她的脏器,黏糊糊的一摊从空中掉落。她的身体本能还在扇动翅膀,却歪斜地撞到垃圾山,掉落在地面。

翡翠扇动翅膀,离开原处,已经有其他雌虫注意到她。翡翠下意识抬起头,发现冕花在半空中,歪着脑袋注视着她。

她被吓了一跳,急忙想离开这个中心地带,不料有其他雌虫围堵过来。目的却不是翡翠,而是冕花,只不过恰好将她也给堵住了。

翡翠转头,这才注意到冕花的四足正紧紧抓住一具损坏的战甲。包裹足的部分已经消失,但是背部和腹部的铠甲几乎都留存下来,只是有一些断裂的伤痕。

“把战甲留下!”一只灰色的蝗虫说道。

她显然是身后十几只蝗虫的头领,她们形成半圆慢慢向冕花靠近。

一只黄绿色的碧伟蜓说:“你太强势贪婪了,什么好东西都想要,怪不得会被东部雌虫集体驱逐。”

她发出尖厉的笑声。“你还不是女王呢!”

冕花没有搭理她们,从翡翠身上收回视线,紧抓不放的足表明她的态度。

翡翠已经预见,接下来会有一场惨烈的厮杀。糟糕的是,她也在战场内!

见冕花不理她,碧伟蜓怒极,率先向冕花飞去,那些蝗虫紧随其后。其余的雌虫落在垃圾山上看戏,她们乐得其成这些雌虫两败俱伤。

翡翠缓慢下降,试图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却还是被几只蝗虫盯上,向着她飞了过来。

冕花体形比翡翠还要小一些,体长约一米五,搭配艳丽的外表。并不会让虫联想到危险,反而很容易被她兰花一样的外表蛊惑。

冕花举起前肢,翅膀扇动,只见粉白相间的色彩在空中游动,划出z字形虚影。转瞬间,她就出现在碧伟蜓身前。

她速度非常快,携带战甲撞向碧伟蜓的身体,镰刀顺势划过对方翅膀。随即钩住碧伟蜓脑袋,转身将她丢向那只灰色的蝗虫。

灰蝗虫用足将碧伟蜓挥开,翡翠看着碧伟蜓从高空坠落,重重摔进垃圾堆中,翅膀折断,足奋力挥舞,而后再也不动了。

她收回视线,谨慎地举起前肢面对这几只蝗虫。外附骨骼的能源足够她使用几次,希望不会用在这里。

翡翠主动出击,猛地跃起,竹叶般狭长的身体像窜出去的箭矢,瞬间穿过一只蝗虫身体,镰刀前肢将她的脑袋砍下,足抓住她的身体,学着冕花的姿势将尸体砸向剩余蝗虫。

冕花与灰蝗虫迎面撞上,冕花因抓着战甲不放,能使用的只有前肢,多少有些不方便。好在她可以及时举起战甲挡住灰蝗虫的口器。

蝗虫扁平的脸以及头顶上方小巧的古怪条纹复眼,让她看上去有一张沧桑的老脸。

灰蝗虫的前足和中足抱住战甲,用头撞击冕花的身体,被她用前肢挡住。灰蝗虫身体灵活,立刻用强而有力的后足蹬着战甲,在空中跃起,想要落在冕花背部。

她显然让冕花有些烦躁,调转身体将战甲抛向上空。前肢张开,腹部翘起,翅膀扇出残影。借着速度,眨眼睛便将前肢插进灰蝗虫的身体,从中间硬生生将她剖开。

抖落前肢上黏稠的血液,顺势接住掉落在身前的战甲。这一幕让其他蝗虫呆住,互相对视,没有谁敢率先冲上来。

“不愧是她。”有雌虫赞美。“连杀戮也那么优雅从容。”

“很难不让虫喜欢。”在虫族的观念中,强者就像闪耀的光芒一样,吸引她们不由自主地靠近。

“杀了她。我要她美丽的腹部。”雌虫摩擦前足,缓缓走出。

她们不会放任战甲被带走,没有忠诚侍卫守护的孤傲女王,被杀死就是她的宿命!

真是倒霉,翡翠丢开蝗虫尸体,慢慢围上来的其余雌虫,也将她视为了杀戮目标。

她真想喊上一句,她们只是恰好是同类,那只兰花螳螂连她都想杀掉呢!

