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乱(1 / 1)

玲珑夜里还算睡得沉,平日里电闪雷鸣都不见得能吵醒她。这夜不知从何处开始传来一阵阵的刀剑锵鸣,渐渐将她从梦境里剥离出来。

可真正惊醒她的,却是自己房顶上那微弱的瓦片踏碎之声。

在她睁眼的同时,屋顶猛然破了个窟窿,无数的瓦砾伴随着人影落下,玲珑几乎是于第一时间屏住了呼吸,霎时间连血液都冷到了冰点。

月光投射进屋,她隐约只能见两道铁器在黑暗中反出锐利的光,猛然向自己的方向袭来。

她本能地从床上弹起,奋力将被子一脚踢了出去,接着拔出床边的佩剑翻身滚下了床。

那棉被几乎是被一瞬间被剑横斩开来。她足尖点地,惊慌和恐惧让她迅速冷静下来。

视线开始清晰以后,只见两名黑衣男子再次持剑朝她飞扑而来。

于夜色之中夹杂剑光森寒,耳旁不断传来铁器破空呼啸,那二人已经紧咬着她刀刀出尽杀招。

玲珑正挥起剑来抵挡来自面门的一刀,又忽觉脑后生风,一股凉意袭上心头,便是本能地伏身躲闪。果不其然那刀锋堪堪从她头顶擦过,割下几缕乌发。

她迅速稳好身形便回身以剑相峙,一套身法巧如灵蛇,剑如吐信,与那两道身影交缠之下丝毫不落下风。

只是双方久久僵持不下,那二人眼见难以得手,不知是有了什么默契。其中一人忽然顶着玲珑的剑锋,视死如归般冒进至她身前。

玲珑只觉剑锋入肉,莫名其妙愣了一瞬,而那人又再次举剑横劈向她。重伤之下此剑疲软,她一撇头便十分轻易地避过了。

谁知那剑身刚过她眼前,忽炸起一片刺目白光。惊惧之下玲珑惊呼一声大步后退,忙伸出左手掩住了被刺到发痛的眼睛。

空气中霎时弥漫起一股刺鼻的火药味来。

跟着那伤者身后之人也在此时放下了遮目的手背,霎时提刀砍向了她。

忽而一柄长剑陡然间如飞箭离弦破门而入,仿佛携了千钧之力,汹涌着滔天杀气没入此人胸中,连人带剑一并飞出钉在了墙上。

待玲珑缓过神来,眼前二人已经一死一伤。

她从地上一人胸中拔出长剑,粗喘着气息,紧绷起的心弦这才缓和下来。只是依稀能感觉到自己握着剑柄的手还在发颤。

许是听见微弱的响动,她紧张地回头望向了门外。

只见门前月光洒下,银晖之中见得一人蹒跚立于门边。

“……师妹……你没受伤吧?”

那人踉跄了几步进门,上下打量她确是无事,已经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玲珑感觉他似乎站立不稳,便主动扶了一把,刚搭上手却摸了一手湿漉。

借着月色昏暗,她定睛了半晌才看清,此人竟血染半身衣衫,残破中尽是淋漓血口,狰狞可怖。

他张口喘气的同时唇齿之中的血沫仍在往外淌,怔地她霎时瞪大了双瞳。

“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先不说这个。”

池连尽轻轻抚开她的手,扶着自己的右臂,朝着地上那重伤之人走去。

这人本来还打算躺在地上装死,听他走近顿时深感不妙,仰起头正要咬牙,却瞬时被一只手卸掉了下巴。

只见他从此人齿间抠出一块黑色米粒,扔掉以后便掐住那人的下颌骨,咔地一声又硬接了回去。

还未缓过神来,一柄短剑已然扎进了那人的肩骨之中。男子从喉中发出闷咽,似是被他强行忍住了。

池连尽却不紧不慢,左手继续发力,将那剑柄慢慢在手中转动了半圈。

“呃啊啊啊啊……!!”

只听男子痛叫出声,两手扒着他的手腕无力地挣扎起来,一时间汗如雨下,整张面上痛苦不堪。

“谁让你们来的?”

玲珑听见那万分冰冷又残酷狠绝的声音从身前这个男人口中发出,叫她生出了一瞬极短暂的陌生和恐惧之感。

明明春末的夜里并不寒冷,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身体在微微发颤。

黑衣男子冒着一头冷汗,粗喘了几口气:“……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么多高手……竟都拦不住你……”

“现在是我问你吧?”

池连尽不耐烦的沉着声道,左手握剑一震,随着男子仰首苦嚎,伤口中的骨血都从皮肉里崩了出来。

被剑尖搅开血肉筋骨的剧痛是玲珑想象不来的,这番手法残忍得让她心里不禁开始发毛。

“……我我我说……求阁下饶我……”

他颤颤巍巍说着话,“薛逢玉……是薛逢玉!我们十七人……也是受他调令来取纪玲珑的性命……”

“薛逢玉?是谁?”玲珑怔愣在原地,这个人和她有什么过节?派这么多高手竟然就为了杀她一人?

而且个个实力不差,她虽说在楼中武力不算顶尖,但好歹也是排得上号的。仅这二人一顿配合下来竟险些要了她的命!

“是薛常的二子……”

可薛常不是只有薛沉雪一个儿子吗?那这薛逢玉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急切地揪住那人的衣襟,将他半提了起来:“你不是说有十七人吗?还有人呢?!”

只这二人便叫她招架不住了,再来十几个她怎么活啊?

池连尽扶住她的肩,语气已完全不似方才那般冷漠:“……你放心,其他人已经死了。”

玲珑转头茫然看向他,吞了吞唾沫。

那男子听着却是满脸不敢置信: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池连尽忽抬起眼眸,那目光陡然间寒冰刺骨,如锐利刀锋一般割向了此人。

与此同时,他剑尖落下血滴,一颗头颅也随之滚落了下来。

“噫……!!”

