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云戈带了元仲谋来陪领导打球,把投融资部门负责人带过来,是对宁书记没有说出来需求的积极响应,这么多年游走于官商两届,他熟稔相处之道。
“底线是20亿,不能更多了,而且需要政府配套的政策优惠,不能白出钱”,元仲谋一边往手上套高尔夫手套,一边偏头叮嘱祝云戈,生怕一会儿聊天的时候没对好口供出岔子。一般在面见政府领导前,业务负责人都会把沟通的目标和策略跟祝云戈说清楚,当然祝云戈作为老板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嗯,第一次谈尽量不聊具体数额,先看看意向,这类项目现在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午后的太阳直射人眼,祝云戈眯了眯眼睛,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洒下一小片阴影。
理论上,早有规定下来领导干部被禁止打高尔夫球,无奈宁书记之前在比较发达的省份任职,养成了打高尔夫的爱好,每逢周末谈事儿,硬是会拉着对方一起进行这项运动。祝云戈当年为了应付各类商务场合,硬着头皮学了高尔夫,好在他身体灵活和协调性不错,球打得还行,陪领导玩绰绰有余。
宁书记开球,打出一记漂亮的弧线,直落果岭。
“宁书记好球!漂亮!”说话的是高庆虹,药监局新上任的副局长,主管新药上市审批。
宁书记对着拍马屁的高庆虹竖了竖大拇指,这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直系干部。
一行人分两辆球车往下一站行进,宁书记和祝云戈坐在同一辆车上:“当年你爸在任的时候,我还在卫生局,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和你哥都出息了。”
祝云戈笑笑:“宁书记您这过奖了,要不是您和我爸在前面铺路,也没有我们的今天。”
外人面前,面子还是要给足,祝云戈看着宁书记,眼神中毫无杂质。
“云戈,今年上头下发的经济指标你也看到了,市里面压力很大。这几年,为了绿色指标,好多大型生产企业都搬走了,我们还是希望像你们这样有创新能力、又科研水平的企业,提振我们的gdp水平。”
宁书记这么说已经很委婉了,是祝云戈没有料想到的,政商之间打交道,最忌讳的是拂了对方面子,祝云戈十分讨巧地买了个关子。
“宁书记您放心,我们盛元制药确实有进一步扩张的计划,一定不会忘了跟您的约定;况且我们是在这里起家的,吃水不忘挖井人”,其实哪怕不再这里落下什么大项目,也可以弄几个小合作,卖书记个人情;然而实际上,祝云戈还有他自己的想法,做生意不靠天、不靠官,还是得看市场。
一场球打下来,祝云戈只觉得口干舌燥,这场合每个人都要应承到,话不多,却得句句在点儿上,一旦脑子跟不上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出来了,指不定又传到谁耳朵里,坏了他的好事。
快到晚饭时间,他邀请宁书记共进晚餐,书记说晚上还有别的安排,他身后的几个小领导却是跃跃欲试想跟祝总一起吃饭,祝云戈火速脱口而出,既然书记没空,那我们下次再聚吧,其他人也不好再坚持。
老李从驾驶舱下来帮祝云戈把球具整理好装进后备箱里,元仲谋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朝自己的车走去。祝云戈坐在车后排闭目养神,一下午的社交让他精气神见底,忽然间后座的车窗被咚咚敲了两下,他睁眼看到一位美艳大方的女士正站在车窗外微微曲着腰敲窗,是刚刚一起打球的高庆虹。
高庆虹今年刚刚任命,以前是药品检测科班出身,一路爬上正厅级,抛开以前夫家区委的背景,自身也有两把刷子,坦白说,能爬得高的技术官僚,都不简单。
“高局长,请坐”,祝云戈打开车门,把高庆虹让进来,摆出淡淡的营业微笑,他实在是有点疲倦,没办法笑得更开心。
高庆虹意思很简单,既然祝云戈愿意卖面子给宁书记,而她是宁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请祝云戈以后也多照拂照拂;作为交换,如果盛元在准入上遇到任何问题,她高某一定帮忙。一番话说得极有政治艺术,正厅级领导主动伸出橄榄枝哪里有被拒绝的理由?
