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1 / 1)

“呐,荒尾同学,刚才的应该不是我的幻听吧……?”

“比起那个,刨冰!别光看着了快点收拾!”

虽然我眼疾手快救了一手,首当其冲的狛枝同学还是遭殃了。还好他把玩偶收起来了,否则恐怕也要一并搭进去。

半融不融的冰水从脸上滴滴答答地流到衣襟里。

我这个旁观者都直皱眉头。而当事人的狛枝同学似乎是觉得无所谓,连擦也不擦一下,只顾着笑。无法遏制似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的那种笑法。

“身上到处都是,你……没问题吗?”

“啊,稍微等下哦,”他偏头舔了舔小臂内侧的草莓果酱,“这样就行了吧?”

“毫无意义地变得更脏了而已。普通来说,会想到用舌头舔的吗?放着干净毛巾不用,你洁癖不会是编出来的吧?”

“呐,马上就要世界末日了,那种小事怎样都好吧?”

“狛枝同学,你……吃刨冰吃伤脑子了?”

“被荒尾同学进行爱的告白的幸运,接下来会降临的除了天启降临、宇宙坍塌那种级别的不幸,还能有什么?”

急促起伏的胸膛、因兴奋而潮红的面颊、摇晃的灰色瞳孔。

他皮肤又薄又白皙,毛细血管明显,所以脸上一旦泛起血色,比刨冰里的色素还要显眼。

他无意识地张开手臂。

仿佛在布道。

仿佛在迎接什么比自身更巨大、更宏伟的存在。

“——啊哈、太棒了,我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在绚烂的焰火中迎来终末什么的,比我预想中的死法要好一万倍啊!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幸事件的前提是先遇到好事吧。

大体上,我刚才说的话哪里有让他感到幸运的要素了?

“我只是见不得你过得好而已,你哪只耳朵听成爱的告白的……”

事到如今说这种话有点迟了,但狛枝同学还真是对家人和情侣之外的人际关系毫无概念啊。

“因为,对方是荒尾同学啊?永远在寻求肯定、永远在迁就其他人的那个自我献身的荒尾同学,竟然唯独想让我不幸——所谓的爱、不就是这种特别对待吗?呐,这不已经是超高纯度的爱了吗?光是想到这之后会遭到怎样的厄运,我就要浑身战栗、毛骨悚然、快要吐出来了!”

“等下、先说好,这不是爱,是你对爱的定义有问题,所以什么厄运都不会发生的,千万别在这里吐啊!——人类卫生史上有个跨时代的伟大发明,叫作厕所的,请问您听说过吗?如果实在撑不住,这里还有塑料袋,你先对付一下……”

“啊哈哈、不用那么着急也没关系。我知道、我知道的啦,收到爱的告白那种话当然是在开玩笑了。毕竟对面是我这种人,不可能会真心这么想吧?”

“不光是金钱观念,你的幽默感也哪里出bug了吧……”

“有吗?——不过,我认为你的措辞也有一部分责任呢。对方不见了就会寂寞什么的,太容易让人误解了。就算是我,刚听到的时候也难免吓了一跳……听到的人是我真是太好了呢,荒尾同学?”

虽然有很多想吐槽的地方……算了。

和狛枝同学计较那么多干什么,他情绪稳定、不会随便吐在地上就好。

狛枝同学笑眯眯地说下去:“纵然我是污染环境的厚脸皮垃圾杂碎尺蠖,至少还有基本的自知之明,所以绝不会自恋到以为充满希望的荒尾同学对我心怀依恋。——可是,不管是出于什么感情,荒尾同学对我的态度是异常的,这一点你能反驳我吗?”

我实话实说:“也没有到只想让你一个人不幸的程度啊。虽然这么说不太好,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人还挺多的……”

“但不会当面说出来吧?”

“……确实不会。”

狛枝同学盼望的末日天启终究没有到来。

暑假结束了。

狛枝同学捏着手里的签,和我打招呼:“好巧,我们又是同桌呢,荒尾同学!”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闷闷不乐:

“不想看见穿校服的狛枝同学啊……”

“让我这样肮脏、丑陋的垃圾蠕虫污染到荒尾同学的眼睛,真是抱歉呢?可以的话,我也想穿得更符合荒尾同学的喜好,可惜校规不允许……”

“我只是不想让暑假结束而已。拜托你用正常一点的说法,现在这样显得我像个变态。”

“真是意外,对于放假期间也总在打工的你来说,上学不应该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吗?原来荒尾同学也会普通地产生厌学情绪啊?”

“为什么说得好像刚认识我一样。是个人就会厌学吧。狛枝同学……不是这样的吗?”

他该不会是以上课为乐的那种人吧?

洁癖人设都要打上一个问号了,难保学业上就没有矫饰的部分。骗我说自己不复习、天天去图书馆借推理,其实那是为自己满满一书柜教辅材料打的掩护?看似家里蹲,实际上在刻苦用功、试图惊艳所有人?呜哇……

“毕竟能每天都见到荒尾同学,还能看到你上课偷偷练习魔术的英姿,我倒是觉得不坏……”

“偷偷练习和英姿这两个词……从本质上就是冲突的吧?”

同学们在班会上经过一番热烈商讨,心满意足地得出结论:说到学园文化祭,果然还是要反串咖啡厅。

……虽然我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果然”的。同样的句式似乎也可以无缝套用在“鬼屋”“摆摊”“舞台剧”上面。

而且这年头的中学生真就没有点新鲜花活了吗,怎么每年都是从这么几个烂大街主题里选啊?…这不会是二刺猿世界的宿命吧?

在这场班会上投票通过的,还有另一项重大决策:由荒尾有纱同学站在咖啡厅门口当招牌,也就是所谓的看板位。

总感觉狛枝同学鼓掌鼓得特别欢乐,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让我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发传单、拉人之类的兼职,我平时倒真没少做,和其他人比起来堪称是职业水准。

但是。

“为什么没人选狛枝同学啊?你来揽客不是比我有看头多了?”

别是因为大家都和他不熟、不好意思投吧?

“荒尾同学还真是外行。我认为现在这样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呢?哪怕是尚不能理解希望的美妙之处的同学们,也一定会被充满希望的你吸引过来的。——当然,我也想帮上大家的忙,可惜区区我这条无能的蠕虫又没有人望,又总是说错话,还笨手笨脚、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能,只会令潜在的客人退避三舍、起到反效果啦。”

我嘀咕:“花瓶……”

“说我花瓶的意思也就是说,以荒尾同学的审美,我长得还算能看,对吧?我一无是处、一事无成、只会碍手碍脚毕竟是不争的事实,就算你的本意是在挖苦我,能听到这种话,我也完全不觉得难过,反而开心得不得了呢!”

