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阻止了他。
“先找药材,找到了再说别的。”她固执得很,立刻又翻开一本,正在找时,那边罗勇先道:“找到了!”
清澜凑过去看,是上个月十五的记录,上面写了一匣肉苁蓉,立刻举着灯去翻找成包的药材,崔景煜先找到正月十五的那一大包,拔剑切开了捆着的绳子,里面大包小包,清澜一眼看见。
“是这个。”她蹲在地上,想把一个匣子抽出来,崔景煜将上面压着的重物搬开,她打开一看,里面确实是整根的肉苁蓉,黑漆漆的。
“切一截我看看。”她递给崔景煜,又将切出来的截面凑到灯下仔细查看,用指甲掐掐,看有没有油沁出来。
她看肉苁蓉,崔景煜就看她,看她认真时的眉目低垂的菩萨面,看她手上细细碎碎的血口子。
“是这个。”清澜喜出望外,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药包来,拿戥子称出一段来,一边放进药包里一边道:“石河肉苁蓉是臣药,要用三两才够,切成薄片就行。”
崔景煜却将药包从她手中取走,递给了罗勇。
“罗勇的踏雪最快,又是熟路,他去送,一刻钟就到沈家。”他还问清澜:“还有什么要嘱咐的没有?”
清澜只把药方子也拿出来,包在药包里,塞给罗勇。又分出一大份肉苁蓉和番红花交给他,道:“没有什么了,煎法也写在方子上了,三碗水煎成一碗,趁热喝。一剂就能止痛,三剂退烧,要是没效果,就是药材出了错,你把肉苁蓉和番红花带上,别的药沈家应该都好找。”
罗勇立刻塞进怀里,不再耽搁,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清澜一颗心这才落了地,又把剩下的肉苁蓉收起来。崔景煜又吩咐孔章:“去叫几个人,把那辆马车和车上的人都送回家去。”
孔章问:“那将军你呢?”
“我等雪小了再下山。”
其实崔景煜什么时候下山都不要紧,孔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周全得很,虽然仍按着军中规矩叫将军,其实是在问:马车走了,那这位小姐如何下山?
但小姐似乎也并不介意,反而顺手抽出一张道长预备的纸来,在那写着什么。
“你等等。”她一面写,一面道:“你替我送一封信,给那马车上的戴大人。”
她的字极漂亮,但谁都没靠近去往信纸上看一眼。孔章在心里默默佩服自家将军:果然沉得住气。
她写完信,自己叠成一个信封,手却有点不听使唤。崔景煜道:“我来吧。”从她手上接过,几下叠成,递给了孔章。
孔章也不敢在这多停留,只得匆匆下山,去奉行自家将军的命令了。
崔景煜送走孔章,在仓库里找到了獾子油,一转身,却不见了叶清澜,但青云观不大,崔景煜很快在大殿里找到了清澜。
满殿神像高大,彩塑庄严,她站在神像前,手持道香,正一炷炷插入香炉中,神色肃穆恭敬。
“我记得你以前不信这些的。”崔景煜道。
他站在神殿中,仍然这样桀骜不驯,手扶佩剑,是战场上回来的人的习惯,玄色锦袍上遍绣云纹,云中蟒,是官家特赐崔魏两家能用的纹饰。
他不知道清澜是因为他才开始信这个的。
他不知道,清澜也并不说,只是温顺地上完了香,才回答道:“命运无常,人力能决定的东西太有限了,祈求神佛保佑也是常事。”
其实她只为那一件事,祈求过神佛保佑。子不语,怪力乱神,读圣贤书的人,对于这种仰赖神佛的念头其实是不甚提倡的,苦其筋骨,劳其体肤,都是要靠自己熬过来的,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但这世上总有人求不得,也舍不下的东西,哪怕她是律己如苦修的叶清澜,也毫不例外。
“你知道旃罗王的故事吗?”崔景煜扶着剑问她。
在道观的大殿里,偏讲佛家的故事,也确实是他会做的事。
但清澜是知道他为什么要讲的。
“我知道。月绮也跟我讲过。”她道。
年轻的旃罗王子,国破家亡,未婚妻子改嫁仇人,为此怨恨这世界许多年,等杀回故国夺回一切时,却发现自己的未婚妻早已死去,多年来他追逐的不过是一个幻影,仇恨的也不过是一个误会。这世上他爱的和他恨的人,都早已离去,因而看破红尘,立地成佛。
“但我后来翻书,却看到关于这故事的另外一个说法。”崔景煜站在神像前,经过战场的将军身上都有威,说成杀气也许浅陋了点,更像是铁铸的塑像,经过风雨露出强硬的底色来。
但他看着她的样子,又好像仍然是二十岁那个牵着马驮着她走过桐花溪的青年。
他说:“在那个故事里,旃罗王登塔看见自己妻子的遗骨后,并没有因此大彻大悟,他收敛了她的尸骨,在王城登基,成为了很好的国王,国家富庶,歌舞升平,但在这一切都看起来无比完美的时候,有一天他忽然刺瞎了自己另外一只眼睛,因此成为了一个乞丐,在尘世流浪,他的王国也有了新的主人。他流浪许多年,临死的时候,接引佛来渡他,点破他的迷障……清澜知道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