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冕花的逼问，翡翠挣扎几下没有挣脱，索性低着头不说话。
冕花不是很有耐心，她甚至很焦躁。她不明白翡翠为什么只是去了一次镜子酒馆，就变成这副颓废悲痛的模样。
仿佛有什么不幸的事，悄然降临在她的身上。
她用口器轻咬一下翡翠的脸，难免也碰到她的口器。
翡翠错愕地转过头，“你答应过不再咬我。”
冕花当作没听见。“回答我。”
翡翠又挣扎起来，翠绿的复眼瞪着冕花。这个时候她倒完全不怕她了，倔强得厉害。
冕花只好低下头，改为咬她的口器，今早她们刚喝过营养液，口器还残留一丝甜滋滋的味道。
她又去咬翡翠的前肢，某种意图在此刻暴露无遗。她想把翡翠全身都这样轻轻地咬一遍。
翡翠显然是不愿意的，因为她带着怒火地奋力挣扎。
冕花松开她，避免伤到她。
翡翠不管不顾地向家中飞去。冕花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思索着要不要去一趟镜子酒馆。
那只蜘蛛为什么把她的翡翠变成这样。
她想喊一声翡翠，却顿住，默默把头偏向一边。有些羞于启齿。
翡翠直接飞回家中，扑到床垫上面，前肢夹住头，整只虫缩成窄窄一条。
冕花回来就看见她这副样子，挪步挤进过道，用前肢触碰她的身体。
“你在生气。”
翡翠不回话，口中模仿均匀的呼吸声。她没什么好说的，她的心已经被一块沉重的巨石捆绑，一同坠到深海里去。
冕花爬上床，用前肢戳翡翠前胸，颇有种你不搭理我，我就一直继续下去的意思。
可翡翠同样倔强，就是不肯抬起头说上半句话。
冕花只好停下动作。“你说要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
“就用你的沉默吗？”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遇见什么麻烦？”
翡翠终于有了反应，从前肢夹紧的头部下传来她沉闷的嗓音。
“没有麻烦。明天就要离开103星了，有些忐忑而已。早些休息。”
说完这些，她仿佛真的睡去，再不肯发出任何声响。
冕花趴在她旁边，紧贴身体，试图将体内某种善于隐藏的情绪，传递给对方。
她很讨厌被翡翠排除在外。她独自承担某件事，像一把上了锁用钢铁铸成的箱子，绝不肯告知于她。她本以为会在箱子里面。
夜晚逝去在她们的沉默之中。早上时，翡翠已经恢复正常，情绪奇异地高昂着。她说去331星后，会有其他新奇的物品，洞内的东西她一样也不准备带走。
而且，话比平常多了许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冕花闲聊。尽管冕花不回话，只是用探究的目光凝视她。
且情绪与她相反，持续低落，最后凝固成冰霜，封在她的体表。让翡翠渐渐没了声音，不敢放慢速度靠近身侧的冕花。
直到落在红薯地，今日的风更有力，翡翠身体轻轻摆动。用力敲击地面，再次避开冕花凑近的复眼，她直白而幽静的目光，仿佛已经窥探到她心底的裂缝。
好在地面打开，翡翠逃也似的冲进安全舱，冕花紧随其后。
墙壁敞开黑黝黝的洞口，向下一直延伸到飞船所在。金知站在洞前，翅膜相互摩擦，发出欢快的曲调。
“翡翠，你不带走积攒的物品吗？”金知疑惑。他知道翡翠很喜欢那些堆积满满又没什么用的小东西。
“不了，到了331星会有新的。”翡翠摇头，催促道：“下去吧。”
金知缓慢转动身体，复眼仍看向翡翠，他一边沿着洞内两边散发光亮的灯线向下走，一边满心疑虑地思索。
哪里让他感觉不对，今天的翡翠有些奇怪，说不上来哪奇怪，就是给他一种萧索又释然的轻松感。
仿佛迷雾重重的森林里突然出现一条道路，她已经踏在这条路上，即将走出森林。
金知几次偷偷看向身后的翡翠，却注意到她身后一直紧盯着翡翠的冕花，她正在压抑情绪，乌云压顶的海面还未掀起波涛。
他确定她们在离开他这里之后，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可是马上就要离开103星，还有什么可以争吵的？
沉睡在地下多年的小型飞船，虽然有金知小心照料，外表还是留下岁月的痕迹。
新的板料替换陈旧损坏的外壳，使它呈现出果实腐烂一般的斑驳表象。