我严谨地更正:“话很多的花瓶……”

“下课了,差不多该起来了哦!喂——听得到我说话吗——?”

我迷迷瞪瞪地抬眼瞄了一下。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模糊的雪色。头发的轮廓如放射状的火焰一般。

很好,老师不在。警报解除。

我抹了把脸,接着睡。

“欸、被无视了?已读不回?唔……会不会是没听清楚啊……对了,好像直接叫名字比较容易被人耳捕捉到,我来试试看好了:荒尾同学、荒尾同学、荒尾同学、荒尾同学荒尾同学荒尾同学荒尾同学荒尾同学……”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这是有人在对我下咒吗。我耳边传来的咏唱莫非是某种咒文吗。

看来,那个人终于跨越逻辑推理的领域、迈向神秘学了。不对,他的幸运守恒定律好像本身就算是神秘学……要是能借助世界另一侧的力量,让我拿到不会输给任何人的才能就好了……

走来走去的足音。

“还是没反应啊,真头疼。折腾这么半天,再怎么说也该醒了吧。——事先说好,想用沉默战术赶走我是没用的哦?荒尾同学一直不理我,我就会一直继续说下去。你不嫌吵的话,我倒是没有意见。”

我挤出一句:“行行好,别喊了,下一堂课要开始了再叫我……”

叹气的声音。

“啊啊、看样子是睡迷糊了。……呐,荒尾同学,再不叫醒你的话,午休时间就要过去了,即使那样也没关系吗?”

我呆呆地坐起身子。

只要向四周看一眼,就能明白他所言非虚。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照下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教室里很空,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在座位上吃饭聊天。无论怎么想都是正午时分。

……换言之,我把整个上午的课全都睡过去了。而且还生还了。

“竟然这都没被点名……真的假的啊……”

我还以为此类侥幸可能且仅可能会发生在狛枝同学身上呢……

“荒尾同学成绩也不差,平常上课时候表现得又很老实,所以难得在课堂上睡一觉,老师们也不想太为难你吧?”

我呛他:“很老实地埋头开小差?”

“至少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很安静嘛。——说起来,”狛枝同学笑着说,“荒尾同学及时睁开眼睛真是太好了。再不回应,我就要祭出最终手段了。”

“什么最终手段?扎个稻草人诅咒我?”

“你看,你书包里的那本,你好像才读到一半吧?所以我就想,要不要直接跳到最后一章、在你面前大声朗读一遍好了。——是个好主意吧?以荒尾同学的性格,就算死掉了、被埋进坟墓里了,听到这种话搞不好也能战胜死亡的绝望,怒发冲冠、破土而出、一把掐死我;区区上课的睡意,更是完全不在话下呢!”

“如果躺棺材里了都逃不过剧透,那我也太可怜了吧……这种阴招都想得出来,狛枝同学你还是人吗?”

“很神奇吧,就算是我这样的垃圾虫,从生物学的分类上说,姑且也算是人类呢!”

“荒尾同学昨天熬夜到几点?”

“没注意。因为花式切牌还挺好玩的,有点入迷了……”

“最近正好在换季,荒尾同学作息这么不规律,免疫力变弱了,说不定就又要请病假了哦。”

刚认识那段时间劝我放下游戏机、努力发展才能,不久前喋喋不休地催我起床,现在又让我早睡早起、注意身体……

狛枝同学、是不是已经变成我实质上的家长了……?

我看了一眼他那瘦弱的身板,又看了一眼他手里一如既往的便利店面包:

“我是不知道狛枝同学的作息如何,但你连饮食习惯都不规律,真亏你还好意思教训我啊……”

“我这种人的情况怎样都好,但是,一个人上学肯定无聊到令人绝望的程度。如果荒尾同学无论如何都要生病的话,到那个时候,干脆也一起传染给我嘛,呐——”

“呜哇……你的洁癖设定绝对也是骗人的吧……”

说是咖啡厅,其实也不过是个没人的教室而已。精心布置一番之后就不剩下多少位置了。

看人差不多又快要满了,我把扑克牌收好,又回去干活。

摆弄着从学校老师那边借来的咖啡机,我由衷感慨:“执事服还挺适合穿着表演魔术的,真是太好了。”

倘若之前主题定成了鬼屋,要我以惨叫为背景音乐、血淋淋地立在门口表演就有点不搭调了。鬼屋倒也用不着专门安排人揽客就是了。

“荒尾同学穿执事服又干练又帅气呢……怎么打扮都很时尚,真让人羡慕;反观我,穿什么都只会沦为笑柄而已……”

“什么意思,挖苦?”

是我耳朵的问题,还是这家伙说话听起来真的很像在嘲讽我?

顶着一张圣诞配色也能轻松驾驭的好脸,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啊?

也就是学园祭这种规模的小店没那些讲究,如果真去哪个正经的女仆概念咖啡厅应聘,狛枝同学光是收费双人拍立得的那份钱都可以一段时间吃喝不愁了吧?

“怎么会呢。就是因为很多客人一进来就直接指名,你才这么忙来忙去的不是吗?就算不相信我的判断,该不会荒尾同学要说,那些人从名册里挑到你也全都是偶然吧?”

“是我把人拐到店里来的,刚才还给他们签名了,他们当然认识我了……”

“咦?签名?什么时候?”