玲珑吓得倒坐在了地上,她很少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那在她眼前咕噜噜直冒血的断颈如此清晰,叫她一时难以接受。

虽然以前也不是没见过死人,但刚刚还一个大活人忽然就人首分离的场面她还真是前所未见。

池连尽有些慌乱地扶住了她,心中不免开始责备起自己下手太过。

“师妹……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玲珑这才缓缓回神,此处确实危机四伏,不知待会儿会不会还有追击,况且池连尽这一身伤也确实需要处理。

“好,我们走。”

玲珑说完这句,便伸手去托他的右臂,想扶他起身。

没想才刚触上手,只听他痛嗤一声,连忙缩住了右边的身子,掩了掩痛苦之色,朝她疏远了些距离。

“……我,浑身都是血……会弄脏你的,我自己走就好……”

说着他用那柄短剑撑地,勉强站了起来,然后将剑重新卡入护腕之中,便颤颤巍巍地要往外走。

玲珑猜他许是右手受了伤,于是便只能贴过去扶住了他的腰。

“索性这件婚裙我不会再要了,我们先回降云楼。再那之前,我会找人医治你。”

她试探性地去触摸他的左臂,然后缓缓架在自己肩上。

池连尽有些怔然,紧张忽闪着眼睫,这才点了点头。

对视着他此刻澄澈的眼睛,那么干净又温润如水。与方才那恶鬼一般的神态相比,俨然已是另一副样子,实在是割裂。

玲珑刚出门便直接吓得倒走一步,只见那屋外四处可见残垣断壁,横竖躺了一地残尸,血腥扑鼻,狼藉不堪。残破的石板地上已浸满了血,正顺着阶梯一路往下淌去。

她忽感自个心都呛到了嗓子眼儿里。

“……别怕,都已是些死物了。”

这个沉稳又温和的声音叫她安心不少,贴身传来的体温也渐渐让她的情绪回归平静。

“小萍她们……?”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话到一半自己也有了答案。在这寂静又血腥的夜里,她其实也该猜的到。

“……对不起……我……”

他还想为没法保住更多的人而道歉,玲珑却打断了他的话。

“嗐……也许这就是生是山庄人,死是山庄鬼吧……”那些女眷自岭南过去迎亲,如今也永远歇在了岭南。

玲珑不想他自责,便想打趣糊弄过去,结果反倒令空气尴尬了起来。

“算了……走吧。”

玲珑不知道自己走出了多远,忽觉身后火光冲天。

她回头一望,远处山庄的方向正滚起了漆黑浓烟,在烈火灼烧下亮如白昼,一片片惨叫哀嚎之声亦不绝于耳。

“……别看了,走吧。我们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池连尽顺着她的目光注视着山庄方向,静静道。

玲珑听罢,头也不回带着他继续走。

她不会闲的没事自己差点死了还准备去帮那薛沉雪。

她才是那个被无辜牵连之人不是吗?

想自己千山万水跑过来,险些就要葬身于此。

如果不是池连尽还没走,她可能就要像那些躺在那残破院落中的一具具残骸凉尸一般,永远客死他乡了吧。

她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深深坠入了梦魇之中,不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醒来。强烈的不安和恐慌萦绕在她胸前。

如果只是个噩梦就好了。

梦醒了小萍就要来唤她起床梳洗,然后风风光光嫁进山庄中去。

她会成为少庄主夫人,然后那个传闻中超级好看的少庄主会来揭她的盖头。

她还要一边嫌麻烦一边用不太好看的字写一封书信给她远在蜀中的爹爹报个平安。

眼泪正一颗颗砸下来,但她根本控制不住。

不想了,别再想了。

噩梦才是现实,

而那些才是美梦。

此刻她忽然肩上的那只手正揽住自己肩膀紧了紧,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还好不是只剩她一个人。

还好她不用独自面对这一切。

否则,那样就太可怕了。

玲珑带着池连尽一连走了几个时辰过也没见到人烟,累得她两脚发软。

好在路过一片杂草后她摸黑踏上了一条小路,顺着那条小路直走,隐约可见一间木屋。

走近一看,那门栓得严实,但她无暇顾及,举剑劈开,便扶着池连尽一头栽了进去。

真的是一头栽进去的,玲珑一路来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池连尽更是直接倒在地上没了反应,看样子是已经昏过去了。

玲珑将他整个人翻过来平躺在地上,自己才能抽出身来,坐起来喘气,人已经汗湿了过半衣衫。

她借着月光四处翻找,找出一支火折子点亮桌上的油灯。

吸进肺里的空气还带着潮味,这屋应当是许久没人住了。

玲珑这才准备好好处理一下地上这个人。

望着昏迷不醒的池连尽,他此时浑身浴血,血渍从他的衣襟内顺着脖颈一直爬上了脸颊、唇角和鼻尖,在他苍白如凝脂白玉的面庞上更显鲜艳。

玲珑俯下身去,埋首在他胸前,静静听了听他的心跳。还算有力,应当是还死不了的,这才放下了悬住的一颗心。

似乎是对孤独的恐惧给了她莫大的动力,玲珑一口气将池连尽拖上了屋内的木板床上,让他身子半靠在床头。

那床实在太小了,小到根本无法完全让他躺下去。

许是木板受了潮,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压上去立马嘎吱响了起来,隔了老远都能闻到一股霉味。

这环境实属寒碜了些,但眼下确实也没别的落脚之地了。

玲珑环顾整个空屋,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

她忙不急歇息,最后找来一块看起来不太干净的麻布,一个生锈铜盆,还有后院地里一些长得歪七扭八的地瓜。

她翻来覆去,到手也就四块地瓜勉强能看,三块瞧着像营养不良似的,干瘪瘪的不如拳头大小,也就一块稍微多长了点儿肉。

然后又在后院找了些干柴,打了井水生火煮沸,同时把这些地瓜放在火堆里着烤。

做这些她本就没什么经验,所以动作格外温吞。

好在烤地瓜也足够简单,担心地瓜烤糊,她反反复复捡出来查看了好几次。

那几个小的倒是熟得很快,水都没煮开就已经被她一个一个扒拉出来吃干净了。

洗净了铜盆和方巾后,她把一些凉水和沸水掺半,才将这盆触手稍烫的热水端进了屋。

玲珑瞧他还在熟睡,气息匀称,鼻梁高挺流畅,睫毛纤长,面容俊朗又美得苍凉,让人看了禁不住心头发颤。

他总是能让玲珑移不开眼睛,驻足凝视了半晌,才坐到床前将铜盆放在床边,开始解他的衣衫。

这身衣物已经破损的相当厉害了,一层层都是刀剑划破割开的痕迹,掺和着血汗与泥,惨状令人唏嘘。

剥开最内层的亵衣,已经与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中渗出的血痂相凝结,光是揭开都要费些力气。