面对升空飞来的漫天雌虫,冕花的反应过于平静。她松开战甲,让它掉落在地面,三角形的复眼仿佛漠视一切生命。

她完全张开身体,像一朵绽放的花朵。而后,逐渐飞离103星的飞船光晕成为她的背景,苍穹中是她飞舞的身影,所过之处,一只接一只的雌虫凋零,从空中坠落。

此刻,柳絮一般繁多的雌虫,成球形包围冕花,逐渐缩小范围,将她逼得左突右冲。残肢断臂如雨滴似的掉落。

翡翠看见她受了伤,腹部被雌虫口器咬掉一块肉,配备形似足一样的短刃武器的雌虫,更是在她前胸、后胸、腹部留下大大小小的伤口。

战斗中分神可不是明智之举,翡翠差点被蝗虫的口器咬中。幸运的是堵在她面前的雌虫不多,使用外附骨骼冲出去,这些雌虫大概率是不会来追击她的。

她用前肢砍断一只蝗虫的足,闪躲其余蝗虫的围击。时间不等虫,她必须离开了。

但不知为何,翡翠不受控制地抬起头。冕花已经从空中被逼落至地面,守在战甲旁攻击其他雌虫,翅膀展开也飞不出包围圈,索性便放弃飞翔,跳跃间,口器咬碎一只雌虫的脑袋。

在她身边已经堆积一些雌虫的尸体。翡翠烦躁,用力斩断眼前蝗虫的身体,轻飘飘地翻转过来,将身后几只蝗虫用前肢削掉脑袋。

振翅飞起,沿途围过来的雌虫被她灵敏地躲开。实在无法回避,便直接撞到对方腹部,用足与她相拥,而后前肢交叉拧断对方脑袋。

大部分雌虫的注意力都留在冕花那里,追击翡翠的不多,她已经升空脱离包围。此刻只要直接离去,她就安全了。

飞船已然离开103星,夜幕重新恢复黑暗。翡翠却清晰可见冕花抱住一只雌虫,自杀式地撞进雌虫堆里,在绞死那只雌虫后,旋转身体用前肢将附近几只雌虫拦腰截断。

突然,一只前肢有外附金属刃的雌虫飞出,出其不意地斩下冕花右前肢。好在冕花反应迅速,转动身体用左前肢将雌虫脑袋斩落一半,同时口器叼住自己断肢。继续厮杀。

“真是疯子。”翡翠喃喃自语。她终于知道银月和金知为什么说她运气好了。

这完全是一只没有恐惧,没有情绪的杀戮机器。

翡翠勒令自己立刻离开,可是翅膀却不听她的指挥,仍旧停留在原地。

她看见一只雌虫的足插进冕花前胸。虽然被她砍断,足却留在她的胸口。

她杀了太多雌虫了,包围圈内密密麻麻堆积雌虫的尸体,她快坚持不住了,身体开始轻微摇晃。

翡翠看向前肢的外附骨骼,摇了摇脑袋,又叹了口气。

之后突兀地俯冲而下,外附骨骼表面亮起蓝色的线路,像生长的枝丫一样,分出数个如同翡翠前肢一般的金属刀刃。随着翡翠旋转身体,迅疾地将密布的雌虫斩落。

翡翠大喊:“抓住战甲!”

冕花抬起头,愣住几秒后,本能地跃到战甲上用足紧紧抱住。

翡翠抱住冕花背部,腹甲启动,一道蓝色圆形能源膜将她们包裹。翡翠奋力扇动翅膀带着冕花冲天而起。

包围的雌虫一时愣住,回神时,有雌虫大声说:“我就知道她们是一伙的!”

她们俯冲而下,两方就像两道洪流一般撞击在一起,屏障闪烁几下,好在是挡住了。

翡翠硬生生冲了出去,向着远处天幕飞去,身后是追击的雌虫大军,密密麻麻相互撞击。

“把我…随便丢在哪里。”

一道略微青涩的声音响起。

翡翠四下看了一圈,才发现声音是抱着的冕花传出的。

她惊诧一瞬,没有回答。她原来不是哑巴。

螳螂可不是善于飞翔的昆虫,外附骨骼再次变换形状,形成纤薄的翅膜,加快翡翠滑翔的速度。

她飞进森林之中,在交叉的巨大树叶下飞翔,游蛇一般在森林里绕圈。冕花受伤过重,在说完那句话后,就晕了过去。但依旧紧紧抱着战甲和咬住她的前肢。

这片森林她非常熟悉,用来甩开那些雌虫再好不过。可是,翡翠却有些犹豫,她真的要把这只凶残的螳螂带回家吗?

也许如她所说,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把她放在那里更好。等她醒过来会自己离开。

翡翠低头,她身上有许多伤口,胸口插着的足还在渗血。这样的状态被丢下,一旦被那群不死心的雌虫找到,会被撕成碎片。

翡翠又叹了口气,终是不忍心把她丢在这里。便不再犹豫,冲进草丛中,等了一会,确定没有其他雌虫尾随。

便在草丛里谨慎地穿梭起来,又绕了几圈,才小心翼翼拖着冕花回到家门口,将她推了进去,自己才钻进洞口,用石块堵住。

回到家的安全感让翡翠松了一口气,身体松弛地趴在地面。

疯了,真是疯了。她头一次做这么疯狂的事,在一堆雌虫的包围下救另一只雌虫。

翡翠摇晃脑袋,如果金知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吓得晕过去。

她拖着冕花,把她放到床垫上,费尽力气将她与战甲分开。

从柜子里拿出v—003号治疗液。这是她从捡到的剩余瓶底那么多的治疗液,一点点积攒出的一瓶的量。

翡翠轻柔地拔出冕花前胸的足,在伤口倒了一些治疗液,淡绿色的液体立刻融入伤口,形成一张绿膜,迅速修补伤口,使新的血肉长出。

翡翠用前肢分开冕花的口器,把她的前肢叼下来。拼接回前胸断口,再次倾倒一些治疗液。

肉眼可见血肉连接在一起,她的前肢就算接上了。

剩余一些大大小小的伤口,翡翠忍痛用前肢沾了一些治疗液替她涂抹。而后立刻盖上盖子,送回柜子里。

又拿出一瓶营养液咬开,送到冕花口器旁。她依靠本能吸吮营养液。

处理完一切后,翡翠缩在墙角,有些不知所措。

她是不能睡的,不然第二天这只螳螂醒来时,攻击她该怎么办?

翡翠觉得不安全,将口袋里的破损武器放进柜子里藏好。把柜子旁竖着摆放,用来当桌子使用的断裂舱门挡在身前,她缩在下面防备地盯着昏睡中的冕花。

渐渐不自觉分了神,关注起她的身形,形似花瓣一样的足,美丽饱满一节节的腹部,纤细的前胸带着一点绿色。就连倒三角脑袋上,复眼中间的触角也是那么的秀气。

和同族共处一室的感觉真奇妙。她想。

镜子酒馆

银月趴在房顶,头顶戴着可以看清远处,自动捕捉影像的眼镜。

真有意思。

她看着远处飞来飞去的雌虫们,用足托起脑袋。

她说什么来着?

特别的雌虫就是会互相吸引。

距离冕花昏迷约半个小时后,她凭借顽强的意志,逼迫自己醒来。恰好与翡翠对上视线,冕花立刻撑起身体,却疲软地瘫回床垫。柔软的床垫带着冕花身体一起晃动。

翡翠也被突然醒来的冕花吓得不轻,缩在桌子后,露出脑袋看着她。

冕花还没有恢复力气,不知为何一定要活动足,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复眼紧盯着翡翠。

翡翠举起前肢,换来冕花更加慌乱的举动。翡翠只好放下前肢,不方便地歪斜腹部,举起中足搭在舱门边缘。

“我给你涂抹了治疗液,你伤得太严重,身体完全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

她又说:“我不会伤害你。”

冕花突然静止不动,四足摊开在床垫上,右前肢还无法正常使用,缩起挂在前胸,只有左前肢勉强举起防备。

这个样子和凶残无关,反而有些可怜和好笑。

翡翠慢慢缩进舱门后,只露出复眼,口器欢快地碰撞。

冕花显然不相信翡翠的话,勉强冷静下来,声线飘忽。“你打算怎么处理我?”

