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芙扯高了软嗓,在外院里朝着里头呼唤。
她的呼声,惊动了才歇下的蝉鬓,蝉鬓穿上外衣,入睡前解落的发丝也来不及挽上,便形迹匆忙地开门迎出来了。
“奴婢见过江娘子。”
深夜造访,必事出有因。一见江娘子命人抱着一罐药,蝉鬓登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那药罐子被棉布捂得严严实实,可还有遮掩不住的刺鼻药味儿,随着春夜的风卷入人的鼻端。
虽说早有准备,蝉鬓却还是触目心惊,亲生父母如此决绝,简直不顾女儿死活,就连蝉鬓也情不自禁地为师暄妍感到难受:“江娘子。”
她没甚底气地道:“您来找二娘子的么?二娘子一向入睡得早,这已经入夜了……”
江晚芙身后抱着药罐的婆子阴阳怪气道:“要的便是深更半夜,这种恬不知耻的阴私事儿,怎好放在大白日的显眼。”
长安到了半夜会关闭各坊市,师家的这马车,是悄悄儿地绕行了一截远路,走了近一个时辰才来的君子小筑。
婆子说话殊不客气:“你是近身伺候二娘子的人,还不快去将她叫醒。”
要说往昔在侯府里,蝉鬓是贴身伺候家主和夫人的女婢,这些婆子还不敢对她大呼小叫,如今她们盛气凌人,全然是因为蝉鬓跟了一个没有出息、永无出头之日的主子,她们便敢爬上来作威作福了。
蝉鬓两下里的气拱在一处,并没动身去叫人。
这婆子冷不丁冒出一句:“看来她也是被那个狐媚手段的二娘子收买了,江娘子,咱们这就进去。”
往昔,这位江家娘子是柔婉和顺的,蝉鬓寄希望于她,到底念着一丝姊妹情分,莫要如此绝情。
但江晚芙只是垂眸,温温婉婉地把素手往后轻摆:“这是阿耶和阿娘的意思,我拗不过。蝉鬓,你也是侯府的人,比我来得还要早,是阿耶阿娘曾最信任的左膀右臂,这个孩子能留是不能留,想必你比我清楚。”
蝉鬓被她问住了。
的确,无论如何,这个孩子留下来就是悬在侯府门匾之上的一把利剑,时时刻刻都要掉下来,将那满门忠节的匾额劈成两段的风险。
江晚芙浅浅回眸,望向身后林立、气势悍然的诸位,故意语调放得更低沉柔弱:“诸位阿姆也都是侯府的老人,见识才干要远甚于晚芙,今夜晚芙要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各位指点。”
几位婆子都笑着上来表忠心。
这风往哪头吹,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东风压倒了西风,这西风是一蹶不振了。
舅家郎主都来了长安,即将给江娘子许亲,开国侯的门第与眼光都大过天,若不是什么公侯贵胄,哪有相得上眼的?能入眼的,即便不是公卿之家,必然也是朝廷里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
江娘子的未来,实在是贵不可攀。
一行人便这么高抬颅脑,气势汹汹地来到后院里。
君子小筑后院柏木萧森,愈见幽奇深邃,一道阴凉惨白的月光割破了婆娑的浓叶,坠在寝屋的房檐上。
这不看还不打紧,一看之下,顿时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连同跟在后脚姗姗来迟的蝉鬓,也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众人脸上各挂心事。
只见一盏铜灯立在窗台边上,将周围的夜色捅破了一隅烫洞,而那光晕深处紧紧包裹着难解难分的两道身影。
那道高大沉峻、巍巍如玉山的身影,便是属于男子的。
他将身笼在女子娇小清丽、婉约若一卷丝绡的身影之上,正对着寝屋那面碧色纱窗。
如鸳鸯交颈而吻,不胜缠绵悱恻,惹来人面红耳赤。
江晚芙的眼瞳瞪大犹如房檐下的两挂灯笼,饶是她也知晓师暄妍举止不检行为不端,是个不安于室的小荡.妇,也没料到,都已经被驱赶至君子小筑,落到了这步田地里,她竟还在思春,实在是饥渴得不像话。
倘或不是阿娘从她来癸水开始便给她每月一碗参茶地喂她喝着,说不准,她都早就不止这么一个孩子了。
真个是不知羞耻,让人臊得慌。
“师暄妍!”
她朗朗地朝着寝屋里唤道。
屋内的两个人,却不是吻得难解难分,而是某位殿下一意孤行地扣着师暄妍的腰肢和膝盖弯,不许她有分毫的反抗之举,师暄妍无奈自己生作柔弱女儿身,不是其敌手。
想把膝骨自他长腿控制之下抽出,却似撞上一堵坚厚的岩壁,撼动不得丝毫,她恼羞成怒,身畔的烛光映着少女涨红的面颊,更添了她的明艳,风采瑰润。
“宁恪!”
贝齿挤出一个斥责的声音来。
若是再不走,便没有机会了。
宁烟屿钳着她柔软的春腰,望着少女怒意勃勃、生气盎然的明眸,唇角轻牵,心里一股柔软的情绪在蔓延:“到这里了,你还在担心我的处境。小骗子,我之前同你说过,你身上背负的这些事,可能在你看来是沉重不堪,可在我这里,损不了我分毫。”
她微微怔住。
男人稍倾上半身下来,目光一错不错,胶着在她的粉靥上:“般般。跟我从这烂泥里出来,把我当作你跳出泥坑的踏板,踩着我走,可好?”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要她离开那个烂泥坑,不要往下看。不要搭理他们,将他们视如无物,为了他们而伤害了自身,不值当。
师暄妍怔愣地对上他认真的视线,那双黑眸蒙了烛光的亮色,分外清透。
一国储君,怎会有这样的清透明净、如怀着赤子之心的眼睛?
可师暄妍没有去思索,也没有回答,她的耳膜被一股叫骂声充斥着。
“师暄妍!你可知阿耶和阿娘花了多少心血在你的身上,为了你的丑事,他们急得白了多少根头发,你怎么还敢,和这个男人,不要脸地在这里厮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