玲珑很小心的撕开那些衣物,害怕会弄醒他,然后打湿了洗干净的布巾,避开那些伤口,慢慢擦拭着他身上的血汗和脏污。

她下手很轻,隔着方巾依旧明显能感受到手底下那平缓起伏的胸膛。

他的锁骨长得很漂亮,让她忍不住着手抚摸了两把,沿着胸膛往下,是成块排列的腹肌。

常年苦练武艺将他的身体锻炼的很是坚韧,用指腹按压上去都能体会到满溢而出的力量感。

沉浸在这美好肉体下的玲珑是被几滴滴在她手背上的液体给砸醒的,慌忙回神后才惊觉自己流出了口水。

一定是太饿了,毕竟一旁的烤地瓜实在太香了!差点忘了正事儿……

擦完上身后便从脖颈一路擦拭到脸上,玲珑用手托住他的侧脸,那热水的温度烫得他面颊有些发红,触感更加细滑又柔润。

唇角的血渍都已经结块,费力擦去的同时将他柔软的唇瓣扯动起来,玲珑的视线又落在了那方薄唇之上。

这姿色实在诱人,玲珑吞了一口唾沫,在意识到之前她的手已经不听使唤的轻触了上去,触到他的唇边,细细抚摸起来。

心想这般俊美的脸,既然摸都摸了,不如再多摸一会儿……

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师兄的脸了。他从不让自己靠他这么近,如今难得的机会,玲珑垂下首去,还能再近一些吗?

一直到近到能看清楚他唇口上的每一道褶,和每一根睫毛颤动的幅度,以及映在那双眼帘半遮的清瞳里自己的倒影……

玲珑注视着他的眼睛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意识到池连尽已经醒了。

他那双眼睫缓缓睁大,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衣襟大敞,一度手足无措地揽起了上衣。

“师……师妹……”

他微张着唇,口齿不清,玲珑的脸反而离得他越发近了,他只能侧开脖子,潮红着脸不敢与她对视。

“你紧张什么?”

玲珑只觉得心头有几分悸动,面上也开始发热。但她很兴奋,丝毫不会觉得胆怯,反而还需要压抑着身体里那股莫名的躁动。

池连尽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脸边的方巾已经开始凉了,但他的脸颊却更加烧红且灼热了起来。

他像个纯情青涩的少年,一旦面对了女子便不知该如何作态,一脸的窘迫与怯意。

玲珑深觉得有趣,面上是掩不住的笑意,直起身来,忍不住想要轻薄他。

“你怕我趁你动弹不得吃了你啊?”

她玩笑似地一脸不以为然,拿起手边尚且温热的烤地瓜剥了起来,“饿不饿?我喂你吃。”

池连尽默不作声,只是紧张着躲闪视线不敢看她,却掩不住那眼里一汪春水拂动,欲言又止。

玲珑已经扒开了一块地瓜肉,伸到他嘴边,一时香味扑鼻,让他这才翻然想起到自己快要饿得发昏。

“来,吃!愣什么?又不是没喂过你。”

玲珑催促着,又拿地瓜肉碰了碰他的嘴唇,他才磨磨唧唧地张了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将地瓜肉送进他口中的时候,那温热的双唇轻轻滑过了她的指腹,这温软的触感惹得她一整只手都酥麻起来,叫她浑身战栗了一瞬。

她怔愣着注目了池连尽好一会儿,他却嚼着地瓜一脸懵懂:“师妹,你也吃些吧?”

玲珑耳根发烫,整张脸都在逐渐升温,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想起方才指尖的触感,一时间胸口那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不得不承认她差点乱了阵脚,忙整理起自己的情绪,低声道:“……我已经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

池连尽也没有多问,若无其事的继续吃着她手里喂过来的烤地瓜,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再去触碰她一下,每每等玲珑瞪大眼睛时,又总是对上他不明所以的目光。

他那双漂亮的凤眼看向自己时永远都是那样的澄澈无害,然后低下头又继续啃。但玲珑总觉得是哪里不太对劲……

直到喂进了最后一口,玲珑收手时的一瞬感到自己好像被什么湿润的软物触到了指尖,那一阵酥麻又再次传遍了她的全身。

回眸看他还在垂着眼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还没有吃饱的样子,好似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顿时她心底窜出一股无名的恼意,趁着此时色心大起,当即矮下身子吻住了他。双手捧住他的脸,令他无处躲避。

似是震惊之故,玲珑明显能感到他握着自己双肩的手在轻轻颤抖,指节发着紧,却又丝毫不曾抗拒她。

他唇上是还未散去的地瓜香甜,沁人心脾,让人流连忘返。

玲珑尽兴了一番后,窃喜着收手打算当作无事发生,就着池连尽震惊到呆滞的面孔满意地爬进了床的里侧,曲着双腿背对着他,与他一同挤在这张逼仄的小木床上美美地睡下了。

好挤,但也好在因此背上能沾染他身侧的体温,在这稍凉的春末夜里为她提供了足够的温暖。

纵使再反复忆起山庄外那遍地尸体的景象,也不至于会孤单害怕到难以入眠了。

即使发生了那样巨大的变动,也还是有人在身旁陪着她,让她能安心入睡。

真是太好了。

玲珑在睡意朦胧之间翻了个身,可摸到的是身旁空无一人的床榻。

一股无名的恐慌让她瞬间清醒了,霎时间弹坐了起来。

直到入目了他坐在屋中那方小破木桌上喝粥的身影,才坦然舒了口气。

“醒了?”