“是分解贩卖,还是吃掉?”

翡翠说:“我不吃生肉。”

冕花沉默。

“我不会把战甲给你。”她突然说:“我不会留存任何有用的物资。”她环顾一周翡翠家中堆积地过分拥挤,大部分没什么用的物品。

“我不要战甲。”翡翠解释:“有时候,我就是会做一些没什么意义的事。”她对着自己抱怨。

谁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会把冕花带回家。

冕花努力把头仰起,似乎想让自己看上去依旧有威慑力。

“我不需要跟随者。”

翡翠没忍住笑出声,她晃动腹部,墙角触碰到她的腹部,有些痒。

“我可不打算跟着你,我会被撕碎的。”

“我和你虽然是同族,但是生存方式完全不同。”她说:“你就当我昏了头。伤好后,你就走吧。”

“你真的…让我离开?”冕花不相信。

她还在试图让自己的身体听话,好支撑她离开这里。

“当然。”翡翠说:“如果我想伤害你,何必浪费治疗液救你。那很珍贵。”

冕花哑口无言,看了翡翠一会儿,似乎是实在没有力气,便把头低下去,喘了几口气。

“我会还给你。”疲倦感涌上来,冕花的视线开始模糊,她努力想看清翡翠,可是意识还是被黑暗吞没。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我不欠你!”

见冕花又昏过去,翡翠挪开舱门,很是无奈。她怎么也没想明白,这只虫强行醒过来,就是为了和她说这几句话。

防备心真强。

翡翠并起前肢又分开再并起,磨磨蹭蹭走到床垫旁,伸出前肢碰了碰冕花,将前肢举到复眼前好奇地看着。

她的声音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漠残忍。声线稚嫩,是一只亚成年体雌虫。

翡翠想要克制住好奇心,她不能与这种麻烦的虫牵扯过多,会打乱她平静的生活。

忽然,翡翠想起来,她大庭广众之下救走了冕花,再去垃圾区一定会引起其他雌虫的敌意。她平静不引人注意的生活,早在她选择救冕花那一刻就不复存在了!

前肢捧住脑袋,发出一声哀叹。

翡翠趴在地面,心情过于复杂。难不成以后她要离开南部去其他垃圾区捡垃圾吗?

时间在翡翠的后悔与嘀嘀咕咕声中悄然流逝。从气温上的变化,可以得知外面已经变成白天。

翡翠小声打着哈欠,不想惊动冕花。她轻声走到洞口,推开挡住的石头,将头探出观察外面。

今日天气不好,外面昏昏沉沉,黄云遍布天空,日光黯淡,有风夹杂沙粒在空中呼啸而过。天地就像被黄泥冲刷过一样。

翡翠不确定附近还有没有雌虫,不敢贸然出去。调转身体返回卧室,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营养液喝下,又看向冕花,犹豫要不要也给她一瓶。

她却猛地跳起,迅疾地冲了出去,翡翠感受到一阵强风,须臾间,冕花钻出洞口消失不见。

翡翠怔了好一会,才回神嘀咕:“跑得真快,比虎甲虫都快。”

简单整理一下床垫后,她踢了踢舱门,这家伙应该早就醒了,只不过在装昏迷,一见她把洞口打开,就急忙跑了出去。

生怕她会伤害她一样。

翡翠想到什么似的,看向床垫旁闪烁的银光,发现冕花忘了带走战甲。

她拍着脑袋,糟了。她拼命抢夺战甲,现在却忘在她这里,冕花是一定会回来拿走的,如果怀疑她想要抢夺怎么办?

翡翠仔细思索后,惹不起躲得起,她打算去银月那里躲一天,等晚上回来时,战甲应该就被冕花拿走了。

翡翠走出洞口,触角活动,确定附近没有雌虫后。穿过草丛飞过森林,前往镜子酒馆。

刚进入酒馆,就听见银月带着笑意的嗓音。她举起酒杯,向她挥足。

“听说,垃圾区昨天发生一件大事。”

酒馆内,其他雌虫纷纷转过头看向翡翠。

好在镜子酒馆有规定,这里是禁战区。

翡翠走过去,接过银月递过来的花粉酒,喝了一口。

“你知道了。”

“没办法,相当轰动。”银月把前两对足放在桌面,歪着脑袋。“一位无畏的雌虫冒着危险,拯救另一只雌虫。”

“放在其他星球,可以被制作成娱乐影视剧的。”

“别笑话我了。”翡翠苦恼。“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会冲动地做出这种事。”

“麻烦了,银月。”翡翠希望银月能帮她出一个主意。“日后我再去垃圾区,一定会被其他雌虫攻击。”

“怕什么?”银月笑道:“善战的雌虫,无畏接受任何挑战。”

“你有时候太过谨慎。”

翡翠摇头:“我可不是冕花那样的雌虫。”

“比起厮杀,我更想保证自己的安全。”

“叫得真亲切。”银月打趣。“既然这么在乎自身安危,你又何必救一只会给你带来麻烦的雌虫。”

翡翠活动口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那一刻,她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不想被其他雌虫敌视,就想办法和冕花划清界限。不过你救了她,其他雌虫大概不会相信你。”

“除非…你把冕花的尸体丢在她们面前。”

银月观察翡翠的反应,笑得更开心。

“善良在103星是最没用的东西。”她的语气听上去没有指责的意思,反而有种莫名的伤感。

“我只是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翡翠为自己辩解。她不是什么善良的雌虫,死在她手中的虫并不少。

银月笑呵呵地摇了摇头,却没有解释。

“来我这,不会只是为了问这个问题的吧?”

