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婉樱又转过脸睇了她一眼,然后微微倾身,将其余三本推得离她们远一些,只剩下一本《女戒》。
甄弱衣认命地拿过书,翻了起来,书页间有不少字迹工整的簪花小楷,想来应当是出自咸宁公主的手笔。她一边翻着,一边等薛皇后的讲解,薛皇后却只是将书摆到案几上,贴近她,拉着她的手贴着书上的方字,一句一句地念起来。读书的间隙,她走神了,因为薛皇后的一缕头发散了开来,拂着她的脸,有些痒。
她问薛皇后:“娘娘何以不告诉我书中讲的是什么呢?”
薛皇后看了她一眼:“这不是告诉你了?”
甄弱衣盯着她看了一阵,摇了摇头:“娘娘只告诉我,这字怎么读、怎么写,却没有告诉我这些字合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意思。”
薛婉樱微笑着,并不直言,而是对她道:“你知道《女戒》出自何人之手么?”
甄弱衣诚实地摇头。
薛婉樱于是柔声道:“让我来告诉你。它出自班昭之手,班昭的兄长是班固,带着三十六人出使西域,劝服西域诸侯共攘匈奴的班固。班姬才学不输其兄,代兄续著《汉书》,更成为邓太后的女师。”薛婉樱一口气讲到这里,一双盈盈的眼睛看着她。
甄弱衣不知道班固是谁,也没有读过汉书,但薛婉樱的意思她却懂了。班昭这样才华不逊男子的女人,自己从未深藏闺中,行事强悍,男子亦自愧不如。做出《女戒》这样的书,不过是应诏之举罢了。班昭本人兴许都未必认同书中所言,那么多的道学家前仆后继地为它注解,不可不谓意义微薄。又或者他们本身也和班昭一样,只是出于应诏,唯有那些真的信了的人,显得可悲且可笑。
她又抬眼去看薛婉樱。端庄宽仁的皇后,也是充满讥诮的皇后。笑容越得体,心中的讥诮之声就越浓。可尽管不认同并讥诮着,她还是维持住了最体面的姿态,成为万人敬仰、众人爱戴的中宫之主。
甄弱衣突然道:“折中,也是折衷吧。”这句话没头没尾的,显得难以理解,薛婉樱的傅母沈氏走进来替她们卷起珠帘,听到了不由皱起了眉。
但她知道,薛婉樱能听懂的。
薛婉樱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薛婉樱说:“你不懂,人生实在有太多的不得已。”
沈氏走进来,面带笑容地告诉薛婉樱:“大公子和周小公子从边地回来了,特地入宫前来。”
大公子是薛婉樱的堂兄薛临之,也是如今的丞相薛琰的长子,以军功封归德将军;周小公子则是薛婉樱舅父的长孙周玉明,今年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和他毫无建树的父亲、祖父相比,周玉明自幼熟读兵法,善于弓马,颇有其曾祖父周眺当年的英勇。也因此,周太后很是看重这个侄孙,甚至打算着让他越过他的父亲继任齐国公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