池连尽看着她举了举手里的碗,“饿不饿?快些来吃吧,我找到一些小米煮了粥。”

“你……”

玲珑下床整了整衣衫,有些吃惊他受了重伤怎么还要干活儿,“你想吃东西叫醒我不就好了?”

“……我看你睡得很香……”

他轻轻笑了笑,起身用左手在锅里给她盛了一碗放于桌上:“对了,早些吃完还是早些赶路吧,这里毕竟还是岭南地界,不宜久留。”

“说的也对。”

玲珑点了点头坐于桌前,端碗喝了一口,忽而想起什么,慌忙一拍桌子:“哇不对!我昨晚都忘记守夜了,不知有没有贼人追过来!”

他却淡淡道了一句:“你放心,我昨晚守了一夜,并没有人追来。”

这话说完,玲珑僵硬着脸上古怪的表情,看得池连尽好一阵懵。

“这……对不起……”

她垂首道起了歉来,“都怪我顾虑不周,明明你才是受伤的那个人……”

却偏偏反过来还要让他来照顾自己,她此刻简直愧疚到了极点,巴不得把碗都缝脸上。

“你昨晚已经做得够多了,容易累些也是自然。”

他指的是烤了个地瓜再顺道揩了他一把油?

见她还是闷闷不乐,池连尽只好转移话题。

“我已经将这里的情况飞书传给楼中了,相信师父会尽早派人来接应我们。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快些到最近的镇上落脚吧。”

“好!”

玲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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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池连尽走一路歇一路,总算是在天黑前进了岭南周边的天河镇。

玲珑顺手拉了路人来问,倒是也有人热情地带着他们一路找到了医馆。

将池连尽交给了医馆老头才知那人竟是隔壁店客栈的掌柜。

这年头还要跑这么远拉客看来钱确实难挣。

天河镇地广人稀,资源匮乏,由于不太富裕且过路人少的原因,这掌柜的看起来一天到晚都很是清闲。

店里就一个跑堂,除开饭点也是只能披条抹布这里看看那里擦擦。

玲珑应该是目前这家唯一的客人了吧,有事没事就围着她转,更是殷勤地带着她四处置办,还连带帮忙砍价的。

“小的顾生财,纪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尽管提。”

那掌柜点头哈腰的作态还颇有狗腿之势,但玲珑并不喜欢。

“叫姑娘就成。”

“哎!”

从山庄出来也没带什么值钱之物,甚至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现下衣上还沾了不少血污。

玲珑决定先去置换些银钱。

她身上带的,加上池连尽交给自己的紧紧凑凑也只有二十几两。

唯一值钱的便是薛家送来定亲的玉佩,她一直带在身上。那当铺老板见了便两眼放光。

眼瞅着那块雕工精致,色泽鲜亮的玉递进窗台,只换出百两银子时,玲珑内心竟然毫无波澜。

师兄现在急需上好的药材调养,回程的路上也都要用钱,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

紧接着她赶紧购置了两身干净衣物,以及一些日常用物和吃食就赶紧回了医馆。

走进医馆内堂,老梁正在一片帘子后头给池连尽处理伤处,到现在为止已经花了快两个时辰了。

“还没有好吗梁大夫?”

此刻池连尽已经褪去了上衣,抬着右臂给老梁检查,绷带一直缠到了下腹,胸肩仍有多处伤口狰狞不已,一见她进来便惊慌不已。

“师……师妹……你进来做什么?”

梁大夫见了也不耐烦地赶她:“去去去,你一个姑娘家乱窜什么?弄好了自然会找人知会你的。”

“好嘛,不进来就不进来呗。”玲珑把买给他的干净衣裳拿了出来,“完事儿之后你穿这个吧,之前的就别要了。”

而后她便在外堂候着,与顾掌柜商量起了在他那儿住店吃饭的价格。

直到两人叫隔壁厨子炒了两碟菜摆过来吃上了,梁大夫才将池连尽从内堂领了出来。

玲珑忙放下筷子过去询问:“大夫,他这身伤怎么说?要用什么药好得快些?”

“你先别急。”老梁在柜前写起了药方,头也不抬地答道,“这小子右手伤了筋骨,外伤颇多,内腑也多有损伤,得多花些时日调养才好”

“还有,至少月余不可再提剑动武了,要是不听老头子我的,可有你的苦头吃。”

他分了两口气说完,罢了还提笔指了指池连尽,“对了,你平时体内瘀血是不是都憋着咽回去了?”

这都能看出来?!

“这……”池连尽怔了片刻,一时半会儿不知该怎么回答。

梁大夫看他这反应,瞄了一眼旁边的玲珑,嗤笑一声:“你要是不想人家担心,该吐的都得吐干净,否则吃亏的是你自己。”

玲珑听罢一时心情复杂,见他只错开视线望向一旁沉默不语,随即又转头向老梁问道:“梁大夫竟能看出我们是武人?”

老梁瞅着她摇头笑笑:“嗐,我以前啊……啧啧,不提也罢。”

语毕他又拿起手里的药方,一字一句道:“你就拿这个到后边儿去抓药吧,一日两副,外伤药记得来我这两日一换。”

玲珑听这意思他们许是要在这多逗留几日了,当下不免焦急起来。

“依大夫看,我们需休养几日才能赶路?”

天河镇距离伐剑山庄还是很近的,若是在这待久了恐生变故。池连尽尤其忧心薛沉雪若是及时平定了庄中内乱,再找人把玲珑接回去成亲可怎么办……

“你们很着急吗?”老梁抬头看她。

“着急……吗?”玲珑咬着这字眼想了想,随即看向了池连尽。

“很……着急……”他说着勉强下了床榻站起来,看起来略有些吃力,“我和师妹此前受仇家追赶,只怕留久了会……”

“这样啊。”老梁摸着胡子又看了看药方,“你们若是急着赶路,那我可以推荐你们去镇上王家药材铺买一种叫雪云参的东西,会比你吃十副药都好使。”

“还有这种东西?”玲珑一听便来了精神,“不过这药材很珍贵吗?还要特地跑去别家才有的买?”