因为还要兼顾语言互动,我一点没敢给自己加难度,生怕双线程一不小心把cpu烧了;倘若有同行在场,恐怕一眼就能看出那都是些糊弄人的花架子。

而对魔术一窍不通的观众却认定我以后很可能会出人头地,兴致勃勃地向我索要签名。

说实话,我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之事,所以并不感到荣幸,只觉得好笑。像是看到小孩子把水钻误当作是宝物一样,哭笑不得的心情。

“你回教室帮忙的时候。手边没有纸,就把扑克牌签了个字送出去了。——很莫名其妙吧?就算随波逐流地要了签名,那也只是张普通的纸牌,珍藏多少年也不会等来升值的机会;别说升值了,被名不见经传的路人甲开封使用之后还签了名,售价只会大跳水吧……更别提绝大多数人根本无意收藏,随手放在抽屉里,。

母亲的心跳声——即使是模拟出的录音,也能让婴儿回忆起在子宫中的安稳状态,起到稳定情绪乃至于镇痛的作用。也许这是我呱呱坠地以来的。

我拧开苏打水,咕咚咕咚几口喝掉小半瓶,望向天空。

狛枝同学只对他假想中的希望感兴趣。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以后再来回顾,他无非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快晴天,鬼迷心窍地和同桌接了个吻而已。

但是,我久违地感到轻松。

不是我满足了什么条件,而恰恰是我没有做到,所以对我寄予厚望的狛枝同学想必会憎恶起作为赝品的我,连带着憎恶起我们之间共享的吻。

爱憎的哪一侧都没关系,那份感情一定是特别的、独属于我的东西吧。

“对待玩偶的方式就是对待恋人的方式——这个说法,狛枝同学听说过吗?诚然是毫无根据的民间传闻,倘若真能成立的话,对不值钱的奖品玩偶也轻拿轻放、小心保管的狛枝同学,搞不好意外地会是个温柔体贴的好男友呢。”

狛枝同学大骇:“把玩偶赢到手就立刻送出去的荒尾同学,果然是小恶魔!现在突然聊起这个,也就是说,交出第一次之后,我也要被送掉了吗?!”

“很遗憾,是正相反的话题流向。狛枝同学迄今为止没交过恋人,所以高于平均值的容貌、声音、头脑,还有对恋人或许存在着温柔的一面,这一切全部都浪费掉了,真是太好了。”

我没办法像社会期待着的那样喜欢某个人。

很可悲吧,才能是赝品,就连感情也是。想让对方变得更幸福,那种可怜可爱的、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恋心,我一点也没有。

想拖着他一起下地狱、想让一切惨淡地收场——我对狛枝同学怀有的感情,恐怕是这个世界上距离爱情最远的东西吧。

蒙尘的宝物和本身就不值钱的仿制品,如果不被任何人发现的话,我们就是同等的。

即使如此。

正因为如此。

我捧住他的脸,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低声说:

“——谁也没有真正地爱过你,所以你愿意全盘接受我的恶意、将之命名为爱……真是太好了。今后也哪里都不要去,一生都和我一起止步不前吧。”

狛枝同学满脸通红:“……我愿意……”

“……你觉得我在说什么?”

“啊哈、荒尾同学在问什么呢?好奇怪,当然是求婚啊?”

“姑且先确认一下,你知道我们两个连恋爱关系都不是吧?”

“嗯,知道得很清楚哦!既然是你的请求,我死都不会和别人交往,”他神情恍惚地笑着,“相对地,荒尾同学也永远不要看向别人,呐,这样才是公平的吧?——然后,我们的戒指交换环节就完成了!”

在交换戒指之前,有没有人能先给我个外太空电波翻译器?

果然还是不习惯。

本以为多来几次也就见怪不怪了,但果然多少次都习惯不了。

“……又在和荒尾同学接吻了……嗯呼呼、好厉害,我们两个在交换体液呢……”

除了口腔,连听觉也被狛枝同学填满了。

从对方那边传来的、异常清晰的声音。破坏力之强,直让人想把耳朵堵住。

明明是以十指相扣的状态接吻,其他的部位哪里都没挨上,不知道为什么他还会喘得那么不健全。吻的间隙,台词也像是从奇怪的小薄本里扒拉出来的。听多了脑袋都要变成浆糊了。

“好了,可以了,”我紧急叫停,“今天中午的份就到此为止——”

“我知道区区不可回收垃圾的我没资格对你的行事说三道四,但是荒尾同学是不是未免也太老实了?翘课之类的提议你大概不会答应,我也明白啦,可是,就算我们多浪费一点时间,踩着线进教室,也不会遭报应的吧?”

我沉默了一下:“……亲太久了腿会软,可能来不及……”

“啊啊、真是的!荒尾同学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为什么总是会说出这种话?”

他那个非全年龄向的喘法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我才想问呢。

“狛枝同学,真的什么经验都没有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亲吻就变成那个不堪入目的德行,如果是天生的,那也太不得了了。

难道说,这里是二刺猿的世界,所以我又大惊小怪了,奇怪台词和爱心喘才是人均标配?

“为什么这么问?之前也说过吧,我献上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初吻哦?对于荒尾同学来说,不是这样的吗?嘿诶——那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呐,回答我,对方是怎样的人?你和那个人是怎样的关系?荒尾同学确实说过自己没交过恋人吧?所以是怎么回事?是和我一样的关系?难道说,是非合意的?”

“只靠一句话就脑补出这么多东西,狛枝同学你不去编真是可惜了……退一万步说,假设真有这么个人,你问出详情之后又要怎么办?”

“我们两个齐心协力把人解决掉、给荒尾同学出一口恶气,之类的?”

“……能别把杀人说得跟团建一样吗?”

一脸笑容的狛枝同学。

课桌上各种口味、一字排开的零食包装盒。

“今天似乎是pocky之日哦,荒尾同学!机会难得,我们也来玩pockyga吧!”

杀、杀气……完全是带着杀气来问的啊,这个人……

“比谁更不要脸的游戏,我肯定会输,不玩。而且又没新意又麻烦,处心积虑从狛枝同学嘴里抢那两口,还不如我自己再去买一盒呢。”

“啊哈哈、好现实的着眼点……荒尾同学该不会是饿了吧?”

我承认:“好久没吃,是有点馋了。麻烦给我来包蓝莓味的,谢谢。”

“虽然不能和荒尾同学玩pockyga有点遗憾……啊啊——真没办法,那只好我来喂你吃了!”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而且那个纡尊降贵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看,荒尾同学讨厌没效率的事不是吗?又要吃零食,又要翻页,肯定很不方便,要是把你新买的书弄脏就更不好了。与其变成那样,还不如由我来代劳呢。唔,以区区我这种垃圾虱子低微的知能水平作为衡量标准,还算是提了个相当不错的建议吧?”

理所当然般地微笑着、准备给摄像机位置投喂pocky的我行我素电波系白毛美人同桌。这个配置实在是过于galga了,我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吐槽起。

“……吃完东西再看书这个选项,就直接被你忽略掉了吗?”

狛枝同学不理会我,自顾自抽出一根pocky,拿在手上,笑着说:“来,荒尾同学,把嘴张开,啊——”

我将信将疑地张口咬下。嚼嚼。

就这样毫无尊严地连续吃完了大概五六根、已经产生“好像这样也不错”的没出息念头的时候,身边的全自动喂食器狛枝同学不动了。

我等烦了,凑过去叼住那根蓝莓味的pocky,含糊着说:“不是你要喂我吃的吗?”