翡翠叹气,将昨天发生的事,具体讲述给银月。并告诉她冕花把战甲落在她家了。

“所以你是来我这躲她?”银月嗤笑。“你还真是一只没用的雌虫,竟然被逼到躲在我这里。”

银月笑得身体抖动,翡翠尴尬地低下头。

“好了,不逗你了。”银月说:“你打算躲到她拿走战甲?若是她不拿走呢?”

翡翠诧异。“她那么在乎战甲…”为了物资死战不退,怎么可能不拿走?

银月意有所指。“她未必是在乎物资。”

“也许,只是不想退缩。”

“这世上有一类雌虫,终其一生只进不退,宁可死在杀戮中,也不会苟活一天。”

“物资只是她生存的手段而已。”

翡翠想到冕花说过的话,她说没有任何留存的物资,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银月饮着花粉酒。“看来,你招惹了一只了不得的雌虫。”

“往好处想一想,你毕竟救了她,说不定她会庇护你呢?”

“怎么可能!”翡翠声音大了些,抱歉地压低声音。将冕花急急忙忙离开她家的事告诉银月。

自言自语道:“她看着凶残,失去力量时,似乎也会害怕。”

“她说不定再遇见我,就会杀了我。”

“她还怀疑我会把她分解卖掉呢。”

银月听着翡翠絮絮叨叨的抱怨,用足来回推着酒杯。

以往翡翠来到酒馆,只会和她聊一些搜寻物资的事,偶尔谈几句那只胆小的雄虫。

但是自从见过冕花后,却一直和她无意识地讨论她的事。

银月压住笑意,她预料日后会看见非常有趣的画面。

“我不这么想。”银月一副过来虫的姿态说:“说不定某一天你会不再是一只虫来到我这里。”

翡翠明白银月的意思,小声说:“没有这个可能,她防备心太重。况且,我习惯一只虫了。”

“是吗?”银月说:“要不要打个赌?”

银月腹部闪烁斑驳的光点,吸引住翡翠的目光。

“目前为止,你是唯一一只从她足下活下来的雌虫。”

“那是我运气好。”翡翠反驳。“赌什么?”

“一整年的花粉酒?”

“可以。”银月敲击桌面。随意说:“你若输了,日后帮我一个小忙。”她只是随口一说,她没什么需要翡翠帮忙的。不过无聊的虫生中,逗一逗年幼的小雌虫,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无关痛痒的几轮对话后,翡翠不时看向酒馆的门。

她当然不是在担心那只伤势刚好的雌虫。往常她可不会在酒馆滞留太久,况且她捡到的武器,还需要送到金知那里维修。

这次多亏他的防御装置才能让她从雌虫的包围圈中活下来,这是她要给金知的报酬。

而且,翡翠有一点担心冕花会不会把她家砸了。

银月慢悠悠地说:“既然担心,不如回去看看。”

“我才不担心她。”翡翠说,低头喝着已经空了的花粉酒。

“我可没说你在担心谁。”银月把她的酒杯拉过来,为她续了一杯酒。“不打自招。”

翡翠不自在的摩擦口器。“现在回去,说不定会和她撞上。”

银月摊开她的足。“你要在我这里躲一辈子吗?”

“好好想一想,她知道你家的位置。就算不是今天,某一天说不定还会出现在你面前。”

翡翠慌张地抬起身体。“为什么?准备杀我吗?”

银月默默注视她,摇了摇头,用足捂住头叹气。

对刚刚成年,又无成虫教导的小雌虫说这些做什么?她们知道什么叫做情趣吗?

翡翠从银月身上感受到一丝嫌弃,她对此不明所以。

不过,银月说得没错,她不可能一直躲在这里。她要去修补武器。金知修补好,有多余的可以和他交换。她招惹到那么多雌虫,此时急需用来抵御的武器。

翡翠捧起花粉酒一饮而尽。“我走了。”

银月对着她的背影挥手,直到翡翠走出酒馆也没有收回视线。

……

离开镜子酒馆后,翡翠借着越加急切的黄风遮挡,顺利回到峭壁前的草丛。

触角晃动,确定感知不到其他虫活动的声音,翡翠慎重地挪动足,走到洞口向里张望。回到卧室,她发现战甲还留在原处,冕花没有回来过。

冕花没有取走战甲,不仅没让翡翠放松心情,反而神经更加紧绷。

毕竟一只危险的雌虫,随时有可能再出现在她家中,的确很难不让虫担忧。

翡翠翻出昨夜抢到的物资,挂在前胸两边。只好先去找金知,希望回来时,战甲已经被冕花取走。

翡翠直奔红薯地,风吹得红薯叶不停摇晃,发出一种令虫焦躁的声音。四周太吵,会影响她的感知,翡翠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这次金知打开门的时间要更久,翡翠穿过隧道,迅速越过立刻就要关上的门。

足刚落地,就听见金知焦急不安的声音,他在地面来回走动,绕着圈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场面很滑稽。

“我听说你救了那只雌虫?”

“太可怕了!”金知捧住自己的头。“我就知道,你有时候就是会做出这种不顾自身安危的事。”

“你有没有受伤?”金知绕着翡翠转了一圈。

金知的话太密,翡翠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回答,只能将昨日的事再描述一遍,以及告知战甲留在她家的事。

当然,翡翠注重说明自己是昏了头,完全不清醒,才会一时冲动救了冕花,并把她带回家。

金知撑起身体,发出有些凄厉的惨叫声。“她不会是把你迷住了吧?”

他身体灵活地原地转动起来。看得翡翠眼晕。“我接到银月的通讯,是她告诉了我这件事。”

“真是可怕!”金知一想到那个画面,身体就忍不住颤抖。

“一只雌虫,竟然会为了另一只完全不熟悉的雌虫,从千军万马之中,把她救出来!”

“甚至不惜得罪那些雌虫,听说,你高喊着‘谁也别想伤害她’!”

翡翠漠然,半晌才嘀咕一句。“银月是这么和你说的?”