“是的,没错,而且卖得很贵。”老梁看着她道,“虽然近年产出已经不算稀缺了,可这东西在方圆十里内都已经被王家垄断,寻常人家根本吃不着。”

玲珑听罢沉思几许,也不知道所有的钱加起来够不够买一只参,可就算重金买到了,那后面的路程可就没钱花了。

“我先去找找看吧,师兄你在这儿吃些东西,老实等我。”

说着还盛了一碗饭端到他手里,正欲出门,顾掌柜连忙跟在了她的身后,嘴里念叨着要与她同去。

玲珑转念想兴许带着他还能帮着砍砍价,便也没阻止。

这顾掌柜成天像个跟屁虫似的在她后边儿就算了,还喜欢多嘴问东问西。

“纪姑娘这么着急是要准备上哪儿去?我看那位公子伤得挺重,还是留在这边多休养几日吧,让小的我也多挣些老婆本儿……”

最后一句话才算道明了他的小心思,玲珑觉得好笑,但也没理他。

顾生财一路与她说着笑领她到了王记药材铺,刚进门便围上来好几名小厮。

“姑娘,看病还是抓药啊?”

“俺们这儿的药材可都是顶好的!”

玲珑有些遭不住这几人的热情,顾掌柜倒是很有眼色,当即拦在了玲珑的身前,挥退几人:

“边儿去边儿去,我们家姑娘自己会看。”

随即几人收敛不少,退至一旁,不说话却也一直直愣愣看着她,毕竟偌大一间药铺仍然只有她一位客人。

玲珑直接走到柜前问道:“那个,我听说你们这儿有雪云参卖。”

那掌柜倒也恭敬。

“姑娘说的没错,方圆十里咱们这儿是唯一供货。”

“怎么卖呢?”

她以往也不太了解药材,对价格更是一无所知。

“回姑娘,按两抓是十六纹银一两,单支卖一百四十两一支。”

这个价当场便把她给吓懵了。

散尽家财都买不起一根参啊!

“这……”玲珑尴尬吞了吞唾沫,望了一眼四周几人如狼似虎的目光,“能不能便宜点儿……”

掌柜叹笑一声:“姑娘,咱家三十年字号一直都是这个价儿,要是独独给您优惠,我不好跟东家交代啊……”

这个时候玲珑只好又看了看一旁的顾掌柜,见他只缩着脑袋不敢吱声,暗骂他到了关键时候无甚用处。

“好吧,那我……”

说着她便硬着头皮转身想走,围观的小厮们各自又上前一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委声问着:

“姑娘,当真不买点儿什么吗?”

“姑娘再看看吧,一定有能合姑娘眼的……”

不说这些小厮难缠,但转念一想到池连尽的伤情,这个雪云参即便再贵也还是要吃的。不过她此番前来也不过问问市价,回去还得找梁大夫商量一下用量什么的……

玲珑回到梁家医馆的时候,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

“结果还是买了一两……”

十六两银子就折在了那里,此刻心仿佛在滴血……

梁大夫打开药包看了看,又捡起几片参片闻了闻,冷笑一声:

“掺了四钱祁支。”

“什么?!”

玲珑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祁支?”池连尽接话道,“据我所知,那好像是一种外形很像人参的药材,但是价格比参要便宜许多。”

玲珑听完连拳头都在抖,顾掌柜在一旁撅嘴:

“嗐……我就知道这个王记不安好心,但是有啥办法呢?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咯。”

说罢便收到玲珑转头来的一记狠瞪。

梁大夫的态度似乎也是准备让她打碎牙齿往肚里咽:“一副药里需要二两,要他吃到伤情稳定的程度最少得三副药,你自己想想办法吧。”

玲珑气不过,握拳恼怒着:“这些人怎得如此黑心?我定要他们吃点儿教训不可……”

顾掌柜一听当即一脸愁苦,两手作揖道:“哎哟我的姑娘诶,他们王家可是咱们这儿的地头蛇,谁都不敢得罪的。您是外地人不怕,要找他们的麻烦可千万别把梁先生和小的我给抖出去了……”

怪不得这家伙方才不敢吱声,原来是怂着了。

她呼出一口气,转身出门留下一句:“我有我的法子,你要是怕就别跟来吧。”

话是这样说,这顾生财还是屁颠屁颠跟在她后边儿了,玲珑翻了个白眼又往先前的当铺走去。

“掌柜,刚刚那块玉我要赎回来。”玲珑把佩剑哐的一声拍在了柜台前,那掌柜浑身一跳恭恭敬敬对她道:

“姑娘这是……”

玲珑双手环胸做出一副不太好惹的神态道:“少废话,不给的话今天姑娘我就砸了你这店!”

一般来说像她这样刚当就要赎回自然是要加价的,但玲珑现在手头如此紧张定然是不想白费这个钱财,眼下只好装模作样为难一下这个掌柜了。

那掌柜双手作揖道:“不是小的我不想给啊……那玉……那玉刚刚已经被人花钱赎走了。”

说罢还眼尖指着躲在玲珑身后的顾生财大声嚷嚷:“就是那个那个……姑娘后边儿那个人!”

玲珑一脸不敢置信地回头望去,只见那顾掌柜腆笑一声,就差抱头鼠窜了。

“好啊你,我前脚才当了玉你后脚就收走了是吧?连姑娘我的便宜你都敢占?”

玲珑揪着顾生财的领子,差点给她气笑了。

还好她转头就来赎,要是日后保不定需要了再来找,估计可就没影儿了。

“这这这……”顾生财苦着一张脸连忙求饶,“小的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小的今年都三十有二了还没攒下钱娶老婆,家中老母都催了多年了……天天骂小的不孝啊姑娘……”

说着就以袖掩面哭了起来,玲珑也是懒得跟他多费口舌。

“得得得,你多少钱赎的?”

