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冢疙瘩(1 / 1)

在见到杜蘅前,陈顺撞见了宝路。

手捧大茶缸,躲在一颗死树后面,鬼鬼祟祟对着空气说话,一只手还在比划。

陈顺喊一声,吓得她打激灵,像被逼到死角的小动物猛地一蹿。问她在这里干嘛,宝路强装镇定地说谎:“我来给嫂子送柿子水。”

盖子揭开,还真是酸酸甜甜的柿子水。

村里人春天做柿子醋时都做柿子水,当饮料喝。

“你嫂子不爱喝这个,你自个喝。”陈顺用下巴指路,让她回家,“到家前都喝了,别让咱妈看见。”

“知道啦。”

宝路撇撇嘴。

自打二哥溺死,家里就不能出现和柿子有关的东西。

陈顺走得很急,长腿迈得跟出操似的,看不见背后的宝路一步三回头。

她没回家,不打算回家。

柿子水不是给杜蘅的,她要送给梁队长。

春耕开始,大哥陈百年大部分时间要去给马家当免费牛马,陈家的地陈顺自己兼顾,两兄弟有商有量。做为小妹,宝路既享受了春耕长假,又不必去田头干活。

她有的是时间。

前几天掏出书本,发誓要做个大学生高级人。看了一小会儿,瞥见旁边的镜子,不由自主拿起梳子梳头发,揽镜自照。

反而是书把她读懂了。

半小时后,借着窗前起风,生无可恋地合上自己。

知青队有人打架,梁队长写了份检讨书当众朗读,又要照顾挨打的男知青,听说这些,宝路别提多揪心。

今天她非要见到梁队长不可。

陈顺到达前,知青们一边修渠一边闲聊。

在说冢疙瘩。

射门王喜春的几名“前足球运动员”今天归队,带来新话题。

“大队耍我们玩呢,几天的活全白干。”

“早不说有墓,晚不说有墓,什么文物保护,万历皇帝的墓还给掘了。我看别折腾了,干脆丢那儿不是挺好的吗。”

“队长,过几天大队还来抓壮丁,我们可不去。”

梁唯诚微笑。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他的笑容深有其意,一般人探究不到。

前几天下雨,大队安排他们去搬运废旧钢铁,说是安排,其实是惩罚。

惩罚他们动手打人。

各地都有革命浪漫主义留下的钢铁尸骸,十几年前知青垦荒队的到来,让这股天不怕地不怕,万物生长靠太阳的浪漫发挥到极致。

堆积如山。

没人来管。

“前足球运动员”们要做的事是先把钢铁尸骸拆解,再装到几辆嘎斯1上,运往陈家坝与邻村交界。

问题出就出在丢弃点上。

冒雨忙活几天,队上突然通知这里有古墓群,以前还立过省文物保护的碑。

现在请“运动员”们发挥发挥战天斗地,艰苦拼搏的精神,把丢弃的废铁再装上嘎斯,顺着河流向上,往东南方造纸厂运输,那里有新的丢弃点。

装上,卸下,再装,再卸。

全是长青苔,生重锈的钢铁啊。

操他妈。

刘胜骂了句脏话。

全队都知道他喜欢许蔓蔓,那天对王喜春下脚也最狠,大队要他做临时小队长,这几天没把他累个半死。

“胜哥,那墓说是郭沫若来看过。”

“滚吧,怎么不说陶渊明来看过?搞宣传的什么话说不出口。”

“兴许马克思、恩格斯也来看过,哈哈哈哈。”

一群人笑声成片。

造纸厂那边多臭啊。

赶上放水,红褐色的水面全是一层白白的泡沫,臭气熏天。原来的丢弃点还省文物保护呢,保护个屁,不照样堆废铁种油菜,现在又稀罕了?大队分明是想整他们几个,刘胜骂道。

这时,陈顺来了。

“杜蘅,有人找,是陈指,陈指找你。”

郑铁强一副看热闹的大嗓门,叫得所有人都听见了。

杜蘅罕见走神。

“阿蘅,指导员来了。”

华红霞用胳膊肘碰碰杜蘅,小声问她在想什么。

“首长您好!!”

一个人不坏,但有些智力缺陷的男知青突然立正,朝渠上高大英挺的陈顺敬礼。

“喊你妈啥子首长哟,别给陈指惹事。”

四川老插和吴丰义一起,立刻把小插嘴给捂了。

陈顺没在意这些插曲,嬢嬢的事要紧,他没办法多寒暄,朝往日带过的知青们点点头,伸手去扶杜蘅。

夫妻俩走到发电站前的杨树下说话。

男女知青们的眼神通通跟着到了那边,一个个脖子转筋,转不回来。

杜蘅的美明摆着,陈顺的男人味也明摆着,这两人站在一起,比起天南地北炼钢铁,大步迈进跨时代的革命浪漫,完全是另一种踏实的浪漫,属于男人与女人间的浪漫。

梁唯诚被刺痛了眼睛。

许蔓蔓也被刺痛了眼睛。

利刃侦察兵需要过人的军事素质、身体素质、心理素质,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这些特点,在他身上,以前杜蘅大都感受过。

今天,她在陈顺这里又有了别样的体悟,体悟到这样特殊的军人在获取重要军事情报时,能汇报得有多么简明扼要。

嬢嬢找到了。

在北京。

目前因为肺炎在专科医院接受治疗,老年人肺炎变化快,必须住院,一位名叫邓菊英的老嬢嬢一直陪在身边,照顾她。

——

【注】

嘎斯:苏制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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