飞船的造型是一只银色的甲虫样式，乖巧地趴伏在银色金属地板上，腹部下敞开的洞口伸出长梯等待她们进入。
翡翠扫过飞船，静默几秒主动推着金知，示意他进入。之后她也进去转过身看向冕花。
冕花扇动翅膀，直接跳进去，长梯收回，门迅速合上。
金知走到操控台，调出航线图，按下启动按钮，红光闪烁，飞船进入倒计时。
地面升出三个胶囊似的舱室，金知爬去左侧的舱室，绑带束缚住他的身体，他用足敲击盖下来的罩子，提醒翡翠和冕花快些进来。
翡翠控制语气，一边向舱室走去，一边催促冕花。不知为何，冕花总是走在她身后，就像在防备什么。
她已经迈进舱室，冕花从她纤薄的翅膀上收回视线，转身跳进舱室，绑带将她捆绑，玻璃罩落下。
她又看向翡翠，发现她也转过头与她对视，红光闪烁得越加急促，催促着最后一位旅客。
翡翠却跳下舱室，前肢敲击玻璃表面。“别欺负金知。”
冕花一言不发，对于翡翠的举动也没有表现出惊讶。反而是金知急切地敲击玻璃，叫喊着翡翠的名字。
翡翠敏捷地冲向舱门的方向，进来时她已经四处观察过飞船内的设施，她按下按钮，在舱门打开的那一刻飞出。
金知茫然地看着这一幕，紧接着他就看见冕花用口器咬断绑带，足顶住玻璃，缩起前肢用身体猛地撞向玻璃，使舱室剧烈摇晃起来，而后前肢探进玻璃底部缝隙，连接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
金知急忙按下舱室内侧面的按钮打开玻璃罩，并告知冕花；玻璃罩打开后，冕花扇动翅膀打开舱门追了出去。
金知爬下舱室，去操控台关闭倒计时，也焦急地追出去。他真不敢相信，翡翠竟然抛下他，而且放心他与那只危险的雌虫一起横渡炭暝星系。
冕花再一次展现出她迅疾的速度，仿佛被狂风托举着飞到翡翠身前拦住她。
然后歪着头，声音隐约带着一丝嘲讽的冷笑。“现在，你可以说了。”
才滑下长梯的金知，慢悠悠停在她们不远处，视线左右游移，想要开口却在沉重的气氛下选择闭嘴。
“没什么可说的。”翡翠躲闪。“我只是突然发现舍不得103星。”
冕花走近她，每一步落下都在地板上发出闷响。“你抛下那只愚蠢的雄虫无可非议。”
金知委屈的抱住头。
“但是离开103星，是你邀请的我。”
冕花停下步伐，她已经站在翡翠身前，仰视她扭转到身后的三角头部。
“你凭什么擅作主张抛弃我。”
冕花的声音一向音量偏低，一副对讲话没什么热情的态度。这一刻在音量中加入情绪，突兀失控似的震荡起来，声音在密闭空间内层层回荡。
“你邀请我和你一起度过冬季，邀请我与你一起离开103星。”
“和我说了一堆奇怪的话。向我做出承诺。”给予我另一种希望。一种跳跃在心尖，从未在虫族内被定义的希望。
“你的承诺就是将我丢到宇宙吗？”
她的声音又平稳下来，就像掌控情绪的阀门突然被拉下。
冕花向后退去，“说什么为我戴上王冠。”
冕花转身，前肢垂下。“你留给我的不过是被抛下的孤独。”
她沿着来时的洞口飞出地下。金知这才走过来，一边看向冕花离去的身影，一边追问翡翠。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离开飞船？”
翡翠被金知推动的身体摇晃，足失去力气似的趴在地面。
金知被吓了一跳，围着翡翠转圈询问她哪里不舒服。
“银月告诉我103星即将被摧毁。”
金知顿住。
“柱尾蝎不准备将103星交给银板蛛一族，她们准备在交接战败赔偿款时，毁灭103星，借此发动新一轮战争。”
翡翠低着头。“金知，没有虫在乎103星虫族的命运。”
“银月给了我两个选择。乘坐飞船逃离103星。或者抢夺垃圾飞船逃离柱尾蝎的追捕，抵达331星时就可以获得公民身份。”
翡翠慢慢转向金知。“她还给了我第三种选项。成为103星的女王，带领所有虫族击退柱尾蝎一族前来摧毁103星的星舰。”
金知表情呆滞，下意识撑起身体。“这根本不可能做到！”
“所以你们应该离开这里。”翡翠说：“我会去抢夺垃圾飞船。”
金知按住翡翠金的前肢，音量高到声音尖厉。“你什么意思？”
“您准备独自留下抢夺垃圾飞船？”他猜想到另一种可能，不敢置信地松开翡翠，向后退去。“还是，你准备留下…试图挽救这颗星球？”
他在翡翠的沉默中找到答案。
接着与她一同踏入沉默。
“翡翠…这次你真是昏了头。”
只是听着这番话，金知都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