“……一……一百五十两。”他把玉双手捧出来,哭丧道。

玲珑眉心都在抽抽,拿出一百两银票放他手里:“我只有一百两给你,多的到时候我写封书信,你自己上伐剑山庄要去。”

横竖也都是薛沉雪对不起她,现在坑他两把就权当还他了。

“这……”顾生财眨巴着朦胧泪眼呆住了,“姑娘和伐剑山庄……还有关系在?”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她拿起玉佩在手里用袖子擦了擦,“这上面这么大一个薛字,你别告诉我你不认得。”

“认得认得!但小的也不敢多想啊……”顾生财听罢连连点头。

不敢多想倒是敢占便宜哈?

玲珑白了他一眼便又转身向王记药铺走去。

再次走进那铺中,那几名小厮见财神爷又来了,纷纷再次围了上来。

玲珑径直走到柜台前,气势却半分没了先前那般强劲,反而像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掌柜啊,不好意思,我方才买的有点儿少了……我那儿的郎中告诉我要二两才够开一副方子,你再卖给我一两吧。”

听说她还要买那参,掌柜即刻喜笑颜开的招呼药童再给她抓一两。

药童将参片包好了乘给她,玲珑却在柜台上直接把药包扒开了。

“唉……说来姑娘我实在眼神儿不好,看不清这是什么药材。”她掐着一片雪云参片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然后又拿给掌柜看,“掌柜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回姑娘,这是您要的雪云参片,一两,不多不少。”掌柜轻轻向她揖了一礼,不紧不慢道。

“那这个呢?”她又捡起另外一片,和雪云参有七八成相像,但仔细端看,能发现其中成色略有不同。

这掌柜眉头微微一蹙,却仍面不改色:“回姑娘,还是雪云参片。”

玲珑当即冷冷笑了出来,把佩剑往柜台上一拍,举着祁支片沉声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这是什么?”

掌柜面色阴沉下来,朝她身后的几名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一改方才的殷勤,面露不善地围了过来。

“回姑娘,我说,这,就是雪云参,片。”

那掌柜一字一顿说着,端正了胸膛,态度既冷漠又傲慢。

“来人,送客!”

随着这一声令下,那数名小厮便要上来抓玲珑的胳膊,不料却被她反肘击中一人面中,脚下踢中一人膝盖,将柜上的佩剑挽转于手,舞起剑鞘来几下便打得这几人歪七扭八倒在了地上。

“哦哟?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是吗?”

掌柜却是见怪不怪地轻蔑一笑:“姑娘倒是有几分身手,只是得罪了我们东家,可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小的劝姑娘还是识趣些,否则生得这般美貌,别是可惜了……”

“是吗?”玲珑越发没什么耐性,只是把玉搁在了柜上,“要不让你们东家,找他们说去?”

一见到那玉,掌柜两眼一下瞪大了,沉默了半晌才喃喃自语:“……伐剑山庄?”

玲珑自顾自整理起了衣衫,叹了一声道:“嗐,小女子我人微言轻,实在是害怕你们东家来找麻烦,要不是还是让薛少庄主改日去王家登门道歉吧?”

“你是什么人?”掌柜呼吸都粗重了几许,说话却仍是保持着镇定。

“小女子不才,不过是蜀中无妄峰降云楼中一个小小门徒罢了。”

玲珑说着并未回头瞧他,转而望向了一直躲在门外,这才狗腿似进来的顾生财。

“请问纪姑娘和掌柜可是谈妥了?”

伐剑山庄突发祸乱还是昨晚发生的事,外边儿应该还没传出消息,但降云楼主纪无念与伐剑山庄薛家联姻早已是半个江湖都人尽皆知的事了。

这掌柜听完两手抱着的拳都抖了起来,地上其余几人听着谈话,此刻已然趴在那儿不敢动弹。

“这这……原来是纪姑娘……方才是小的无礼了,千万恕罪……恕罪……”

掌柜半垂着头连连落下汗来,“想姑娘这般美貌,就该猜到不是凡俗……”

“得得,少拍马屁。”玲珑持剑不耐烦道,“本来我是不想管你们这儿的事,但今日是欺压到姑娘我头上来了,想不管也不行了。”

“纪姑娘……”

掌柜还想求饶,玲珑却是收回玉佩,大步走了出去。

“放心吧,总之关于你们天河王家的一言一行,我会仔仔细细修书送去薛沉雪那儿的,绝不会遗漏半分。”

“姑娘留步啊姑娘……”

身后还传来掌柜与小厮们哭丧般的呼喊,玲珑是一眼都不想多看,直直回到了梁大夫的医馆。

顾生财却迟迟没有跟来,想来应该是留在那儿与王记掌柜的交涉了。

反正一顿吓唬是到位了,至于王记会做到什么地步,就要看薛沉雪他们家在整个岭南是什么份量。

作为掌控整个岭南地区最大的江湖势力,他们薛家要是连这点儿威慑力都没有,那这个姻可算是白联了,想来自己爹眼光倒也没有差到这个地步。

玲珑重新坐下来喝茶,梁大夫见她这次回来什么都没带,还以为她在那儿吃了瘪。

“怎么样了玲珑?”池连尽坐在床榻上问着,像是怕她受了欺负。不过又想怎么着这些常人也不该能欺负到她头上去。

“急什么,等会儿吧。”

玲珑觉得这茶有些烫嘴,盖上盖子放在了一边,看待会儿顾掌柜回来会带上什么消息。

“哼,我看啊,难说。”梁大夫一边冷嗤着,一边清理着他的药柜。

听他言语轻慢,玲珑也没在意,移步至了池连尽身边,抬手便要掀他的衣襟,被他瑟缩着躲开了。

“你躲什么?我就看看包扎的怎么样。”

梁大夫没好气道:“我包的你还不放心?不放心你上别处去儿!”