他若无其事地微笑:“嗯,稍微走了下神,抱歉呢?”

“……狛枝同学不会在想什么失礼的东西吧?”

“啊哈、果然瞒不过你呢!最近又降温了,我也好想浸泡在荒尾同学温热的唾液和胃酸里、就这样愉快地被消化掉、变成你的养分啊……”

猎奇到已经不知道该不该归类为性骚扰了。

把别人的胃当什么了,浴缸吗。

“根本不是吃东西时应该聊到的话题也就罢了,以狛枝同学那惊人的唾液分泌量,反过来、你用口水把我淹了还差不多——呜啊、等、不管你在想什么东西都先给我停一停,口水、口水流出来了——!”

……pocky、不止买了一盒真是太好了呢。

要不是他没头没脑地提到pocky之日,我都快忘了,这周六就是11月15日了。

七五三节,谐音中的“好遗言”之日,同时也是我的生日。

在很久之前,狛枝同学就问过我生在哪一天。

当时我送了他什么,自己都记不大清了,只知道是食物。他倒是印象相当深刻的样子,曾经哪次对话中还向我提起过。问这个,想必是要给我准备回礼吧。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和我一样、是个承认欲求的无底洞,非得雪中送炭让别人记住我的好不可。礼节性地问个生日、之后完全当作无事发生的人在这世界上多了去了。我一般也不会产生那种预期。

我拆开缎带。

而狛枝同学记性又好,又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又很喜欢搞这些有的没的形式,所以能从他那里收到礼物是我预料之中的事。

我甚至猜测过他会送我什么。

无论如何,我都没猜到正确答案会是这个。

——在精致的礼物盒里,是一条没有牌子的、纯手织的围巾。

“从工作量来说当然是毛衣什么的更好,但是我水平还有待提升,说不定织出来很不耐用,你一次都不穿那就没意义了……况且荒尾同学对我衣品的意见似乎很大……最后还是选了围巾。伤脑筋,这样一想是不是有点取巧了?反正我这种人的时间本来也是浪费,你不满意的话,我随时可以重新织一份……啊、对了,我是完全跟着电视机上的节目学的,肯定问题很多,荒尾同学愿意手把手教我就更好了……”

滔滔不绝的狛枝同学。

他的天赋树在不知不觉中发展得越来越神奇了。

扫除、烘焙、编织。哪天他开始喝果蔬奶昔、做普拉提,我可能都不会觉得奇怪了。……不对,普拉提还是太勉强了吗……

“……想想也是!无论是手织的围巾还是毛衣,对你来说都无足挂齿,我这种半吊子的手笔你看不上眼才是理所当然的……”

我收下礼物盒,到拆出里面的围巾,狛枝同学一直在讲话。

比平时话还密。

像是拧好就会不断向前走的玩具士兵似的,一刻不停地说着。

“说不定我考虑的方向性全部都搞错了,想要靠心意决胜从一开始就是狂妄自大的想法,果然还是市贩的东西比较好!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现在可以去买,运气好的话还赶得上……”

究竟什么时候,发条的转动才会终止呢。

他深呼吸:“所以,荒尾同学你是怎么想的?”

“啊、说完了!”

“——哈啊?这是什么反应?等一下,你该不会根本没在听吧?”

“狛枝同学才是,送个礼物而已,有必要急成这样吗?”

“今天又不是我过生日,我这种垃圾杂碎的感想怎么样都无所谓——”

“要是会如实反映在生理上的话,还是有所谓的……以防万一,先提醒你一下,呕吐袋在这里;不用跟我客气,有需要请自便。”

对方并不领情:“把别人晾在一边的荒尾同学有立场事不关己地说风凉话吗?呐,变成刚才的情况,你认为是拜哪个人所赐?就算交谈对象是区区我这条毫无价值、只会令人反胃的垃圾螨虫,完全无视什么的,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态度恶化得好快?!”

凭这副说话带刺的德行,很难想象他一分钟以前还在担惊受怕。

难道说,狛枝同学的读空气功能仅有‘根本不读’和‘读过头’两种,完全不存在中间档位吗……

狛枝同学抓住头发,抱怨起来:“因为我被吓到了嘛!你什么都不说,我还以为要被甩了呢!如果荒尾同学有看别人恐慌的恶趣味,我倒是不介意娱乐你啦,但是拜托在这种紧要关头还是饶了我吧……”

“谁有那种恶趣味啊,少以己度人了。——先不谈我们两个不是那种关系,退一万步说,假设,就假设我们是交往关系好了,试问我有什么理由被你送了条围巾,反而要甩了你啊?你手艺太烂了,我不能容忍织围巾织成这个鸟样的人出现在我身边?”

阴阳怪气我安全,送我围巾危险,这究竟是什么破逻辑?

“荒尾同学要求一向很严格,这种事似乎也不是做不出来……”

“我又不会在这种日子扫兴。就算今天有人送我成功学巨着,我还是会好好道谢——别笑了,我是说真的——充其量就是暗中调整一下对那个人品位的预期罢了。话又说回来,我对狛枝同学的品位早就不抱任何期望、一点下跌的余地也不剩了,还请你放宽心。”

“这是让人安心的时候该说的台词吗?而不是挖苦?”

“预期放低一点还不好?虽然物种不太对,但就算你叼只死耗子过来送给我,我也可以接受,作为送礼人,这样不是很轻松吗?”

“……那,荒尾同学觉得这条围巾怎么样?”

“毛线手感还不错,不过织得一般,看在狛枝同学是初学者,算你合格分吧。谢谢,我会好好珍惜的。”

“所谓的‘好好珍惜’,莫非是‘太难看了,直接压箱底、下辈子都不会戴着它出门’的委婉语?”

“好消极……我实话实说而已,跟狛枝同学有什么委婉的必要啊。另外,我准备只在我们两个同行的场合戴这条围巾,所以会不会压箱底应该取决于狛枝同学自己?”

“荒尾同学,这不是超爱我吗……”

“……这个结论是从我们对话中的哪部分得出来的?要不要去查一下幻听?”

“你居然愿意和我经常去外面约会什么的……明知遭遇不幸的概率很高,还要邀请我的荒尾同学,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呢!——呐,在出门之前,稍微陪我一会儿,可以吗?现在、正好是那种心情啊……没有在学校午休期间可以忙里偷闲地接吻,在难得的休息日却不行的道理吧?”

