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宁烟屿已口渴了,上茶几边上,拎起茶壶就着壶嘴便吃起凉茶来,咕嘟咕嘟几口。
浓绿的茶汤沿着嘴唇满溢出来,就着喉结微凸的颈部往下直滚。
汤水没入衣领间,寻不见踪迹。
薛表再一次感慨了殿下的天人之姿,顿生膜拜之心,便将适才师远道拉了家中妻弟来大理寺要秘密刑讯的事情都同殿下一五一十讲来。
宁烟屿听得蹙眉:“师远道要告江拯什么。”
薛表语焉不详,观摩着太子殿下脸色,这话说出来,只怕要做好一些准备。
踟蹰片刻,见殿下眉间戾色深了几许,薛表急忙拱手道:“那开国侯好像是说,去年府上娘子还在洛阳之时,那江拯对娘子,也便是太子妃,生了禽兽之心,意图玷染外甥女。”
薛表说得额汗滚滚,不敢觑太子殿下脸色。
只听见“哐嚓”一声,太子殿下手中捏着的那只提壶,被生生地捏爆了。
爆开的水壶,碎片四分五裂,茶汤沿着太子殿的指骨与手腕,滴滴坠落。
“殿下……”
薛表呆住了。
恰逢此时,崔静训从外头进来了,怕这大理寺卿正好撞在太子逆鳞上,从身后一把搂住了薛表的腰,顺口就笑道:“原来是老薛啊,许久没见了,走,咱们切磋切磋,不来真的,玩玩而已。”
率府诸位同僚,分明瞧见了太子殿下蓦然变得沉郁如山雨欲来的瞳色,心里又惊又怕。
宁烟屿想起,师般般曾对自己提起过韩氏与江晚芙对她的种种,但唯独没有提及江拯。
她的舅舅,也是人面兽心。
看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崔白!”
崔静训正搂着薛表往外走,被太子殿下一声厉喝,两人齐齐止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谁也没先挪步子。
宁烟屿沉声道:“让他说完。”
薛表于是重新踱了进来,这回是感受到太子的怒气了,吓得哆哆嗦嗦地拱起了手:“殿下,是开国侯,这样说的。开国侯欲将此案隐秘不宣,但毕竟关涉太子妃,臣哪里敢擅作主张隐瞒于殿下,便来告知……”
宁烟屿眉峰冷冽:“这么说,人已经在你大理寺里扣下了?”
薛表连连把脑袋往下点:“扣下了!扣下了!”
太子颔首:“好。把江拯押到孤的率府来吧。”
薛表正要继续点头,唰地一停,下巴凝固在了半空中,为难起来:“殿下,这是大理寺办案,您说要交托刑部也可,可直接送到率府,这——”
被太子横了一眼,薛表立刻恨不得竖起三根手指头:“可,可的。臣这就去,把那将江拯提审,拎上率府来,殿下少待。”
人一走,崔静训看了眼堂上还滞留的几名府率,忙用表情示意:都走。
堂上退了一空之后,崔静训看着太子殿下,也不知怎样安抚好友的怒意,这个好友身份不一般,他自幼骄傲惯了,旁人没有敢打他的主意的,这回那老瘪三惦记的却是他的女人,还是舅父惦记外甥女,就是池子里的王八也忍不了此等奇耻大辱。
崔静训试图宽抚太子殿下两句,手掌搭在了宁烟屿的肩,嗳出一口浊气:“殿下,这事儿我懂的。忍不了,干脆一点,直接杀了。”
宁烟屿嗤笑:“杀。岂不便宜。”
韩氏与江晚芙只是女眷,他素来不喜与女人为难,先前他有意放她们一条生路走。
但江拯,畜生不如。
去岁寒凉的暮秋初冬,师般般冒着雨敲开了他折葵别院的大门。
如不是那一线浅浅的机缘,于冥冥之中指引着,今日的师般般,又在何处?
恐怕她已经冻死街头,红颜化作了枯骨。
他有多珍惜现在,便有多后怕从前。
崔静训被太子殿下眸底的寒霜冻着了,骨头凉飕飕地一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第59章
率府最底层,已经没有任何阳光能落入,唯有石壁上擎着的朵朵幽深烛火,照着周围光景。
江拯被泼了一桶水,人从如猪般深沉的睡眠里醒来,睁开朦朦胧胧的肿眼,环顾四周。
他已经深处率府的刑讯室。
太子率府协从金吾卫掌京畿巡查警戒事,麾下悍将无数,常捕获刺客奸佞,便押在这率府地牢里。
此际,江拯的手脚均被铁索扣着绑在十字形状的木架上,甫一睁开眼,便看见面前立着一只高高的火盆,盆中烧红了的火炭,正往外边一口口吞吐着火星。
“醒了?”
江拯瞥见,一个样貌俊秀、春松玉立的少年男子,把玩着掌中的佩剑。
剑刃从那装饰华美的鞘中一声声地铿锵出鞘,刀剑龙吟声磨戛,那声音刺激着江拯的鼓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