祝云戈吩咐老李把后备箱存的几罐上好的金骏眉装好,递给高庆虹,真诚地表示她的意思收到,领导指示一定执行到位。
末了,高庆虹见他第一次见面便如此客气,礼貌地问:“祝总,晚上有安排吗?我请您用餐,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私房菜馆不错。”
“不好意思,刚刚家里来电话让回去陪孩子吃饭,下次我请高局长”,祝云戈委婉拒绝高庆虹,这一番拒绝却在她心中颇为上分。
他说的是事实,祝庭和钟文许确实在家等他。
祝云戈到家的时候,钟文许带着祝庭在小院里荡秋千等他,见祝云戈的车拐进院子驶向车库,祝庭从秋千上跳下来,冲向车库,大声叫“爸爸”,钟文许跟在屁股后面叮嘱他慢点儿。
13岁的祝庭身高已经过祝云戈肩头,无法再像小时候被爸爸抱在臂弯转个圈,祝云戈揽着祝庭往家里走,祝庭眉飞色舞地给他讲下午跟钟文许玩“龙与地下城”的经过。
不像祝云戈的阴郁沉默,祝庭被阮景培养地极好,是个活泼开朗、贴心可爱的小朋友。小时候还看不出来跟祝云戈长得像,现在上初中了,能看出来眉眼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钟文许有时候看着祝庭,会想,祝云戈小时候是不是就长这样?可惜,他从来没有这么开心无忧无虑,应该会皱着小小的眉头吧,如果他在小时候的祝云戈身边,一定会帮他抚平。
赵姨格外喜欢祝庭,每次回来过周末都烧一桌子好菜,连钟文许上桌看到五荤三素的配置都感到夸张,吃过饭祝云戈把祝庭叫到书房问学习进展。借着这个机会,祝庭开口说阮景已经跟他商量过,计划出国念高中,这就意味着两年之后祝云戈就要跟儿子分开了,可能一年只能见上一两次。
祝云戈沉默了,祝庭年少不知有别离,以为父亲反对他出国,两只手绞着t恤的下摆,没一会儿又小跑到祝云戈身旁抱着爸爸,轻轻地说服他,祝云戈心一下子软的不行,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像小时候那样把他抱在怀里。他不说话,不想让祝庭感受到他的哽咽,小男子汉志在四方,这没什么大不了。
祝云戈小学毕业就出国念书了,可他当年娘不在爹不爱,在国内无依无挂,孑然一身出走大洋彼岸,在美国西海岸和秦妈相依为命。他并不反对祝庭出去念书,他舍不得。
祝庭睡下以后,钟文许随手从酒柜里随手拿出一支霞多丽,像之前很多次一样,和祝云戈坐在开放式厨房的餐桌上随意地聊天,只不过以前大多是聊工作上的事情,这次祝云戈聊到了自己。
“阮景是个好女人,是我对不起她”,祝云戈端起高脚杯一饮而尽,双手握着高脚杯,仿佛在观察玻璃切割面反射的光芒。
据钟文许所知,两人离婚的时候,祝云戈把两人共同财产和祝庭的抚养权给了阮景,算是对她的补偿,他自己却常常因为想念祝庭而在夜半落寞,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近乎唯一的亲人。
“她是个自视极高的女人,对家庭、感情、孩子的要求都很高,我总因为太忙碌无法顾及她的感受,后面也许是在外面找了人,再也容忍不了我,所以急着要跟我离婚,我这么快答应,也算是让她得偿所愿,互不相欠。”
不管怎么说,祝云戈事实上都是这段婚姻的受益者。
当年在一场家庭宴会上,阮景对祝云戈一见倾心,谁会不喜欢外形俊美、品行良好的世家公子,在家长的引荐下,两人熟络起来,约会两次便定下婚约,当时的祝云戈一心想家族企业里干出漂亮成绩,联姻是通向资源和权力的捷径。他不反感阮景,也自认为从小到大他事事精通、面面俱到,能做好学霸、打好泰拳、弹好钢琴,那么,当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一定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他低估了婚姻的难度。他没有什么浪漫的天赋,同意结婚仿佛只是在待办清单的某一栏打上对钩,在日常生活中乏味到无趣,没有纪念日、很少亲吻、连床事都是例行公事,阮景对他再浓烈的爱意也会被消磨地所剩无几。
他们之间最大的惊喜是祝庭,祝云戈因为这个孩子的降生变得鲜活、开始近人情,当时秦妈都咋舌,他居然会半夜起床亲自洗奶瓶冲奶粉,一个人抱着祝庭在阳台上踱步哄睡。
可是当年那个双手挂在爸爸脖子上的小团子,已经长大,即将远行,一时间祝云戈无法接受,
钟文许仿佛看见祝云戈的一滴泪,他轻轻拉过祝云戈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把它包进自己掌心里。
听完祝云戈的絮叨,他顿感悲哀,他何尝不是另一个阮景,在给一颗冰凉的心灌注没有上限的爱意。
一瓶霞多丽,祝云戈喝去了八成,脸颊泛着微红。
“去睡吧”,钟文许把两支高脚杯收进厨房里。
“嗯。”
上楼不过二十来步的台阶,祝云戈走得踉踉跄跄,钟文许从后面揽住他把他往上带,顺手给他捏了捏下午因为打球紧张的肌肉。
这天夜里,祝云戈主动缠到钟文许身上,要了一次又一次,钟文许从来没办法拒绝他,只能尽力满足,进入他身体的时候,温柔至极,极致余韵之时,看到那个人噙在眼角的那滴泪,终于从脸颊滑落。
后来,钟文许一直维持一周一到两次在臻和苑过夜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