我冷酷地答:“不能张嘴。不然你肯定又没完没了的。”

狛枝同学清晰而响亮地嘁了一声。

……我怎么感觉头一次听见他这个动静?

我的设想很好:只进行那种嘴唇相贴的干吻,既纯真可爱,又节省时间,也免得狛枝同学不健全地喘来喘去、爱心乱飞,闹得不好收场。

可没过多久我就后悔了。

显然,我决策时漏掉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不管是以何种形式,狛枝同学兴奋时疯狂分泌的唾液量都是那么离谱。以往接吻时,那部分唾液的去向不说也罢;如果嘴唇贴着嘴唇,他就和接受禁食训练的犬科生物一样,满脸酡红地盯着我,静静地流口水。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还不如直接伸舌头算了……”

“嗯呜呜呜呜,说得也是……抱歉呢,弄得你身上到处都是,那我先清理一下哦!”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他神情自然地低下头,一点一点地从我脖子上、锁骨上,舔掉他自己滴下来的唾液。好一个无效清洁。

我头皮发麻,身体直往后缩,忍不住抓住他的衣服:“故意的?刚才的报复?”

“啊哈、荒尾同学在说什么?我头脑驽钝,不是很明白呢……”

他似乎有些困惑地微笑着,弯起眼睛。

明知故问的确信犯。

所谓的清理,无非是用新鲜的口水来替代旧的口水,舔来舔去全给他抹匀了。我越想越别扭,干脆去洗了个澡,于是戴着新围巾出门遛弯的计划暂时泡汤了。

始作俑者倒是一副坦然的表情。

以狛枝同学天煞孤星、众叛亲离的状态,常年孤立之下,按理来说,很容易变成看人眼色的讨好型人格才对。而狛枝同学却坦荡得令人不可置信,干这种破事时也没有一丝迟疑,好像被他报复性地糊一脖子口水是我的福报。这不要脸的劲头,反正我学不来。只能说他或许出厂设置真忘装羞耻心了。

“狛枝同学,你介意从今往后都戴着狗嘴套进我家门吗?”

“好意外,荒尾同学竟然有这种兴趣……我是觉得自己没什么看头啦,不过,区区我这种垃圾尺蠖要是也能取悦你,那真是荣幸之至。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尽我所能地配合你的。”

“管好你的唾液腺。”

“那个做不到!”

“即答?!”

他答得实在过于干脆,令人哑口无言。仿佛能幻视到漫画的效果音威风凛凛地冒出来。

就算是糊弄我也行,能不能稍微迟疑个那么一两秒钟……

“让荒尾同学困扰的话,我先向你道歉哦?虽然很难为情,我一兴奋就会自然而然地变成那样呢。就算你要我控制,凭我这种垃圾也有点……因为、那个是单纯的生理反应,没办法嘛……”

有事说事,他跟我撒哪门子的娇啊。

而且这含糊的措辞是怎么回事,直接说流口水不行吗。

前后语境完整,我明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是听到这种说法,总感觉会产生歧义。

话又说回来,即便专程给他买了狗嘴箍,这个人也绝对会戴出不太健全的效果。

狛枝同学的话,有个傻了吧唧的伊丽莎白圈就足够了。

“荒尾同学没有订蛋糕吗?”

“没订。顺便一提,也没有自己做的打算。”

“明明是难得的生日?”

“就因为是生日才不想吃。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特别想吃炸鸡块……突然问这么多,别是狛枝同学你自己想吃了吧?”

成长期正是胃口大开的时间段,而狛枝同学的食欲比起同龄人相当淡泊,即使直面热气腾腾的炸鸡块也不为所动,可见一斑;饭量更是小得令人发指,随便吃两口就饱了,即使要吃,也净是吃些不顶饿的小零碎,一副唯恐再吃两口就要影响到正餐的样子。

仿佛天生和卡路里有仇、吃东西比网上的减肥食谱还夸张的那个狛枝同学,真吃得下这种高油高糖垃圾食品吗?哪怕是三号蛋糕都够呛吧?他发疯归他发疯,我可不想给他扫尾。

狛枝同学竖起一根手指,煞有其事地说:“你看、海外不是有那个说法吗?据说一口气吹灭蜡烛的话,愿望就能在一年内实现哦?我还挺憧憬的呢……我这种毫无才艺的垃圾杂碎,生日歌的环节自然也乏善可陈,荒尾同学想要跳过也难免啦;可是连希望成真的机会都错失掉,未免太可惜了。你会许什么愿,我很想听听看呢……”

“你有什么好惋惜的。就算我许愿也不会专程告诉你吧。”

“啊、因为说出来就不灵了?”

因为那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值得堂堂正正地说出来的东西。

我想让自己重要到无法被任何人取代,想让这世界变成必须由我的才能来拯救的角色扮演游戏……想成为即使在最差的情况下,也不会被忘记的人。然后,在最恰当的时机赴死,给所有人留下挥之不去的痛苦、一生都无法对我释怀。

我梦想着那样的终末。

最早记载的在圆形蛋糕上放蜡烛、一口气吹灭的做法,似乎出现在阿尔忒弥斯的祭祀仪式上。

倘若发善心的神明果真存在,想来也只会帮信徒实现些正常的愿望。我又丑恶又无趣的空想,一旦暴露出来,一定只会遭到嗤笑。

将我略过也无所谓。

至少,绝对、绝对不要让狛枝同学如愿;不管他在寻求什么,让他的希望永远落空就好了。

要是在没有我的地方,他一个人也可以得到幸福的话,我一定会因嫉妒而发狂。就算他没那么需要我也没关系,就算他只是偶尔想起我的事也没关系。我怎么让步都可以。作为代价,干脆让我的蜘蛛丝就此消失不见吧。

无论祭祀方式如何正确,我早就知道自己不会得到拯救。唯独这句祈祷声,想要让它传达到神佛的耳中。

我把千岁袋扔给狛枝同学:

“蛋糕没有,千岁糖我倒是买了。你现在正常吃掉也可以,要抽几根杵在鸡块上、当作生日蜡烛来对待,我也没意见。”

怕他从外表上分辨不出来,我又补充:“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牛奶糖。我比较吃得惯这个。如果狛枝同学是只接受传统麦芽糖的怀古厨,就只好委屈你一下了。”

“即使你问我是哪一派……这个要尝过之后才能下判断吧?正常的千岁糖本应是什么味道,我都不太清楚呢;虽然小时候的事记不太清,印象里两次七五三节去神社参拜,收到的千岁糖都发霉了。啊啊、真是没有比这更不吉利的了……!”