玲珑心道这老头脾气还挺大,撅了撅嘴权当做没听见,一门心思放在了如何调戏池连尽上了。

师兄这段时间好像和以往很不一样,他的脸依然是相当清俊的,眉眼也是生得十二分精致,与他对视仿佛会被那双凤目紧紧吸住难以挣脱。

可她记忆里的池连尽却一直是清冷孤傲的,似乎和所有人都有着深深的疏离。

但她可不一样,她总是喜欢去打破这份疏离,让那双飞扬夺目的眉眼褪去锋芒,变成像如今这般澄澈,又带几分慌乱与窘迫。

实在是有意思的紧。

而老梁却是在柜前摆了一本册子,看看两人,又看看面前那册话本,微噙了一笑摇摇头翻至下一页。

“好消息好消息啊纪姑娘!”

约莫是隔了一个多时辰,顾生财才风风火火大步跨进了医馆,手里还捧着三个精致的木盒。

“哦?带了什么消息回来?”玲珑淡淡回头望他。

他把木盒平放在柜台上打开:“王家亲自来了人要我带话向纪姑娘道歉,说是愿意送上三支雪云参聊表敬意,还写了保证函给你,自称愿意分半数货源供给山庄和姑娘,希望姑娘能在薛少庄主面前美言几句。”

顾生财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单单乘给了玲珑。

“我要这货源做甚?给我还不如给梁大夫来的强,免得下次有人要买参还得上别处去。”她看了看信笺仍是不太满意。

于是一旁的顾掌柜给她出了个主意:“既然如此姑娘不如再向他王家施些压力,令其严禁垄断此地货源如何?也算为天河百姓谋几分福祉。”

“我觉得可以,你待会儿去办吧。”

顾生财“哎”了一声,笑着腰又弯下来几分。

玲珑瞥眸望了他那狗狗祟祟的作态一眼,心中也知此人虽狗腿、爱贪些便宜,但本性还算良善,便放手让他去代自己交涉。

他此番能从中争取多少油水,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梁大夫听罢不做言语,从盒中取出人参,仔细端详起来:“不错不错,还是上好的品质,有几分诚意。”

“三支够吃吗?”玲珑转头问道。

“够他吃到饱咯。”

老梁说完便拿着参去配药了,最后包成药包用草绳系起来给她。

“今晚加上明早各煎一副,再怎么着急上路也该让他在这歇一晚把药吃了。”

玲珑点点头,拿出钱袋来,如今已经完全空荡荡的了:“那把账结一下吧,一共多少钱?”

掂量着应当还有几两银子,忽而想起什么,又看向了顾生财,“那掌柜给你送了这些来却没想把那坑我的十六两银子还我?”

“还了还了……差点忘了。”顾生财双手捧着沉甸甸的钱袋给她,“不止十六两呢,还多还了几倍给您。”

“算他识相。”玲珑抛着手里的钱袋这才笑起来。

谁知老梁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老头子我也不收你钱了。”

“梁大夫这是何意?”

“你此番之举虽是为你自己出头,但若是王家因此收敛,也算是为天河镇百姓谋福,就当是替他们谢你。”

想不到这老头脾气虽差,人倒是挺正直的。玲珑当即对他多了不少好感。

“那我就先谢谢梁大夫啦。”

离开医馆后,两人准备留宿在隔壁顾掌柜的客栈里。

“一间上房竟然就要二钱银子?”

玲珑摸着下巴还在精打细算着想着怎么省钱。加上晚上和明早两顿饭,两个人两间房基本就去了一两,她顿时感到肉疼,顾生财可真是个奸商。

“那要不给二位开两间中房?不过中房不免费送热水哦……”

他真的笑起来显得更奸滑了。

“不用了,一间上房吧。”玲珑掰出一小锭碎银子摆给他,“多的就抵晚食了,你自己看着添什么菜。”

“一间啊?!”顾生财不敢置信地竖起一根手指,“姑娘不是……不是薛少庄主的……?”

怎的随随便便和别的男人同住?

“那又怎样?关你何事?”

一旁的池连尽也似有顾虑的样子:“要不……师妹你住上房,我住中房便可。”

玲珑是真嫌这顾生财多管闲事:“横竖昨晚都同睡一张床了,非常时期哪管得了那么多?现在不省着点钱用后面那么长的路要怎么赶?”

她倒是不拘小节,不过经过昨晚那件事,她主要还是怕自己一间房容易做噩梦,她可宁愿同住一房睡椅子上。

“是是是……姑娘说的是。”顾生财连忙点头哈腰地附和玲珑,把那句虎狼之词从耳朵里过滤掉。

池连尽看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是跟在玲珑身后敛去了微弱的笑意。

玲珑迈了两步梯子,回头望向身后人,伸出一只手来:“你小心些,扶着我吧。”

他眼里忽而闪烁几分柔光,略微紧张地顺手扶在玲珑的腕上,两人一前一后顺着狭窄的梯子上了楼。

顾生财给他们分出的这间上房倒是干净又整洁,玲珑让他躺靠在床头休息,给他盖好被子才道:“现在天还不晚,你在这好好躺着,我把药送去后厨让人煎着,正好用过晚食就可以喝了。”

“师妹……”

正要转头走却被他叫住,只见他微矮着头,神情有几分不自在,“……我自愧没能照顾好你,还要辛苦你为我这样奔波劳累……”

玲珑轻轻叹气:“你想什么呢?我现在还能站在这里都是多亏了你,何况我也没做什么。要是我这样一个健健康康的人还得你这个伤员来照顾,岂不是显得很废物?”

想起昨晚还要他来守夜这事儿她是真心虚得慌。

“你昨夜一夜未眠,今日就好好休息吧。”

说罢还给他掖了掖被角。

“那……我现在睡一会儿,晚上你睡这儿吧。”

说着他还望向了桌边的靠椅,他这个人一向不太嗜睡,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就完全够了。但玲珑不同,他是知道她以往在降云楼总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能醒的,否则就容易精神不好。

她从小便体弱,这也是楼主纪无念明知她是女子也要求她习武的原因之一。

“你就别操心了,老实睡你的,到了饭点我自会叫醒你。”

玲珑带着药包来到楼下,将药交给了顾掌柜,让他找人在后厨煎好。

“现在离晚食还有些时辰,姑娘可需要热水梳洗?”