金知煞有介事地点头。

看着翡翠的目光既敬佩又忧虑。

“她太会添油加醋,这完全是没有的事。”翡翠无奈。“我才不会说这么肉麻的话。”

“但你救了她,并把她带回家总是真的。”

翡翠抬起前肢,又无力放下。这个她没办法反驳。

好像所有虫都知道她做了一件蠢事。

银月的镜子酒馆偶尔会作为情报交换地点。103大大小小发生的事,都会在那里扩散给所有雌虫知晓。

她真不希望,她救了冕花的事,会以什么古怪的戏码传播到整颗103星。

她应该警告银月不要乱说。

她…不会乱说的吧?

金知给了她答案。“有很多雌虫在调查有关你的事。”

“之前,你一直名声不显。”他叹气。“结果一出手,就是救走了冕花这样的大事!”

“我想,很快银月就会赚得盆满钵满。”金知小声说:“有不少雄虫也在向我购买有关你的情报。”

“优秀的雌虫很难不让其他虫爱慕。”

“尤其是…”金知带着笑意说:“你这样英雌救美的雌虫。”

翡翠张开足,直接滑落着趴在地面。

完蛋了。她本来以为这件事只会在南部垃圾区的雌虫间流传,引起争议。怎么现在有一种,要成为新闻,在全103星流通的感觉?

一定是银月!她完全是想看她的笑话。

“你打算怎么办?”金知替她着急。“要不…这段时间住在我这里?我可以分出一个房间给你,总好过你回去再碰见那只危险的雌虫。”

“不行!”翡翠急道:“我好不容易积攒那么多东西,如果被毁坏了怎么办?”

“据我所知,大部分都没什么用。”金知小声提醒。

“翡翠,不要做危险的事。你和她不是一路虫,招惹上冕花,会让你曾经平静的生活一去不复返。”

金知走到翡翠身前,抬起头看着她。“你喜欢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对吗?”

翡翠沉默几秒后,才回答。“当然。”

金知转身,趴到悬浮椅上面。雌虫渴望争斗是天性,即使是面对死亡也无法阻挡她们向往波澜壮阔的一生。

翡翠的确不同,她小心谨慎,甚少与其他雌虫接触。几乎不会主动挑起任何冲突,平凡安稳地活到现在,甚至救了他这只雄虫。

也许就是这样先入为主的思想,让他误认为翡翠与他一样,只想安全地活着。

但是毕竟不一样,翡翠是一只雌虫。你不能要求一只雌虫生来只考虑交配繁衍的事。

她们注定要飞向星空,在一个又一个战场上厮杀。

金知情绪低落,喃喃自语:“只想活着有什么错?”

“你说什么?”翡翠没有听清。

金知摇摇头。“没什么。把你捡到的物资给我修补吧。如果那只雌虫想伤害你,最起码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金知边说边伸出足。“我这里积攒了一些能源,我帮你把腹环重新充能。”

翡翠将口袋里破损的武器交给金知,但是拒绝给腹环充能。

“你的安全舱也需要能量。”

“如果受到攻击,你总需要一些备用能源来保护自己。”翡翠举起前肢。“我不会有事。”

“在没有救出那只雌虫之前,你这么说我倒是会相信。”金知用足摆弄破损的武器,“覆臂压缩炮!好东西,如果不是蝎子与蜘蛛的争斗,这类武器是很难出现在103星的。”

“损毁得比较严重,修复后也只能改装成一个。需要一段时间。”

金知看向翡翠。“腹环的能量大概还能支撑十几秒。好在这几日103星有飓风,我会吸收风能,过几日你过来,我帮你把腹环充能,最起码要保证你有一分钟逃命的时间。”

这次翡翠没有拒绝。

金知操控悬浮椅到墙壁前,按动某一处,将武器丢进张开的洞口里。

“你回去碰到那只雌虫怎么办?”他说:“不知道那具战甲是蝎子一族还是蜘蛛一族的。”

“不过液态金属改装成适合螳螂的体形非常容易,她不可能放弃。”

翡翠说了句。“我怀疑她能否找到为她修补战甲的虫。”

“她冷漠得可怕,防备心又重,重伤昏迷都要强撑着醒来警告我。”

金知直勾勾地盯着翡翠。“你不要打我的主意。”

“我是不会帮那只雌虫修补战甲的!如果她借此伤害你呢!”

翡翠挥动前肢。“你真应该看一看她昨夜在垃圾区厮杀时的英姿。撕碎我,根本不需要战甲。”

金知气的在悬浮椅上蹦跳,把悬浮椅砸的上下晃动。“我可不想听你夸她,我是在警告你离她远一点!”

金知深吸一口气。“银月说得没错,你就是被她迷住了!”

“银月就是喜欢说一些奇怪的话。”翡翠示意金知冷静一点。

“我当然知道她很危险。因为一时昏了头,导致我现在也被其他雌虫注意到,已经很麻烦了。我不会再去招惹她。”

“我只想等她把战甲取走,过一段时间,一切都平息下来。就不会有虫再在意我了。”

“我会继续过平静的生活。”

金知对此将信将疑,命运有时像个喜欢恶作剧的小丑。你认为事情可以一帆风顺的时候,它偏要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况且,翡翠冒着危险救了那只雌虫后。她再说什么保证,金知都不愿相信了。

“希望吧!”

“银月可不要再给我传讯,说一些你做出来能吓破我胆的事。”

“我还想多活几年。”

他不想在某一天听到事关翡翠的惨况。这是他仅有的可以谈话的朋友。

“倘若碰到什么麻烦,你一定要过来找我。”金知一再嘱咐。

这间安全舱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日后他会留给未孵化的幼虫,一代代传承下去。

“好。”翡翠点头,用足摩擦安全舱的地板。犹豫一会,问出她的疑惑。“有时候评价一只虫,不能用她平常表现出的模样来评判。对吧?”

金知警觉地抬起头,黑亮的复眼显得炯炯有神。“你想说什么?”

“关于那只雌虫?叫…冕花是吧!”