麦芽糖和奶糖,哪种都不难储存;纵使买回来一直摆在室内常温下放着,没个一年半载的都不见得会变质。

能连续两次拿到霉变食品,狛枝同学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天选之子了……

“……啊。”

“对不起呢,荒尾同学,好不容易泡好的咖啡都浪费掉了。都怪我笨手笨脚的……”

狛枝同学一脸为难。

没来得及和刨冰事件一样救场,但我好歹看到了事发经过。

与其说他冒失,不如说是被烫了个哆嗦,脊髓反应地松了手。这人不光是痛觉和听觉耐受性不行,似乎连温觉也不太擅长。总体来说就是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狛枝同学。

这么容易感官超载,也不知道之前遇到各种修罗巷般的重大安全事故是怎么活下来的。

改天在他床垫下面放一粒豌豆试试好了。

咖啡洒了他一身。

别的倒还好说,但是裤子……

“狛枝同学,你要不要试一下我的连衣裙?我有一条买大了的,说不定稍微改一改就能给你穿。腿有点冷,但是在室内应该问题不大?”

“啊哈哈、竟然愿意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荒尾同学还真是好心啊……没关系,不用顾虑我的。我这种四肢不协调的废柴垃圾虫,就算害得自己不得不在室内裸奔也是咎由自取呢!”

“不,求你务必给我顾虑的机会……”

不愧是狛枝同学。比想象中还要合适。

和穿女仆装的时候一样,只看脸完全看不出内芯的重大缺陷。

如果,只看脸的话。

狛枝同学抱住手臂:“我果然很幸运啊……荒尾同学的衣服、现在就穿在我的身上……哈啊哈啊……好棒,脑袋变得轻飘飘的……!”

他……该不会有恋物癖吧?

……我是不是把裙子借给了最不该借给的人?

狛枝同学的性癖都不能称之为孤立的、分散的点了,简直是个光谱。就他这德行,居然也好意思说我是异常性癖者,真亏他说得出口。

“……收回前言,你要不还是裸奔吧。”

“咦?好奇怪,哪怕对象是我这种令人作呕的垃圾水蛭,已经送出去的东西,荒尾同学应该不至于反悔要回去吧?”

“要送给你这种话,我印象里可是一次也没说过来着?”

“但是被我的皮肤污染过的衣服,你肯定不会再穿了,要回去也没意义不是吗?”

虽然我确实没那个打算,但是被他试过一次就污染了什么情况。难道狛枝同学的真身是最低级的经典魔物史莱姆,一直以来的自虐发言都是源于新手村经验包的自卑吗。不,是在说他会掉毛的问题也不是没可能……

“以防万一先问一下,狛枝同学应该不会用我的衣服做什么可疑的事吧?”

狛枝同学微笑:

“……怎么会呢,那种事。”

那个停顿是怎么回事。好在意。

在这种地方,他要是也能毫不犹豫地回答就好了……

“就算你这么说也完全安不下心来……怎么办,我总不能给狛枝同学戴条贞操带吧……”

“嘛,荒尾同学感兴趣的话,我倒是乐意奉陪……说起来,用在我身上,不走运的情况,钥匙或许会断在锁眼里解不开,要麻烦荒尾同学想别的办法取下来,到时候就拜托你了哦?”

我崩溃了:“谁感兴趣了,谁要给你取了!你倒是给我不情愿一下啊!”

我知道他好奇心重,但是这人怎么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都愿意试啊?普天之下,难不成就没有一个能让安定的变态狛枝同学听了也敬谢不敏的性癖吗?

……呃、强迫他顶着大太阳去学校操场跑圈?

算了,这个已经接近于刑罚拷问的范畴了;即使是那个精神面强韧无比的狛枝同学,遇到这种事也有点可怜……

前略。

我正准备和狛枝同学一起看租来的老电影。

将录影带装入家用影碟机之后,我回到沙发前,尽可能若无其事地拽住他一条手臂,环抱在自己怀里。

“……荒尾同学?”

“闭嘴。”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那就对了。等你胡说八道完了再让你闭嘴就太迟了。”

“啊哈哈、好过分啊,那种说法!——当然,荒尾同学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我这种垃圾灰尘不配对你指手画脚,这种事我也知道得很清楚;至少,‘这么做的理由’这种程度,让我听听看也无妨吧?毕竟遭到袭击的是我,知情权我想多少还是有的……”

往远了说带病爬床试图跟我交换病菌,往近了说糊我一脖子口水的狛枝同学,事到如今哪来的立场指责我袭击他啊。……虽说的确是事实吧。

至于理由。

最难以启齿的部分就是这个。

我迟疑了一下:“因为狛枝同学好像有恋物癖,作为物主有点寂寞,想让你理理我……”

从身旁传来铝制易拉罐被压瘪一般的声音。

什么破动静,谁踩他了吗。虽然我觉得他的狂笑声也多少有些离谱,原来用人类的声带还能挤出这种奇声啊……

我纳闷:“怎么了,又要说我解释不一致了?”

“一般来说,会这么坦率地回答吗?即使我这种无可救药的交流障碍废柴,多少也存在着名为顾虑的东西,而荒尾同学开口前完全不考虑对方的感想——这种事应该不太可能吧?呐,再怎么说,这一次也是有意为之了吧?”

……好麻烦的人啊!

“谁会在什么情况下无意间说出这种话来,总不能是被外星人脑控了吧。而且,可以不要因为自己问的问题得到回应而抱怨吗,我这边会很难办的……”

“说得也是呢!抱歉,又说了奇怪的话。”

他垂下眼睛作思考状,还没安分几秒钟,又蹦出一句:“——啊、等下、我懂了!荒尾同学现在有急着用钱的地方吗?”

……这不是啥也没懂吗。

我由衷地困惑道:“为什么会拐到这个方向?我说过的哪句话跟钱有关了?”

“因为,你看嘛,再怎么说,向我这种连蛆虫都不如、最烂最低劣的社会底边垃圾献媚,除了钱,什么好处都拿不到哦?”

“日本语有这么难懂吗,都说了我是想让你理理我……”

“真是的!就是因为荒尾同学总是这样……!”