她昨夜光顾着给池连尽擦身了,这才感觉自己一身都黏糊糊的,索性答应下来。

“行,你让人准备吧,我出去买些东西,马上就回来。”

“姑娘可需要小的带路?”顾掌柜搓着手嘻嘻笑着。

“你可真够闲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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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回屋时,屋内已经备好了浴桶,里面乘满热水,而池连尽却倚在床头一脸吃惊看着她:

“……你……要在这儿梳洗?”

可玲珑却面带几分戏谑:“怎么?你害羞的话背过去不看不就好了。”

“这……”他攥着被子的手都在抖,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起身出去。

看他实在紧张,玲珑便走过去将床帘放下。

“这样可以了吧?等我洗好了再给你撩上去。”

床帘里他不再说话,玲珑考虑几分,又将屏风移至了浴桶边稍微遮挡几许,这才欣欣然脱起了衣服。

身上这衣裳虽然样式简朴,但料子还是很舒服的,价格也不贵。想着再多买两身路上带着,应该比那些繁华市镇卖的物价实惠得多。

她赤身跨入浴桶,拨弄起微微水声。

“哎……”玲珑泡着热水轻轻叹出声来,整个人都感到酥酥麻麻的十分舒服。

好似那血腥一夜只是噩梦一场,梦醒过来自己依然还是活得这般惬意。

帘中池连尽侧过身去背对帘子,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此时只能紧紧攥着被角,将一双耳朵燥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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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何时已然睡去,睡得很沉,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睡得这样沉了。

连小厮撤去浴桶的动静都没能影响他,再次醒来时是察觉有人走进,他睁眼一瞧原来是玲珑撩起了床帘。

“哟,我还以为你睡了,来吃饭吧,吃完了还要记得喝药。”

池连尽慢慢撑起了身子,一听到喝药两个字他头都开始疼。

玲珑端了个小桌子摆在床边,夹了饭菜过来和他一起吃。

两人晚食倒是吃得很快,到了喝药的时辰,玲珑手里这盏茶都快喝完了,他端着那碗药却还迟迟不肯下嘴。

“你快喝呀,待会儿凉了。”

玲珑放下茶盏,坐到床边,摊开手里的纸包,“对了,我给你买了蜜饯来,老实喝药就有得吃。”

他静静闻言,两眼只是定定看着她手里这几颗蜜饯,仿佛陷入了深深回忆里。

良久后,他漂亮的眼睫轻微颤了颤,再抬眸看她时竟咯噔滑落出一滴泪来。

玲珑看着他差点心跳都漏了一拍。

“你你你……也别这么感动吧。”她搓了搓手腕掩饰着心里的悸动,“我只不过是还记得你以前就不喜欢喝药……”

他仍然没说话,将用纸包住的蜜饯接过来握在手心里,然后仰头开始喝药。一边喝还一边闷着咳,连换了几口气才将那碗药喝干净了。

“真乖。”

玲珑摸摸他的头拿走了碗放于桌上,回来看着他默默垂首把一颗颗蜜饯塞进嘴里,那样子真是可怜极了。

“这么些年,你好像一点也没变。”她用手撑着下巴满眼笑意。

而池连尽却是轻嚼口齿,低垂着眼帘忽然开了口。

“……是啊,我从未变过。”

这话听起来似有深意,玲珑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他眼里柔雾婉转,像是饱含了万般心事,平日里如刀尖般英挺锐利的眉眼此刻却找不出一丝锋芒。

“你这几年为什么一直躲着我啊?”

玲珑轻声问着他,明明小时候处得那样好,后来却渐渐开始避开她。再到后来,她都快要将这个幼时蕴着朦胧喜欢的人彻底忘到脑后了。

等到再次能说得上话,竟是已经走在自己成亲路上的时候了,这般想起来,心里竟有几缕微微苦涩。

遥想多年以前,远到玲珑才刚年满八岁。她自幼体弱,纪无念便狠了心要带她习武健体。

她第一眼看到纪无念这几个弟子的时候就已经走不动路了。她是她爹最后入室的第五位亲传,却凭着年纪和任性硬是把自己挤到了第四。

这四位师兄弟皆是从五湖四海来降云楼拜师学艺里,因外貌和资质格外出众,才被纪无念选中作为亲传的弟子。

所有弟子皆被纪无念重新赐名,只留其姓氏,除了大弟子池连尽以外。

因为只有他是单独被纪无念捡回来的,不知其父母是谁,真名几何。于是路过自家彷月居的荷花池时,一时有感而发给了他池这个姓,并赐名连尽。

由于当时的池连尽已年满十二,在其他弟子都还是奶包团子时,就他已经开始出落得眉目隽秀,渐渐透出几分俊美少年的气质来了。

尤其他练剑时又显得身段极为漂亮,一双眼尾微挑的凤目清透似不染尘埃,身如琼林玉树,面若皓光抚月。带着些清冷又锐利非常的眼神直抵剑尖,一招一式都极尽锋芒。

让玲珑见第一眼时便满嘴口水顺着那缺漏的乳牙缝里止不住地往外淌。

从此她便开始了日日纠缠,有事没事就往浮沉院里跑,害得纪无念三天两头就得上那儿要人。

只要找不见自己女儿的影子,先找自己徒弟那指定错不了。

这日里纪无念刚把玲珑从池连尽脖颈上上拽下来,领着她回无妄峰,一路上直训她不成体统。

“你这丫头怎得如此不知羞?天天往人家全是男子的屋里头跑啥?”

谁知玲珑望着自己,两眼尤其黑亮又认真:

“可女儿实在钦佩池师兄练武的十二万分用功,所以忍不住多关注其一二,也该是人之常情吧爹爹。”

“……真是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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