“她的确在垃圾区所向披靡,十分凶悍。但是——我将她带回家后,失去力量时,她却很惊慌,强撑着警告我。”她说:“这很奇怪。也许是103星残酷的环境,逼迫她不得不维持残忍冷酷的姿态。”

“这不重要,不要去了解一只危险又神秘的虫。”金知以老学究的口气说:“追寻未知是任何一种智慧生命的本能。可是,这会让你无可自拔地陷入连续不断的危险之中。”

“恐惧和危机会激活你的身体,让你战栗、兴奋。从而产生吸引力,不知不觉就让你习惯追寻危险。”

“好奇——好奇是文明的开端,也是纷乱的起始。”

“将好奇心放在整个宏观世界中,足以支撑一个初级文明,在未来的某一天登上星空。”

“智慧生命拒绝不了星空的瑰丽,宇宙的神秘。”

“而将它投放在一个单独的生命体上。”金知张开他的翅膜轻轻摩擦。就像是在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探索的过程,怎么就不会是在积累只有她才能发现的爱意呢?”

“你和银月一样,都喜欢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翡翠在原地跳跃,情绪复杂又有一些焦躁。“问题摆在我面前,所以我才升起一点解题的念头。”

“我会和她划清界限,等她拿走战甲,我们就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你最近来我这里,和我谈论的都是这只雌虫。”金知又趴回去,整只虫看起来瘪瘪的,一副泄气的模样。

“好吧,我知道她是一只螳螂,还是一只过分美丽的兰花螳螂。”

“你从来没有见过同类,一直独来独往,难免会不自觉地被她吸引。可是她真的太危险了。”

“才被东部驱逐不久,跑到南部这里,就引起其他雌虫围攻。若不是你不顾一切地救她,她这样的雌虫早死了。”

“难不成,你要过和她一样的生活吗?”

金知絮叨起来,颇有一种滔滔不绝的气势。听得翡翠头疼。

说教对于任何年龄段的虫来讲,都是一件令虫痛苦的事。

翡翠只能举起前肢求饶,一再保证绝不犯错。她会离冕花远远的。

事实上,翡翠也必须离冕花远一点。她惹上了不小的麻烦,银月不知要怎样流传她做出的愚蠢事迹,金知又因担心她,快要成为一只唠叨不休的苦瓜脸老虫子了。

翡翠表示要回家看看战甲有没有被取走,急匆匆地离开了。

在几处地方来回奔波,时间悄然流逝到了下午。天空更加暗沉,黄彤彤的云团像是要砸在地面上似的。夹杂沙粒的风,能清晰地看出形状,将草叶压弯,唯有撞进森林中能安分一些。

翡翠忍受沙子打在翅膀上的不适感,一穿过森林就急切地钻入草丛中,抖去落在身上的沙子。

在洞外,她踌躇地停下步伐。她真不知道回自己的家,竟然也会有近乡情怯般的不安。

翡翠钻入洞内,穿过隔断。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头埋进床垫。

那具样式特别且闪亮的战甲依旧停留在她的床边。难道她已经遗忘拼命抢夺的东西了吗?

或者,她该再去问一问银月,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这只雌虫跑到哪里去了?

她大概会说,有!当然有!一只了不得的雌虫,英勇地拯救了另一只雌虫。

真庆幸,103星没有早报晚报这种复古的新闻传播方式,而落后的103星当然也不具备什么快速的传播方式。

翡翠爬到床垫上面,柔软的垫子像水波一样震荡起来。她想到冕花挣扎时,身体被连带着一同颤抖的滑稽模样。

翡翠笑了笑,很快又愁眉苦脸起来。

一段时间都不能再去垃圾区,战甲又留在这里,让她不得不时刻警觉冕花有没有过来,准备取走她的东西。

只能去银月那里帮忙,换取花粉酒喝。或者,银月真的打算用有关她的消息换取一些物资的话。也许她可以要求分一点出场费。

无所事事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无聊,翡翠跳下床,准备打开虚拟屏,观看一些娱乐节目。

外面的风向变了,夹杂进其他声音。

她停住动作,竖起镰刀,伏低身体。有什么东西停在她的洞口外。

随后是一阵稀里哗啦的物品掉落声,乱糟糟地砸在一起。

会是她吗?

翡翠试探性地走向洞口,外附骨骼随时准备攻击。

她刚低下头,往外伸出一段距离,恰好对上冕花向里张望,既谨慎又鬼鬼祟祟的视线。

她被翡翠吓了一跳,猛地向后跳跃,举起前肢晃动身体。翡翠也足慌乱地向后退去。

定了定神,她才看见刚治愈好一晚的冕花,身上又有了密布的细小伤痕。她视线向下偏移,草丛根系堆积一些闪烁的板料,竟然还有一块液态能源液。恰好可以给她的外附骨骼充能。

见翡翠注意到地面的东西,冕花把前肢收拢到胸前。“我不欠你。救我的报酬。”

翡翠活动口器,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冕花也沉默了,风吹动草叶,包裹她们的身体。

“那…我收下了。”翡翠慢慢从洞内走出,冕花注视她的动作,始终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翡翠捧起地面的物资,向后倒退。退进洞内时,她看着冕花身上的伤痕。

“你的战甲我没动。”

“……要不要进来?”

冕花没说话,缩着前肢不知道在想什么。

翡翠只好退到卧室,乐呵呵捧着能源液,她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为外附骨骼充能了。

她蹲守垃圾区那么久,都没有捡到能源液,导致外附骨骼使用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数前肢内侧的刺

翡翠将板料放进柜子里,等待明天去和金知兑换营养液。

至于能源液,她迟疑一瞬,还是打开倒了一些在外附骨骼表面。液体立刻顺着纹路没入,闪烁几下归于平静。

剩余的能源液被翡翠放进柜子底部,小心藏好。

接着,她听见洞口徘徊的脚步声。

“我可以帮你治疗。”

她加了一句。“公平交易!”