仅从内容判断,他应该是准备骂我,但负面的感情不知为何溶解掉了。感觉句尾起码带了三个爱心。

这话由我这个当事人来说也有点奇怪,可是我搜肠刮肚、能找到的最近似的状况,竟然是人类对着小猫小狗说胡话。非要举例形容狛枝同学刚才的说话方式像什么,那么答案就是这个。

姑且将视觉抛开,只听这段话,不知道的人说不定会将“荒尾”误认作什么很爱调皮捣乱的家养动物的名字。哪怕我既不可爱,也不毛茸茸,更不喜欢拆家。

……这么论起来,狛枝同学倒是三项都占齐了。

但愿我从来没对着他用过这种语气,不然就太惊悚了。

“荒尾同学,对不起哦?区区我这种浪费资源的垃圾人渣杂碎,居然敢将充满希望的你晾在一边,实在是狂妄自大、不知羞耻——不过,我想到一个补救的好方法哦!”

好像在等待被夸奖一样,正眯着眼睛、兴高采烈地笑着的狛枝同学。

他一边如是说着,一边极其不端庄地把腿一分,拍拍中间腾出来的部分:

“——来,荒尾同学,电影就快要演到精彩的部分了,事不宜迟,快点过来吧!怎么样,以我这种人来说,还算是相当有可取之处吧?这样的话,就算我有意识想忽视荒尾同学的存在也做不到,绝对不可能再让你感到寂寞了呢!”

我无言地拱到他怀里。

狛枝同学见状反倒吃了一惊:“欸、成功了?!”

亏他一副振振有词的德行,敢情是在赌啊?

“如果是自己都确信会被拒绝的提案就干脆别提了……好处你也列过了,也没什么不行的吧。”

不如说,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狛枝同学皮肤白皙,缺乏色素,很容易晒伤,是以常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让他换上裙子之后,就能接触到他不常暴露在外的那部分肌肤,有种很怪异的新鲜感。况且两个人贴在一起也很暖和。

虽然在器材库里那会儿就有所察觉……我搞不好比自己想象中还喜欢肢体接触。

好消息:

狛枝同学得到了史诗级的加强,这次非常省心,基本没怎么流口水。

坏消息:

哥们这次改成流鼻血了。

这人是不是高压水管变的,怎么按下葫芦浮起瓢的、一天到晚非得有点什么东西往外流不可啊?

我一手去够桌上的纸巾盒,担心他衣服又被弄脏,另一只手条件反射地伸过去接。

液体沿着掌心的皮肤流淌下来,有点发痒。

我稍微放下心来。

形势所迫,要接着他的鼻血,我也就认了,要是把鼻涕也蹭过来就有点难顶了。从手感判断,流到我手上的应该只有血。

……百分之百无添加正宗纯鼻血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话又说回来,同为体液,狛枝同学的唾液分泌量相当吓人,流汗就没那么夸张,正儿八经擤鼻涕的丑态更是没被我遇见过;好不容易被我赶上生病的那一次,也充其量是有点发蔫儿,非但无法称其为丑态,还能品出点维多利亚时代病弱系美少年的醍醐味。

难道说,狛枝同学偏偏在这种地方得到了神的眷顾——因为他的脑回路实在过于没救,即使更加上位的存在也无计可施,只好面多加水、水多加面,给他一张无死角的池面脸来补正偏差?

感觉没什么必要。

反正怎么修正都没用,只要一开口,他是个残念帅哥的事就昭然若揭了。

不对。

更正一下:根本不需要张嘴。

我盯着狛枝同学。

狛枝同学像是什么都没做错——像是根本没搞清眼下的情况似的,神情中感知不到一丝罪恶感。倒不如说一副颇为愉快的样子,灰色的眼瞳也眯起来,就那样回视着我。

“呜哇,超高校级的不知廉耻……平时动不动都会自虐发言、把自己贬低得连鞋底的一粒灰都比不上,为什么偏偏这种时候嬉皮笑脸的啊……狛枝同学、果然没有基本的羞耻心?你该不会是从人类不曾偷吃善恶果的世界线穿越过来的吧?”

“不,就算你这么说……又在荒尾同学面前出糗,那种心情我当然也有啦。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竟然还会流鼻血,就算是我这种垃圾虫也实在有点……呐?”

我还没来得及接茬,狛枝同学话锋一转:

“不过,能让我见到这样的绝景,我也不得不对我幸运的特性表示感谢呢!”

“……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在看我手心、手腕上的那一大片血迹。

狛枝同学对幸运和不幸的判断标准越来越反常识了。

这到底算是哪门子的幸运守恒,一个流鼻血,另一个被淋了一手鼻血,这不是明摆着两个人都在倒霉吗,哪里幸运了?他脑浆也跟着一起流出去了?

“荒尾同学果然和血色很相称啊,哪怕只是我这种垃圾微不足道的血!啊啊、光是看着就让人憧憬起来了!”

好像在欣赏什么高雅艺术展似的,陶醉无比的语气。

神经病,天底下哪有人把鼻血流了别人一手,反而自顾自欣赏起来的人啊?就算是代餐也代点好的吧?

我在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但愿是错觉:再不清理,他说不定会像舔口水一样,津津有味地把自己的血也清理干净。

我被自己的猜测吓得毛骨悚然,赶紧将手拿开。

跨过那条界限的荒尾有纱会对着曾是同类的尸体作何感想,此刻还不能断言,但狛枝同学绝对是犯了案会想方设法回到案发现场、回味自己所作所为的那种超不妙的愉快犯啊……

“成为你的共犯的那一天,一想到这里心脏就砰砰直跳!到那个时候,呈现在我眼前的会是怎样充满希望的诡计呢?怎么办,我好期待啊,荒尾同学!——啊、不要误会,既然是荒尾同学,”狛枝同学眉飞色舞,“想必行事风格又干脆又漂亮、赏心悦目,区区完美犯罪更是不在话下,在这一点上我也知道得很清楚;但只凭一个人处理,再怎么说也会遇到不方便的地方不是吗?”

我老实说:“也没有,我倒觉得自己一个人比较好发挥,多一个人反而碍事……”

“——啊哈、到那个时候,就轮到我的出场了呢!”

“好好听人讲话啊!”

我见不得他那个劲儿,呛他:“一天到晚盼着我杀人,狛枝同学就不怕到时候我先拿你开刀?”

