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抱一下不好,踢一脚会好。
师远道想到家中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处理,回往侯府的脚步就愈发沉重,几乎抬不起来。
等候片刻,在府门口深吸一口气,师远道终于鼓起勇气,接过长随的马鞭,拴在了腰间。
这堂上,众人已散,只有长房寥寥数人。
江晚芙气息奄奄,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裳,哭天抹泪儿地窝在花厅吊窗底下的兰草疏影里,一径只哭,别的什么都不提。
她大抵知道师暄妍把她幼时干的那些恶毒之事抖落出去了,想要辩驳,但看了一眼师远道沉怒压抑的黑眸,如裹挟着层层雷暴,江晚芙便不敢再动。
江夫人也不知如何安抚,见夫君回来,只是一个人,般般并没跟在身后,心里虽早料到了结果,却也仍不免失落。
师远道瞥眼江晚芙,对江夫人道:“江晚芙入了我师家族谱,是我一时不慎,即日起便划掉她的姓名,所幸这些年,她在我家中名目不过是寄养,尚未过户政司审查,只消划掉姓名,便算不得我家人。”
江晚芙听了,霎时犹如被抽走了魂魄,凄惨地哭出了声音,直道:“阿耶,你莫相信阿姊,她是诬蔑芙儿的,芙儿在师家多年,为人秉性如何,难道阿耶你还不知道么……芙儿是被冤枉的……”
她一路自吊窗边跪下,膝行而来,无助地牵起了师远道的袍角。
师远道一把将她推开,冷声道:“谁是你阿耶!你阿耶江拯,不过是个市侩小人,他与你娘韩氏天造地设,才生养了你这么个孽障出来,这些年我疼你惜你,可你和你爹娘怎生有脸,要害我的女儿。”
江晚芙只是哭,几乎要哭出血来。
虽然极力压抑着,可总有呜咽声漫涌出来,师远道现在一听到哭声就头大。
他挥袖对江夫人道:“夫人,我看她娘如今已经是个罪人,他爹也是个难当大面的,你还怜悯她,还想照拂她,不如及早地把她嫁出去。”
江晚芙听了这话更加像是要疯了,说什么也不愿出嫁。
师远道冷冷觑着她:“你若不想嫁人,便只管跟你的亲阿耶回洛阳去,与你那个早已蹲了大狱的阿母团聚。”
江晚芙被唬住了,愣愣地不敢再发一句声。
江夫人是想为江晚芙觅一个好人家,可这般草草出嫁,如何能挑选良婿。
夫君做了主张要划掉江晚芙的姓名,那她便是罪犯之女,一个犯了事的婆子的女儿,还能攀附得个什么好亲事?
可家里的大事都是夫君做主,便是江夫人也无权置喙分毫,她掩了掩泪花,低低地哭泣出声。
直到现在,她都不愿相信芙儿是个坏孩子,怎么会呢。
师远道冷口命令:“来人,送江晚芙到君子小筑去。”
左右便来叉起江晚芙,任凭她如何哭诉,如何求饶,师远道那一颗心硬得同铁一样,坚决不再回心转意。
细想来,这么多年,他对江晚芙的疼爱,只不过是因夫人而爱屋及乌,男人对于自己血缘无关的孩子,能有多少真情?
更何况他每日事务庞杂,与江晚芙相处不多,就连相伴之情,也不甚深刻。
他见夫人甚为疼爱这个来之容易的小女儿,他便也随声附和。
一则是取悦于夫人,二则是,倘或他流露出一点对般般的在意,就生怕夫人会想起般般,又要闹着违抗圣意,将般般接回来。
这个抱来的女儿他了解不多,只觉她娇柔可人,爱撒娇,对自己分外亲切,便也心里头认下了这个女儿。
但今天推翻了以前所有认知,师远道把他为数不多的“真情”收了回来,再看江晚芙,没了一点恻隐之心,纵然她嚎啕着被拉扯出门,师远道也终于不再被“父女之情”所裹挟。
他头痛万分地瘫倒回座椅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下人拎着一只金丝笼,忧心忡忡地进来了:“家主,这只娇凤这两天不进水米,好像快死了。”
师远道余怒未平,拍案道:“一只鹦鹉的死活,也要来问过我吗!”
下人委屈巴巴,不敢反驳,只想说,以前家主可疼爱这只鹦鹉了。
这娇凤会说得一口俏皮话,常常逗得家主哈哈大乐。
可不知怎的,鹦鹉后来自闭了,鸟嘴同上了锁一般,再也不开口说一句话。
自闭的鹦鹉失去了讨人喜欢的本领,很快地,便被师远道撂在一旁置之不理。
下人也是想起往昔家主也有抱着鸟笼爱不释手的时候,想着娇凤临终前,能得家主一声关怀也好。
师远道瞧了只是来气,正恐没个撒气的地方,看到那只色彩斑斓的鸟儿,伸手打了过去,直把金丝笼篾给打掉在地。
笼子自地面翻滚了几圈,那只蔫头蔫脑的鹦鹉也翻滚了几圈,落在地上,呕出一块黑物来。
这黑物一经呕出,这鸟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扑扇起辉煌的翅膀,张嘴便嘎嘎叫:“师暄妍,小贱人!师暄妍,小贱人!师暄妍……”
师远道一怒之下,差点儿上前要踩死这鸟。
饲养娇凤的下人急忙来拦着,并道:“家主息怒!家主息怒!它只是一只畜牲,怎会说这话,这只是学舌……”
师远道冷静下来。他想起,这只鹦鹉原先是挂在西厢的。
那里每日出出进进的,只有江家几人。
那鸟仍在不知死活地高叫着:“师暄妍,小荡.妇!师暄妍,小荡.妇!”
师远道怒意填胸,对江夫人道:“你这些年倒贴钱也要扶持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可是你看他这一家子是些什么牛头马面,表面上一口一个‘般般’,唯恐不周到,背地里,他们是怎么对般般的!我现在忽然想起,当初般般进京之前,江拯给我写了一封信,信呢?”
江夫人最是宝贝这个弟弟,那信已经被作为家书妥帖收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