脚步声停下,冕花足抬起,小心翼翼踏进洞内,静止在原地注视着黑暗中的翡翠,之后再抬起足慢慢向里面移动。

翡翠觉得。等她进来,天都要黑了。

她先打开柜子把治疗液取出,一转头,冕花又站住不动了,警惕地抬起脑袋。

三角形的眼睛像两块奇特的玉石。

“这是治疗液。”翡翠举起瓶子解释。

然后尽可能挤进墙角里。冕花这才继续慢吞吞地向着卧室移动,最后停在战甲旁。

翡翠把前肢抱在前胸,示意自己绝对没有攻击的意图。

“你得到床垫上去。”

卧室空间不大,除了床垫,可没有多少供她们站立的位置。冕花再走几步就得贴到她身上来了。

冕花又静止不动,看上去像是在思考。有些像反应迟钝的老式机器,零件都已经生锈。

她迈动后足踩住床垫,显然忘记了床垫的威力。立刻手忙脚乱足忙足乱磕磕绊绊地趴在床垫上,越是挣扎身体颤抖得越厉害。

翡翠真希望现在有什么东西能挡住她的口器。

冕花只能选择不动,终于趴在床垫上,保持住身体的平稳。

翡翠用口器打开瓶口,费力地翘起中足,沾了一些治疗液,轻轻地蹭到床垫旁。伸足想替冕花涂抹伤口,她却一直往后缩。

就像一只脊柱灵活的猫咪。

翡翠郁闷。“你怕什么?”该怕的虫是我才对。

“我不怕!”冕花反驳。

“我不习惯…”

“之前我已经帮你涂抹过了,胸口的足还是我亲自拔出来的。”

冕花低头看向前胸,又转向翡翠,不再躲闪。

翡翠屏住呼吸,严阵以待。足上动作飞快地将伤口涂抹一遍。

碰到冕花腹部时,那里有规律地收缩,触感柔软,不适地摇摆着,想躲开她的足。

翡翠把治疗液放回柜子里,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你…又去了垃圾区?”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嗯。”

“她们说不定疯了一样地到处找你呢。…你竟然还敢主动跑过去。”

翡翠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给你报酬。”

“没必要这么急…”她语气断断续续地说:“你伤刚好,总要休息几天。”

“不需要。”

她的回答真是简洁,又冷冰冰。

翡翠挠挠头,想活动身体,又怕惊到冕花,她在墙角都快立起来。

“你死了,就给不了我报酬了。”

冕花歪着脑袋。“算你倒霉。”

“……”真让虫生气!

相顾无言,冕花跳下床,停在战甲旁思索。

“你还要去垃圾区吗?”翡翠没忍住问了出来。

“也许你该躲一段时间。”

“况且,你不打算修补战甲吗?”

冕花偏过头。

“没有能帮助你修补战甲的虫对吧?”

“那你抢夺战甲有什么用?”

“想抢。”她回答。

“…”和她对话可真费劲。

昆虫没有眼白这种东西,不然翡翠非得把绿色复眼翻成白色。

“修补战甲更重要,可以提高你的存活概率。”毕竟,你无时无刻不在找死。

见冕花像是一尊石像一样,摆着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翡翠有些说不下去,她也是一只孤僻的虫,不知该如何与其他虫相处。

让她去贴冕花的冷屁股,太为难她了。不如点到为止。

冕花向外走去,她沉默、少言。除了昨夜受伤时,表现出一丝不安和惊慌外。她完全是对自己,对外在一切事物放任自流的心态。包括自身的性命。

“战甲,你不取走吗?”

冕花转过头。“我死了,就是你的报酬。”

她钻出洞穴,张开翅膀向着苍穹飞去。翡翠来到洞口,只看见逐渐被黄风吞没的粉红身影。

她还要去垃圾区厮杀吗?

翡翠回头看向卧室,又转头看着天外,一时思绪万千。

而冕花离开后,并没有如翡翠所想前往垃圾区,她飞到一片阴暗的森林,下方弥漫着常年不散的瘴气。树叶惨绿,树干乌黑,林中少有光线,如同密闭的囚笼。

冕花飞入其中,停在枝叶交错,攀着荆棘的树干下面。掀开一处地面,钻了进去。里面是土壤被夯实的地洞,空空荡荡只有干草堆成的窝;角落有一盏圆形悬浮灯,上下轻微飘动,散发微弱的光亮,看上去马上就要没电。

冕花趴在干草上面,舒展身体,疲惫涌上来,她迷迷糊糊地睡去。

醒来,还需要再去垃圾区。她不欠任何虫,要把治疗的费用还给那只翠绿的雌虫。

入夜,冕花醒来。她瞥了一眼越加昏暗的悬浮灯,爬出地洞,向着垃圾区而去。

旋风销声匿迹,103星的夜晚总是过于安静。满天繁星下,星辰仿佛在缓慢流动。

随着冕花大张旗鼓出现在南部垃圾区上空,平静的垃圾区如同烧开的热水一般沸腾起来。

潜藏在垃圾堆中的雌虫们纷纷升空。

“我说什么来着?她一定会回来找死!”有雌虫得意扬扬地说。

“真奇怪,她把自己的小命当成赌桌上的筹码吗?”

“不要再让她跑了。”冕花肆无忌惮的行为彻底激怒一众雌虫。

她们分批升空,试图包围冕花,将她逼到地面。

冕花同样向高空飞去,而后突然停下扇动翅膀,像一朵散落的花朵,从空中徐徐落下。

她张开前肢,卷起风流,将最先冲向她的雌虫斩断脑袋和足。

她孤身一虫冲向如蜂群一般的雌虫堆的英姿。深深刻进这群雌虫的脑海中,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

