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觉得章献忠已经在明示,关宁军搅乱辽东,已然失去民心,而辽东这片国土怕是很快就不再属于大明了吧?
先前驻防黑旗在辽东发报、说书、演戏剧,然后委婉试探百姓对大明的“支持度”,对藩镇造反的容忍度。那时百姓的态度仍是四六分,四分支持“藩镇”,二分保持中立,四分抗拒造反,渴望修生养息。
直到如今闹出一系列风波,百姓们的态度发生剧变,支持“藩镇”的比例竟然提高到八成。
陈景和深刻意识到,某些驻防背嵬军说的很对。
人没有亲身痛过,永远不会懂得几行文字所蕴含的真正道理,只当是白纸黑字,看完就忘。
百姓得而复失的屈辱遭遇,比一千次扫盲教化还有效果。
章献忠看向陈景和,“我看报纸说,你也参加了东征大战?不仅打进建奴老巢,还精准捉到驻朝鞑虏的北逃队伍,给他们狠狠痛击?”
陈景和倒是有些意外,辽东发行的最近几期报纸,怎么连刚回来的大帅也能知道?
他摆摆手,“跟背嵬军将士们的勇武相比,我的战功何足挂齿,不过是斩杀千余鞑虏,缴获一批甲杖战旗罢了。”
章献忠反而是面色一凝,颇为严肃地说道,“诶,战功无小事,无论大小胜利,我背嵬军一向有功必赏。你想要什么奖赏?我跟兄弟们商议后,一定叫你如愿。”
似乎对这赏罚分明的话语早有心理准备,陈景和兴奋地咧嘴微笑,“我看报纸上说,已有背嵬军将士坐那‘大球风筝’去了那劳什子新大陆?
属下以前就听说部堂高官跟西夷和尚做了一幅万国图,包罗天下邦国,背嵬军竟能跨越万里前往异邦,属下实在佩服得紧。
属下不求钱粮珠宝,只想要一个地球仪和一副万国图。”
尽管欧洲列强已经做出了初版地球仪和世界地图,但肯定没有玩家们从二十一世纪搜索、复刻的更真实。
当然了,这些东西不能公开给一般人。
玩家内部流传的是“机密自用版”,发给民间的是同步当前欧洲水平的“民用版”。
“好说。”
章献忠当即找羽林公会的兄弟要来一幅民用版世界地图,就当是军功奖励送给陈景和,反正有战利品报销。
陈景和刚拿到地图,便在马背上摊开。
他就像幼稚的孩童初见新奇的玩具,小心翼翼摩挲着地图上的诸多图案,看着一个个邦国的轮廓。
“好,我天朝上国确系泱泱大国啊!啊哈哈,这倭国竟是这般狭小?安南、暹罗、天竺……”
手指在新大陆比划两下,陈景和顿了顿继续说道,“想来这片沃土便是报纸所说的新大陆吧?听说数千年前便有殷商遗民,顺着此路前去……这泰西诸国为何裂成十数个小邦?”
其他普通将官听到动静,也纷纷驱马来到附近倾听。
『章献忠』瞥了一眼解释道,“因为如今泰西诸夷正在互相乱战,正如我天朝战国时群雄并立之际。可不能小觑这帮洋夷,他们邦国虽小,但兵力甚强,鸟铳火炮不计其数,你瞧这片新大陆,已被洋夷占据大半了!就连这片南洋之地,亦被洋夷染指。”
“啊?这洋夷岂不是已杀入我大明南部海疆?”
陈景和还以为洋夷只是来传教、做生意,然后朝贡天朝上国的。
数年前朝廷就聘请过红毛夷教官,就连大量的红夷大炮也是仿制的夷人舰炮。
没想到夷人竟然都摸到大明家门口了。
另一名副帅驱马靠近一些,搁着战马并肩的空隙,在地图上挑了几个地点,“这,这,这,还有这……他们已经来此近百年了,假以时日他们必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这副帅随后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像是想起什么屈辱的仇恨,双眼顿时布满血丝,连牙齿也咬得嘎吱作响。
被副帅这般指点过后,陈景和顿觉大明危矣。
若是没有背嵬军消灭鞑虏,救国救难,岂不是要被西夷趁虚而入!
『章献忠』抬头望天,恍若文人闭眼吟诗一般侃侃而谈,“这世上邦国林立,纷争不断,待我黑旗插满关内,再灭了这些洋夷土蛮,必将这图上的细碎、乱块、杂色统统废掉,只留华夏一国,岂不痛快?”
“大帅们不止要统一关内?”陈景和目瞪口呆,只觉一股浓烈的豪情壮志如狂风袭来。
“关内算什么?李大帅还要率黑旗铁骑,与我们一同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征服万国!”另一名副帅像是喝醉一般,自我陶醉地摇头晃脑起来。
“昔日始皇帝一统六国,今日我黑旗要插满万国。陈总兵,你愿意随我们一同征战四方吗?”
章献忠说罢,扭过头看向陈景和,后者恍惚被一双弩箭射中胸腔。
无数英雄争相抢夺的“秦鹿”在大帅们眼中,竟只是一个开始。
统一天下已经不能满足他们滔天巨浪般的豪情,他们要永远驰骋下去,直到征服这地图上的所有邦国!
他们要像统一六国的始皇帝那般,为群雄种下一颗新的种子,一颗“大·大一统”的狼心。
这是何等豪迈的壮举啊!
与心怀天下的大帅们相比,陈景和只觉自己是井底之蛙,无知又狭隘。
他很想回答,自己愿意,但是话到嘴边却卡在喉头进退两难。
他这样的“懦夫”,真的配跟黑旗军精锐们征战四方吗?
陈景和刚想说再考虑一下,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声低呼。
原来是关宁军打着战旗走了过来,为首的是赤裸上身的祖大弼,他背后负着数十根荆条。
祖大弼刚到跟前,便迅速翻身下马,利落地跪在甲胄最鲜亮的背嵬军大帅面前,诚恳地哭诉自己与背嵬军发生过一系列误会,恳请背嵬军大帅给予他赔罪的机会。
“诶诶,这才是咱们的章大帅。”直到一旁的何鲁司开口,祖大弼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拜错了人。
祖大弼当时就差点“破相”,暗骂何鲁司怎么不早说,等自己把一套礼数整完了才开口,这不是占自己便宜么!
于是祖大弼不得不对着章大帅再来一轮请罪表演。
章献忠心说,关宁军摆酒赔罪,辽东巡抚从旁说和,无非是官场上人情世故那一套,总不敢把他骗去杀了吧?
于是他轻轻哦了一声,“转告方抚台,我会赴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