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暄妍将那身锦裘抖开,为顾缘君披上。
顾缘君错愕地望着师暄妍。
她本以为,她与太子妃,该是水火不相容的敌对关系才对,毕竟她思慕的是她的夫君,想嫁的亦是她的夫君,可太子妃大度的善意,让她感到更加羞愧难当。
原是她心胸狭隘,以己度人了。
难怪殿下会钟情于太子妃,以太子妃的容色,她又何敢与之争辉。
顾缘君充满感激地望向师暄妍,曼声道:“多谢。”
师暄妍低声道:“夜凉,不如顾娘子一道入宴吃些水酒吧,也可暖身些许。”
顾缘君自知,她出身于末流,只是机缘巧合之下襄助一县百姓,她所捐出的那些钱,对她家里而言不过九牛一毛罢了,便受圣人嘉奖,封了翠屏县君,其实上不得这般的席面。郑勰走后,无人理会她,她就更加进退无颜仪。
不曾想,最后对她伸出援手的,却是她曾心中暗暗引以为敌的太子妃。
这等胸襟气度,令她自愧弗如。
顾缘君再一次道了多谢。
齐宣大长公主落座最高处,一直将筵席上风光尽览于眼底。
先前,在得知师暄妍早与太子无媒媾和、未婚先孕时,讲实话齐宣大长公主是既失望又困惑,她很难相信以自己老练精明的目光,竟会错看了一个十几岁的娘子。
但现在,看太子妃将顾缘君引入座位,两个女孩子联袂同行,并不因一个男子产生龃龉,她又敢肯定了,她不曾看错过人。
这顾家娘子,多半也是被郑勰诓骗来此,她是无辜的。
郑勰有过不检点的过往,齐宣大长公主也曾听说过他的一些风流名声,或许,只是今日他要借顾缘君之力,趁机给太子抻筋骨罢了。
顾缘君于筵上得了一个席位,缓缓落座,脸色半白半红,将面容稍垂,自顾地饮起了果酒。
师暄妍回到宁烟屿身旁,接受他一路瞬也不瞬的瞩目。
太子殿下从未这般,目光发直,她便知晓,他今夜多半是真的有些酒意上头了。
按照来时的约定,她应该在这时趁机向齐宣大长公主禀明,自己身怀有孕,不适宜饮酒,且腹中不适,希望能提早离场,但宁恪他醉了。
他现在这般,她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实在不知如此场合,死对头还在搅混水,他是怎么敢饮醉的。
吐了口气,正要施施然落座,那男子忽然眼眸如丝地朝着她靠近,上半身几乎要整个贴向她的雪颈,呼吸之间,浓烈的兰香混合着果酒醇和的气息,一股脑拂面而来。
避无可避间,忽听他说:
“孤不是因歉疚才想娶师般般为妻。”
那声音不大,也不小。
虽淹没在了筵席上重新恢复欢乐气氛的起坐喧哗声中,但邻座席面上的洛家几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齐宣大长公主之子,太子的两位表兄,震愕着,四只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流露出不可思议。
几时曾见,太子殿下这般……黏人?
匪夷所思,有朝一日“黏人”二字,也能用来形容他们这位素来清冷峻切、目下无尘的太子殿下。
师暄妍身上仿佛挂了一只可怜巴巴的狐狸,也不知他是怎的,适才还好好地,等她送了顾缘君一回来,这男人好像更醉一些了?
她探头探脑地拿起齐宣大长公主刚又送过来的酒壶,一掂,居然又空了!
那一瞬师暄妍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眉间坠着愠意,微恼地看向他。
这酒还吃上瘾了,是吧?
太子殿下醉得缠绵,自然感觉不到太子妃的怒瞪。
他轻轻地靠在太子妃香喷喷的玉体上,恨不得一觉这般睡过去。
郑勰就在斜对面,一双狐狸眼总留意着这畔的动静,此人十分可恶,见不得她好,今夜筵席上始终盯着她不放,这时又低低笑开了:“太子妃的独占之心,好生强烈啊,竟能让堂堂太子殿下也甘为伊人折节。”
他说话怪不好听的,师暄妍只当这人不过是在放屁,不予理会。
郑勰还不懂得减少就收,还想来挖苦她,又道:“只是这桃花,能挡得了一时,如何能挡得了一世,太子殿下将来若做了圣人,难不成,太子妃还能以身为太子抵挡一世桃花煞?”
那人呶呶不休,吵嚷得耳廓发胀,很不舒服。
宁烟屿再不惯着他,慢慢地坐直了身。
师暄妍看他分明都吃醉了,又见他直起身踉跄着爬起来,也不知要做什么去,她吓得不轻,心跳极快,伸手去挽宁烟屿的衣袖,但只捞到一幅衣角,别看那醉汉虽是脚步趔趄,但迈得却是极快,三两步便跨出了食案,衣衫自师暄妍指缝间溜走。
“宁恪。”
她低声唤他,但始终唤不回那人。
腰间的雨露玉坠撞向蹀躞带,以及蹀躞带上那一口光华璀璨的宝剑。
太子殿下步伐沉沉,于众人错愕之中,笔直、坚决地朝着郑勰所在的席面上而去。
舞乐骤停,香风濯尘。
太子殿下一步步越过了舞台中央,又侧转身,步步顺阶而下。
“恪儿?”齐宣大长公主也不明白,太子腰间挎着长剑,又酒醉蹒跚地是要作甚么去,心里担忧太子会在此处令人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