远处,银月趴在房顶上,静静凝视这一幕。她回忆起从前,记忆中曾也有一只这样的雌虫,英勇,无畏,善于厮杀。让她心甘情愿地追随。

后来……

银月摇摇头,年纪大了就是喜欢回忆从前。

她望着冕花冲破昆虫洪流,砸进垃圾堆中,收罗几样物资装进口袋,边闪躲其他雌虫的攻击,边向外飞去。

身上又出现大大小小的伤,腹部流出绿色的血液。昆虫的血液被称为“血淋巴”,通常呈透明或浅黄色。也有橙红色、蓝绿色、绿色等她依旧感觉不到疼似的,奋勇杀敌。

银月目睹聚成一团的雌虫们,跟随那道身影向远处移动。她默默说着祝你好运,活动足转身爬下房顶。

……

翡翠醒来时,洞内气温偏低,虽然有草丛遮挡狂风,仍旧无法阻止寒流蔓延进卧室。

穿过隔断,她从侧面拉出一扇门堵住隔断的拱门。这样可以保证她回来时,卧室的气温不会过低。

外面风很大,翡翠刚冒出头,身体就被吹拂地歪斜。草叶被整齐压弯,并不能完全遮挡住她的身体。

对于她这样体长两米三,体高一米五的螳螂而言,风都会让她摇晃身体。更为娇小的冕花,应该无法在这样的天气中平稳飞翔吧。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应该躲在哪个安全的地方,希望如此。

翡翠借着风力,张开翅膀被吹动着向镜子酒馆飞去。胡乱席卷的风沙扬起一阵阵沙尘,仿佛弥漫起黄色的雾霭,辨清方向很困难。

好在翡翠熟悉镜子酒馆,凭借记忆中的路线,踉跄地停在酒馆门口,推开门急切地钻进去,把卡在前肢刺里的沙子抖落。

银月正在调配花粉酒,将蜂花粉放入温热的酒液中浸泡,再加入一些蜂蜜,摇晃搅拌放在酒柜上,等待十日后过滤就可以饮用。

她斟满一杯新酒,推到桌边,也不开口,等待翡翠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翡翠一直没有说话,银月只好先开口。“怎么?不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翡翠埋头喝着花粉酒,今天她还没有吃饭,最近不确定能不能去垃圾区补充物资,只能忍饥挨饿一段时间。

“你打算卖我的消息?”翡翠抽空问。“得分给我出场费。”

银月哭笑不得,她以为翡翠是来责怪她乱传消息,没想到是来索要物资。

不过也是,因为冕花的原因暂时不能去垃圾区,她又不肯吃虫肉,恐怕要饿一阵肚子。

“好吧,我会定期给你一些板料,叫你去那只小雄虫那里兑换营养液。”

银月移开目光。“昨天回去后,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

翡翠喝酒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歪着脑袋。“没…什么事。”

“是吗?”银月似笑非笑,抱足在胸,翘着她的‘草莓’腹部。

“昨晚我可是看见很有趣的事情发生。”她说:“一只雌虫自杀式地冲向垃圾区,被其他雌虫围攻,追击,生死不明。”

“按理说,她没必要再去垃圾区。”银月托着脑袋,露出疑惑的神情。

翡翠碰倒酒杯,慌乱扶正。“她又去了垃圾区?”

“又?”银月抓住重点,足交叉,笑呵呵地问:“和我讲讲,酒馆有时候太无聊,我就喜欢听一些八卦找找乐子。”

翡翠用前肢摩擦桌面,避开银月戏谑的目光。“没什么,只是她昨天下午出现在洞口,丢给我一些物资,说是治疗她的报酬。”

“我看她身上又有伤,就…帮她治疗。就这么简单。”她添了一句,然后若无其事地喝着空了的酒杯。

银月笑着摇头,回身取了一杯蜂蜜,往翡翠杯子倒入一些,用温水冲开。

“这么说,她是为了你…给你报酬,所以不知死活地又跑去垃圾区?”

“谁知道。”翡翠嘟囔:“我劝过她先去修补战甲。”

犹豫一会,翡翠拐弯抹角地说:“没有虫能帮助她修补战甲,她说只是想抢那些物资。”

“她喜欢厮杀。”翡翠给出结论。

“她…跑掉了吗?”

“这我可不知道。”银月悠然自得地摆弄酒杯,一个个套在一起,又分开摆成一排。

角落里一些雌虫抬起脑袋看着翡翠的背影。

“我只不过恰好在房顶看见她被追杀,啊,真惨,腹部流了很多血,估计是活不成了。”

翡翠低头。“你这蜂蜜不甜。”

银月笑了笑,发出咯咯的嗓音。

翡翠表里不一的模样真有意思。

“怎么办呢?”银月托着脸庞,腹部投射的光斑,随着她摇晃身体而变换位置形状。“过了一夜,说不定已经被撕碎吃掉了。”

“那副战甲,还在你那里?”

翡翠迟缓地点了点头。

“正好,她死了。战甲就是你的了。让那只小雄虫帮你修补。”

翡翠立刻拒绝。“她不一定会死!”

“管她呢?”银月压低声音,古怪的腔调听上去像是老旧的磁带。“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会受重伤,估计此刻正躺在某个地方等死。”

“修补好战甲,能为你提升不少战斗力。就算她再出现在你面前,又能抢回去吗?”

银月的提议让翡翠莫名有些不开心。

她焦躁地啃咬杯子,咬得边缘坑坑洼洼。

银月心疼地抢过来。杯子在103星可是稀罕物。

“不开心也不能咬我的杯子。”

“我没有不开心。”

“我得走了。”

“去哪?”

翡翠回头:“去金知那里兑换营养液。”

“她呢?”

翡翠步伐一顿。回想起冕花说过的话。“…算她倒霉。”说完,推门离开。

银月摇晃还剩一半的蜂蜜水,找来空瓶倒入,替翡翠储存起来。

她一直很节俭,不愿像其他雌虫一样放纵,仿佛生命只剩最后一天。每次都会将酒水喝得一点也不剩。

银月举起酒杯,昏暗的光线中,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浓黑带着微亮的光泽。

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翡翠顶风回到家中,停在战甲旁沉默注视好一阵,才回神在柜子里翻出冕花送来的板料,装进口袋。

她的动作有条不紊,只是不小心碰倒几件柜面的摆件。

走出洞内,视线不自觉偏向垃圾区的位置。

救下冕花,只是一时昏头。已经惹来很大的麻烦,同样的蠢事,她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犯。

希望…她能取走战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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