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筑基
正值初秋之夜,漓水泛涨,将将平岸。
一轮明月高耀天心,岸边沙明如雪,踏足沙上,向南望去,便见田连仟佰,霜华泄地。
张高峡赤足踏在软沙上,抚平青裙,坐于江边,一点点看着冷冷的江水漫过纤瘦的脚踝。
背后深草中虫声唧唧,起伏如潮,荧火三五,明灭不定。
“师姐。”
身后传来一道腼腆的呼声,她起身而望,见是一着淡紫圆裙的少女。
“舟渡来了,有何事?”
张高峡浅笑问道,江风徐徐,吹得她发丝飘摇。
她如今已是炼气二重修为,今日看束灵田,便趁着夜色来到江边散心。
“听闻师姐一人在此看守,师尊便遣我来陪着。”
“倒是麻烦你了。”
江舟渡缓步走来,规规矩矩地坐到师姐身旁,隔着一步的距离,不知说些什么,沉默下来。
张高峡却也不言,静静坐着,双手抱膝,斜首望着江北。
隔着漓水,几处山野,隐隐能望到莲寺升腾而起的彩光,乘着江风,似乎能听到几句经文,只是很快又叫虫鸣压下去。
“师姐,你说对面的凡人,每天怎么入睡?”
江舟渡憋了许久,坐的腿都僵了,终于想出个话头来。
张高峡微微一愣,倒是未想过这事,颇觉这位师妹想法清奇,稍稍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看着佛光,听着经文,说不得这些凡人睡得更安稳,更舒坦。”
她笑着回道,看向一旁的师妹。
“我就不行,睡得浅,稍有动静,我就要醒来。”
江舟渡见师姐终于和自己说上话,稍稍舒展了下坐姿,挪近几分。
“掌门闭关,不知几时突破筑基?”
江映明月,一阵微风拂过,吹皱玉盘,张高峡久未回洛青,便想着问问这位自彩云峰来的师妹。
江舟渡叫这问题难住,她哪里知道什么消息,当下若只呆鹅般,低低道:
“掌门闭关了?”
张高峡被她逗笑,这位师妹真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她一头倒在对方怀里,脸埋着,憋着笑声。
“师姐?”
江舟渡知道自己刚刚说了蠢话,两耳瞬间变成酡红。
“舟渡你心思专一,倒是个读书种子。”
张高峡起身,理了理青丝,看向这位师妹,语气认真。
江舟渡却是当真,神色慌乱起来,低低道:
“如今可没科举,读书作甚?”
两人正说着,却见洛青那边,不知何时飘来一朵阴云,笼罩在峰上。
轰鸣声起,雷音阵阵,电蛇奔走,银枝乱颤。
张高峡忽地起身,神色凝重,让一旁的江舟渡有些不知所措。
“走,回洛青。”
驾起一阵云雾,张高峡扶着师妹上前,两人飞的极低,飘向洛青。
刚入洛青,张高峡便见栖云师兄,连带着几位师弟都在夜空中,驾着云气,恐怕也是见了异象,纷纷赶来。
“高峡来了。”
王栖云和刘霄闻最先出声,他们三人入山最早,情谊最深,也一同熬过山门衰微时。
张高峡笑着应了,领着江舟渡降到云气上,看向不远的天青峰,雷光萦绕。
“掌门,可是要成了?”
她声音极轻,却饱含着深切的期盼,让在场的众人心中都不由得颤抖。
刘霄闻看向天青峰,握紧腰间佩剑,手指关节捏的发白,勉强压住心中激动。
“思安师姑、习微师伯说这异象,正是仙基成就之景,且极为圆满,是门中有史以来,第一等!”
他说着,腰间的火虎牙却震颤不止,若有灵一般,显出心绪来。
“就在今日,掌门师叔突破之快,当为赤云南第一。”
王栖云神色感慨,他年纪最大,见过师门繁盛时,也经历过妖灾,最明白筑基的分量。
在场几人一时都未出声,只是静静看着峰上的雷云。
张高峡牵着师妹的手,让她贴近几分,人多,舟渡有些怯生,便越发蜷在身后。
柳行芳和许法言都站在刘霄闻身后,神色各异,他们两人入山的迟,此刻不知说些什么,但师父即将突破,心中都是喜悦。
“行芳,手可好些了?”
这一辈弟子难得一聚,张高峡看向柳行芳的左手,原本的小指处空空落落,旁边二指根处则有浅浅疤痕。
“多谢师姐关心,用了药,此刻无事。”
“怎不寻些能生肉长骨的药来,缺了一指,总是不便。”
张高峡稍稍上前,看向这位师弟的伤处,身后的江舟渡亦步亦趋。
一旁的几人也是看来,距离掌门突破还有不少时间,当下几人则关切起这位师弟的伤来。
“师父说过,等突破六重,求得命本后自然生出最好,以灵物蕴生,难免有滞碍。”
柳行芳笑着抬起左手,其余四根手指舒展,如今他身上少了几分世家的贵气,多了一股凌然的气势。
“那池灵厉害,我也是堪堪能走出,不如霄闻师兄远矣。”
一旁的刘霄闻听了此言,颇有些难言,他能如此轻松,还是靠着篆文伴生的灵火,当下只是笑笑,不好多言。
几人谈笑,就是许法言此刻也少有开口,跟着聊上几句,江舟渡却依旧不说什么话,显得怯怯。
“栖云师兄怎未把承言带来?”
张高峡看向栖云师兄,脑海中想起眼睛明亮,生得清秀的承言来。
“他白天练功学艺,把我件器胚给煅坏了,此刻还在他娘亲那里领罚。”
王栖云佯怒几分,可在场众人都知道他疼爱亲子,哪里舍得罚,纷纷哄笑。
“笑什么笑,霄闻你多大岁数了,怎还不成家?”
王栖云此时摆出长辈架势,先看向这位师弟,刘霄闻顿感压力,忙假装看向天青峰。
“我听闻霄闻师弟,和那位樊大家,多有联系,可是.”
张高峡语气平平,一旁的刘霄闻却急急回道:
“师姐你长明大盘两端跑,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都是些不着调的。”
他一时不言,在场众人心照不宣,便都未再提。天青峰上,雷云渐熄,降于地上,化作一方浅浅的雷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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