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的话,伏虺唇边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无神的灰色眼珠凝视着她:“殿下,多疑伤人心,我如今全身性命皆仰仗殿下,怎么会害了殿下?”
“是你想多了,我从没这样想过。”
姜真声音温和:“喝完了,再与我说说你的办法。”
他没有反驳,安静地将那汤一口一口地喝完了,方才开口道:“殿下请与我来。”
姜真跟在他身后,她不喜欢有人近身,父皇不重视她,也未曾给她派许多侍卫,反倒容易掩人耳目。
伏虺低声问了她几句,诏狱的方向、模样。
身旁景色依旧,她跟在伏虺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发现眼前的一切,像是被骤然折叠起来——
她再看,面前黑洞洞的一片,此时竟然已经身处密道,丝毫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动过来的。
姜真面上难掩惊诧。
伏虺握拳抵在唇上咳了几声,在只有几根烛火的昏暗甬道里,姜真却清晰地看见他惨白的手中渗出暗色的鲜血。
“这法子似乎对你身体伤害极大。”姜真蹙眉:“我也不是非见不可。”
他说道:“缩地成寸而已,是我学艺不精。”“殿下,这里应当就是你说的诏狱了。”
伏虺转移话题:“你有什么想做的,还是现在就去做吧。”
姜真看了他一眼,他说得虽然简单,但短短一眨眼的工夫,就能避开诏狱所有的守卫,带着她直达诏狱内部,显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但她没有怀疑伏虺的动机,只当他是为了帮封家,才帮助她行动。
诏狱里关押的不是一般的犯人,分类严明,准确来说,就没有关几个人,姜真几乎不用刻意去寻找她想见的那个人。
诏狱里阴森、冷寂,她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自己重重的脚步的回声。
大燕几百年,诏狱里不知道关过多少人,这里面的人,少有能活着走出来的。
她走到那个单独的狱间,里头窗户是钉死的,她用手摸了摸铁栅,足足有她手腕那么粗。
里头的少年坐在幽暗浊污的牢笼里,四肢都锁着镣铐,锁链垂下来,那双曾经拿剑的手,上面满是燎泡,似乎受了什么刑,皮肉都剐了下来。
他的长发垂在背上,结着一缕一缕的血痂,听到脚步声,他站起来,镣铐晃动,铮铮有声。
他脸上神色死寂,面容消瘦,金色的瞳孔没有一点生机,凝固的血迹粘在他脸上,新鲜的血又一滴一滴覆盖了之前的痕迹,落在脚下的血泊里。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没有半点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姜真面前,无悲无喜。姜真和他对上眼神,才发现他脖颈上还套着一根铁链子。
封离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半晌,嘶哑开口:“阿真。”
他全身都是血,脊背却还是挺得很直,像是全靠着身上的一根骨头,萧然站着。
封离不知道眼前的少女是不是他的错觉,眼眶里都是血,看得也模糊。
他在黑暗中描摹着她的身影,沉寂良久,才轻声开口,第一句却是:“和我退婚吧。”
第41章 嫁娶
铁栅把过道和牢房分成鲜明的两个部分, 被钉死的窗户,在少年的脸上投下一点模糊的光,照出他枯形灰心的模样。
“你怎么会……进来?”他喃喃, 金色的瞳孔微眯, 似乎在确认面前的人是否真实。
封离已经虚弱到连气息都无法维持, 脸上泛着不自然的高红,往前走了几步,支撑不住,半跪在了铁栅前。
牢房里只剩下他细弱的呼吸声,过了很久, 他掀开眼皮,重新聚拢目光, 干裂的唇张张合合, 最后只是暗哑着嗓子说道:“对不起。”
是他拖累了她, 她在京城本来就不好过。
姜真往前走了一步蹲下, 指尖从间隔穿过:“别说这种话, 我不会退婚的, 你也不能退。”
她的声音坚定无比,传进他的耳朵, 是那样的冷静:“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答应, 其他的交给我。”
封离抬起手,伤痕累累的手握住铁栅,他想触碰姜真的手, 却又觉得自己太脏, 血污会沾到她手上。
他自虐般地,深吸了一口气, 夜里冰凉刺骨的空气,从喉咙戳进肺里,冷得他清醒起来。
他将头抵在铁栅上,轻声说道:“阿瑶没了。”
姜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睫毛轻轻颤动,她伸出手,盖在封离的手上,堪堪包裹住他的手背。“我知道……”
“父亲也走了。”
偌大的封家,一朝只剩下他一个人。变故来得如此之快,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切肤之痛,就被一切推着往前,走到了这一步。
“阿真。”他很轻地唤她,被施以酷刑时,封离也没有掉一滴眼泪,盯着姜真幻影似的脸,却连声线都忍不住带了一丝颤音:“我已经……无计可施了。”
这也许,就是封家的命。
“只要活着,就还有路走。”姜真声音晦涩,轻轻地抓着他的手,安抚道:“等我。”
她不敢待太长时间,闭上眼,狠心退开几步,身影消失在走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