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看她,目深如渊。
但那双眼睑下显出微微乌青颜色的瞳眸,与师暄妍如出一辙。
师暄妍扶住车门的动作僵滞了,看了他一晌,皱眉道:“殿下昨日不是说,便是我死在外边,你也不看一眼么?”
都已决裂,拂袖而去,今日又为何会来。
那种蝶戏娇花的把戏,师暄妍已经玩得够了。
“上车。”
他皱着眉,语调不轻不重,却似有一面鼙鼓,以她的耳膜为鼓面,一下击落,耳蜗中嗡鸣不息。
周遭有人,师暄妍不想让旁人瞧见他们之间的对峙,钻进了车中。
昔日那个温软如水的小娘子,如今见了他,并无丝毫温情,只有一身的尖刺。
逼仄的空间里,没有多少能够用来坐的地方,师暄妍局促地将身缩在马车一角,便仿佛他肮脏不堪,她并不想碰触到一点他身上的气息。
少女鸦睫轻颤,分明内心不稳,毕竟受人之禄,总不好把话再说绝。
可她无法面对宁烟屿。
她还是恨他。
“师般般。”
他又用那种称呼唤她,可是口吻却没了那股若即若离的缥缈,沉了下来,变得冷硬。
“孤再给你一次机会,把昨天那些话收回去。”
他本可以,直接在仙都宫带走她,甚至,他可以故意在郑贵妃面前,用搂的,用抱的,带走这个小娘子。
如此一来,他们之间并不简单的关系,便会公之于众。
可宁烟屿一遍遍问自己,这个小娘子可能会答应他的求爱么。
师暄妍朱唇潋滟,扯出一丝浅笑:“你想让我怎么收回?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殿下听过覆水难收这句话吗?”
在他身影一滞,随即,冷眸瞥过来之际,师暄妍状若无谓地笑开了。
“殿下总不会是真的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吧?”
第30章
拂到男子额上的微风,仿佛瞬间停止了流动。
车内原本便显得滞闷的空气,顿时更加的凝固,他坐在那儿,像一尊人形香炉,把狭窄的车内空间内全染上了春日兰草温润的气息。
金乌西坠,日光打着褶儿,层层卷上他的发梢。
宁烟屿听到那少女不怕死的追问,清冷的眸望过来,正巧撞见少女面上挂着淡淡的讽刺之意。
那一瞬,方软下几分的心肠,被刺痛了一下,为了保护自己,蓦地又变得坚硬无比。
宁烟屿冷嘲:“师二娘子,你多想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再也不愿在车中滞留,弯腰长腿一迈,半步便跨到了车门边上。
师暄妍只是一个眨眼,他已经到了车辕旁。
“送她回君子小筑。”宁烟屿命令赶车的御夫。
“遵命。”
车夫把马车驾动起来,辚辚声落在耳梢,势同奔雷。
师暄妍打眼往窗外看去,赤金色的晖影笼络着长身孑然的男人墨袍,为他身遭镀了一层金边。
车门缓缓扣上,车夫带着师暄妍,到宫门外的白象街,去等候她的婢女蝉鬓。
人不见时,他心绪不宁;人见了,宁烟屿却更加心浮气躁。
回东宫,察觉郑贵妃、宁怿与崔静训都在。
宁怿的头顶缠了一圈厚实的绷带,脸上添了几块淤青,但他本人并不像是受伤的模样,两只眼睛明亮得如琉璃珠,乖巧地任由郑贵妃揽着怀里。
郑贵妃一边“唉哟”不停地惋惜儿子破了相的俊脸,一边问难于长信侯。
而崔静训呢,叉着手立在一旁,耷拉着头脸,任由郑贵妃数落,他只是连声应是,半个字都不敢反驳。
郑贵妃也知晓这事定是太子的主意,问责长信侯没有半分意义,便索性在东宫里等着,等宁烟屿来了,蹙起柳叶弯眉,指着宁怿鼻青脸肿的俊脸,问太子:“宁怿好端端的,怎会突然要去骑马,太子,你不是在圣人面前对本宫承诺过,以后无论如何都不教他骑马么?”
宁烟屿看了一眼郑贵妃,神色漠漠。
他倒没说什么,只是宁怿那小笨蛋,一把抓住了母妃的手:“是孩儿自己要和皇兄去骑马的!”
少年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清透如水,脸上虽然挂了彩,这因这一双眼睛平添了光辉,瞧着依然俊美如玉:“母妃莫要怪罪兄长!告诉母妃一个好消息,孩儿学会骑马了!”
郑贵妃嫌他没出息,一指头戳在他的脑门上,差点将宁怿的脑袋杵出一个旋涡来,喝骂道:“你这没出息的,就是你太子皇兄身边的一条哈巴狗,我在给你撑腰,你倒好,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回来,你还维护他?要不是他,你怎会受伤!”
郑贵妃数落着,但话不敢说得太重,控制在“为母则刚一时情急失态”的限度以内,宁烟屿则在一旁不咸不淡地睨着。
郑贵妃的拳头招招打在棉花上,偏生,即便自己占了理,也不敢太过分,憋屈得很,怄气得很。
更何况,还有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宁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