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旦这么做了,东宫、秦王府的势力在代州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这对即将回朝的李善来说是个不能再坏的结果……呃,其实现在已经不太平衡了,但终究还勉强能稳得住,以后的事就拜托李靖了。
李善这番话显示了立场,同时也剖析自身,温彦博闻言动容,的确,李善如此折腾,或有建功立业之心,或有不肯全然让功李药师的可能,但终究于国有益,于自身并无直接的好处。
张士贵呆了半响后,突然坐下,瞥了眼一旁的朱石头,“还不去取几双筷子来!”
好吧,李善还是做到了……一起吃点。
几块牛肉下肚,两杯烈酒入喉,李善接着提起朝中屡屡严禁屠牛这件事……为什么要屡屡严禁杀牛呢?
那当然是不许杀牛,但事实上杀牛吃牛的事屡屡发生啊。
“难为,难为之。”李善轻轻拍案,摇头道:“即使定为重罪,亦难禁民间杀牛。”
张士贵正色道:“丽水生金!”
所谓的丽水生金指的是大名鼎鼎的法家韩非在《韩非子》一文中的典故,也显示了这个法学家的观点,一旦被逮到就会砍下脑袋,但那么多人依旧盗采金矿,那是因为那些人未必会被抓住。
韩非认为要杜绝这种思想,那就要强调严刑重罚。
李善夹了一块刚刚送上来的牛腩嚼着,开口道:“一家农户八口人,府兵二人,分田百亩,养健牛两头。”
“百亩良田中,二十亩永业田,八十亩口分田,如今少有土地买卖,家中也少有积蓄。”
“而一头健牛,若是卖出,不过五贯到十贯钱,但若是屠杀售卖,肉、角、皮毛等等,能得钱至少二十贯。”
“若是急需用钱,你觉得他们会杀牛、卖牛还是卖田?”
众人都沉默不语,十几贯钱的差别,对于普通农户来说是个巨大的数目,就算是冒着被徒一年的刑罚也是值得试一试的……即使刑罚加重,也没什么大用,毕竟总不能为了一头牛杀一个人吧。
说到底,这是市场的选择,严禁杀牛,导致牛肉、牛皮的价格飞涨,物以稀为贵,但同时又因为牛是农家必须的生产资源,导致牛的售价并不高,这种反差导致了朝廷屡屡严禁杀牛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效果。
张士贵吃肉喝酒,席多笑着打圆场,而温彦博细细在心中盘算,长安城内多有人言邯郸王精于商,颇似范蠡,也有人说更似管仲。
前者文武双全,先助勾践灭吴成春秋五霸,后经商为巨贾,自号“陶朱公”;后者更是鼓商以兴国,齐国遂成霸业。
李善在代州的一系列举动传入长安后,早就有人一语中的,此为管仲之策,“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
正聊着呢,张士贵突然眉头一皱,“长安城内牛肉、牛皮售价……邯郸王何以知晓?”
李善都无语了,你神经反应速度这么迟钝吗?
还需要问?
当然是我买过!
第五百五十九章 剖析(上)
夜色已深,感觉微亮,席多搓了搓手,捡起一件衣衫披在身上,但心中却是一团火热,没想到五十多岁了,跟着苑君璋已入绝境,却时来运转。
如席多这样的文吏,虽有才干,但并没有根基和名望,又不是世家子弟出身,很难得到发挥能力的空间。
如果说苑君璋很大程度是被迫投唐的话,那席多却是乐见其成,原因很简单,草原部落,即使建国,即使信用文臣,如席多这样一无嫡系,二不能统兵的文臣是立不住脚的……赵德言脸上的鞭痕还历历在目。
如果能助邯郸王尽快筹建顾集镇,自己应该能入即将赴任的代州总管李靖的眼吧……当年也算是旧识,而且自己如今又是朔州别驾。
席多在帐篷能踱来踱去,满心兴奋,时不时停下细想,晚餐之时,殿下虽未明言,但言语间对自己颇多介绍……显有深意。
虽然危险,的确危险……毕竟这儿距离云州不远,而自从苑公自云州南下攻克马邑,之后先有郁射设驻守,后有欲谷设肆意杀戮,以至于云州沦为突厥属地……如今是结社率驻守。
距离这么近,突厥未必会坐视唐军顺利建寨,但这对自己来说是个机会……邯郸王殿下尽多良将,朔州亦有刘世让、秦武通,如果自己能助张士贵尽快完工……
得多挑一些人过来,但要挑些脾性好的……席多一边想着一边掀开帘子。正在出去透透气的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不远处,如洗月光之下,两道身影正在踱步向前。
席多悄悄放下帘子,其中一人他一眼就认出了是邯郸王,另一人看了半响才认出,是今日刚刚相识的张士贵。
其实夜间漫步的不止李善、张士贵两人,走了百多步,李善笑着在帐外喊了几声,果然还没歇息的温彦博钻了出来。
“怀仁、武安好有闲情雅致。”温彦博笑道:“一日劳累,还不安歇吗?”
“彦博公不也没有安歇吗?”李善哈哈一笑,“大漠夜景,星空辽阔,令人心生畅意,正要细细鉴赏。”
张士贵一言不发,只跟在两人身后,一直踱步到营外的小丘上。
安静了片刻后,李善长长舒了口气,“武安兄可知某为何要筹建此寨?”
不等张士贵回答,李善接着道:“某李怀仁自赴代州,力守雁门,逼降苑君璋,雁门关大捷,雪夜追袭,生擒欲谷设,功勋不可谓不隆。”
“列入宗室,册封郡王,得陛下信重,他日还朝,荣华富贵举手可得,为何还要冒险重建顾集镇呢?”
“即使之前逼迫武安兄承接此重任,但某心里如何不清楚,顾集镇临近云州,突厥大军蠢蠢欲动,即使不大举来犯,也会有游骑袭扰。”
“即使有三万人手,即使不缺粮草,即使有红砖泥浆之助,重建顾集镇也非易事。”
“即使完工,他日突厥来袭,一个不好,便是大败。”
“即使某已然离任,只怕也难逃朝臣弹劾,陛下责罚……某这又是何苦来由呢?”
向来稳重的张士贵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他的确疑惑于李善自己提出的这些疑问,但更疑惑于李善为什么要提出这些疑问。
张士贵转头看去,温彦博束手站在李善身侧半步后,脸上满是凝重。
李善转回头,直视张士贵的双眼,“武安兄可知如今突厥局势?”
一下子跳到这么大的问题,张士贵抿了抿嘴,感觉嘴里满是干涸,“还请邯郸王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