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种田纳粮,现在要种田纳银,怎么办?
那就只有将粮食卖了换成白银。
这个过程,就会被盘剥。
实际上这只是盘剥的第一道过程,后面还有呢,
比如说……
穷人交得都是碎银,说你家交三两,
你拿一堆跟小石子一样的银子过来,谁知道是不是三两?
于是就要称重。
这也可以做手脚,秤砣放轻一点嘛,老百姓是不敢反抗的。
还有,这些海量的碎银子不便运输,也很容易被偷盗,就跟一筐米一样,少一粒,谁知道?
所以后来朝廷又规定,地方要把碎银子炼成统一的银锭再上交。
然而炼化的过程会有不可避免的损耗,于是又加了一份钱,这就叫【火耗】。
朱厚照的办法呢,本质上是一样,但他要柔和的多。
他不强制,而是采取自愿原则。
简单的说,如果你家种地,你愿意交粮食等实物抵税,这可以。如果你家有足够的白银,那么你用白银交税也可以。
请注意,朱厚照引导到这里,就出现了货币白银化给大明的社会带来的第一个非常重要的革命性变化。
对于用白银抵税的那部分人来说,他们的摆脱了土地的桎梏,第一次从农田里解放了双脚。
从从业性质上来说,他们完全有条件不再当农民,而是手工业者,或者说工人。
这叫啥?这叫资本主义萌芽。
甚至有些人直接卖掉土地,不再占有土地以后,他就不需要交税了。这部分税收就转移到了购买他土地的人头上。
而转移出去的人,也就彻底的市民化。
城市不可避免的开始扩张起来。
不仅如此,盛世粮价低,可谷贱又会伤农,种地不赚钱以后,大量的百姓就开始转为种桑、种棉,或者干脆找个厂子自己做工赚钱。
种田,还是辛苦啊。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有现代大机器都辛苦,更别说全人力了。
这就是王守仁现在愁的,江南地区大规模的出现改稻为桑、改稻为棉的现象,这在鱼鳞图册里都要改的,不然一个县有一万亩水田,却交不出那么多的稻米,这不是对不上了么?
更让他担心的是,江南地区需要从外部购粮。
……
……
在热河行宫。朱厚照也在和他的臣子们探讨相同的话题,“……金银这东西啊,是财,人人都爱。可不知你们发现没有,各地上来的奏疏,尤其是江南的,都显示银价在降低。你们要体会一下这句话,比如说这是十两银子,它本身还有一个实际的价值,这个价值现在不是十两了。
朝廷在江南地区施行本色和折色相结合的赋税法,可短短的三年间,选择用折色的比例从当初的三成,迅速涨到六成,翻了一番,其中的原因恐怕不仅是便捷,还有银价降低的关系。”
王琼立马皱了眉头,“这么说来,不就是变相的国税流失吗?微臣以为应当按照实时的粮价定一个兑换比例。”
姜雍早就和皇帝讨论过这个问题,“此事要慎行,兑换比例若是掌握在官府手中,极容易随意定价。市价,本身也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
主要呢,银价也没跌到那个程度,损失的不多。
但老百姓肯定是哪个划算按哪个来,多五个铜钱他都不想给你交。
朱厚照是懒得为这么点钱让基层闹得百姓鸡犬不宁,“关键不在此处。在于白银、货币。这样一举例,道理应该很明白了,货币有助于地方繁荣,但是货币本身不具备价值,是人们愿意拿出东西来兑换你手中的货币,这才使得它有价值。”
工部尚书张子麟蹙眉问道:“这样,又有什么问题呢?”
是啊,又有什么问题呢?
姜雍又回答,“这就代表,如果其他国家也有银矿,那么他们只用挖矿,就能轻易的获得咱们大明百姓辛辛苦苦种植的粮食、织出的衣物和造出的船只。可我大明地大物博,换来了一堆白银,他们却不能给我们提供什么。长此以往,于我何益?
这也代表,大明整个市场上的白银数量控制权不在朝廷的手中,而在于从外界输入了多少,像是江南银价降低,如果持续下去,几十年以后,一斗米要十两银子,这让百姓怎么活?可因为我们不能控制白银数量,自然就不能够有效调节,相当于将自己的命运拱手让于他人!”
咚!
这最后的一句话像一记重鼓敲在众人心头。
王琼马上就急了,“陛下,这可不行,这远远不是国税少许流失可比的!”
朱厚照点头,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不然今天是要干嘛?
实际上,历史上的大明因为欧洲三十年战争,导致白银输入骤减,货币供应出了问题,经济自然就会面临崩溃。
这其实是必然事件。因为任何一个地区总是有战争,有和平。
所以三十年战争的发生没什么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