“我之前也说过了吧?区区我这样毫无价值的垃圾的生命,要是也能让你的希望变得更加耀眼,我眼也不眨一下就会双手奉上。那个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货真价实的真心话。硬要说哪边的话,我肯定更愿意成为你的共犯,如果是以受害者的身份……那样也意外地不错——不,应该说是相当合意的安排才对。”

狛枝同学竖起一根手指,作说明状:

“因为、荒尾同学无论练习什么,在刚入门那段时间都表现得十分笨拙吧?街机游戏那种程度,找不到哪里投币也无伤大雅;若是到了上手处理尸体的那一刻依旧生疏,就有点困扰了。像我这种最低、最恶、最无能的垃圾蠕虫,苟延残喘也无非是浪费资源,即使人间蒸发,也不会引起注意……从做人的角度,可以说令人绝望的大惨败,对于还在新手期摸爬滚打的荒尾同学,却是正合适的练习材料呢。——呐,如果有需要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尽情地使用我吧?”

有必要用那种说法吗。

之前就一直想说,总感觉狛枝同学已经超越了galga神秘电波女主角,气质直追b级片艳星了。不管他本人说话时有没有那个意思,听众接收到的都像是精心安排的暗示一样。

“当然了,话是这么说,为了荒尾同学到最后一刻都能玩得尽兴,我这边也不会坐以待毙哦?”

“你好这口就老老实实承认自己好这口,把我扯进来干什么。我没有那种把现实生活变成推理的兴趣,所以真有那一天,狛枝同学还是配合一点引颈就戮比较好。”

“欸、但那样好没意思……”

“为什么我都准备杀人了,还非得迎合你的恶趣味,险象环生、一波三折地杀掉你不可啊………”

倘若这个世界是个泡面日常番,光是以狛枝同学花里胡哨的上学经历作为素材,恐怕就能拍到世界末日。很久之前我就这么觉得。

拜强运霉运二象性体质所赐,此君的通勤路上总是充斥着各种不可理喻的突发情况。每天早晨,他在教室门口现身时,身上、脸颊上沾着什么血污也是常有的事。

“……眼镜?”

隔着镜片,与狛枝同学对视了。

——但是,在这张脸上见到眼镜还是第一次。

更何况,还是在二刺螈世界中有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提起“眼镜”就能立刻联想到的经典款。

“啊、这个吗?是抽奖抽到的,我觉得偶尔改变一下形象也不错,所以就想这样戴一戴看。唔、也不知道适不适合我啊……”

说实话,合适得有点让人火大。

这种傻了吧唧的款式,让我来戴想必会很呆板,由狛枝同学戴起来却衬得他凭空更聪明了一截。池面脸真是不可理喻。

“……狛枝同学,你还是摘了吧。”

“果然这样很奇怪吗?”

本来就是文质彬彬、温和谦逊的美少年,表面上毫无威胁性,平时有读书的习惯,看向他的时候也会人畜无害地侧过头微笑。现在再添上一副充满知性的眼镜。

与其说改变形象,不如说是在他固有的外表诈骗道路上发足狂奔。

我很不客气地伸出手:

“不是。看起来太像优等生了,有点不爽。”

为了方便我把眼镜取下来,狛枝同学老老实实闭眼:“毕竟是区区我这条一无是处的碍眼垃圾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呢!而且,一直这样戴着好像也很危险;今天都还没发生什么像样的不幸,万一待会儿出了什么意外、镜片碎掉了就糟了……荒尾同学处理的时候也注意一点哦?”

我纳闷:“明知道有可能出意外你还要戴?”

“那是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想听到荒尾同学的评价嘛……”

脑袋里的问号不减反增。

明知要走霉运还要主动往自己身上装备尖锐易碎物体,为了被我锐评一句不惜冒上眼睛烂掉的风险。其心理素质有多令人敬佩,知能水平就有多令人费解。

“所以特意跑过来听这个又是图什么啊。”

“说不定会撞上你的兴趣之类的,稍微期待了一下。啊哈、看来今天没那么走运呢!”

“为什么要研究我的兴趣……退一万步说,哪怕被你蒙准了,我其实是个隐藏的眼镜控,得到这种怎样都好的情报,你又要怎么办啊。”

“好奇怪的问题啊,荒尾同学。当然是要好好利用了。除此之外,还有对待珍重情报的第二种方法吗?”

擅长解谜的狛枝同学,理所当然似的笑着回答。

狛枝同学似乎对我之前欠他的那次散步耿耿于怀。

作为补偿,他提出干脆结伴去公园游玩,两个人一边欣赏枫叶,一边惬意地野餐。

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他糊我一脖子口水、害我去洗澡不方便出门,到最后却会演变为我欠他一次、需要连本带息腾出一天来弥补他的损失就是了。狛枝同学歪七扭八的异星思考回路,属实不是我这种地球土着能参透的。

“——呀,荒尾同学。让你久等啦。”

会合的时候,才发现狛枝同学和我戴了同款手织围巾。

“原来你织了不止一条啊……”

“我是缺乏运动神经、四肢不协调的垃圾蠹虫,这一点荒尾同学也知道的吧?其实呢,在送给你的那一份之前,我还织了一条来练习;可惜实在是太过劣质,不要说眼界颇高的荒尾同学,连我都觉得拿不出手,扔掉也有点那个,就留给自己戴了。虽然不是我的本意,这样、我们正好凑成一对呢!”

“啊啊、这一定也是幸运的一种吧!”,自说自话、自己完结的狛枝同学,“嗯呼呼”地笑着,把脸缩到围巾里。

毕竟是初心者,能完整织出一条出来,我觉得就足够费时费心费力的了,更遑论两条。

完全没有其他的、更重要的事要做的吗,这人……

“狛枝同学的兴致还真高……在学校天台吃午餐,本质上和这个也差不多吧?”

“公园野餐,不觉得很有电视剧那种罗曼蒂克的氛围、令人心驰神往吗?荒尾同学也是,竟然愿意屈尊答应我这种毫无价值的垃圾蚂蚁的愿望,就算温柔也要有个限度,害得我都有点飘飘然了……”

“说得好像之前喋喋不休催着我答应的不是你一样。狛枝同学要是觉得我不答应比较好,我看我还是回去——”

“——哈啊?对象再怎么是区区我这条浪费空气的垃圾蠕虫,要临阵脱逃未免也太过分了;事到如今想要反悔——这种话,荒尾同学你总不可能是认真在说吧?呐,我应该只是听错了吧?”

“呜哇、变脸好快……事到如今问这个也有点迟了,但是狛枝同学、真没有多重人格什么的吗?”

“唔,由我自己来下判断也许不太准确,不过我觉得自己的记忆很完整、没有断层的迹象呢……话说回来,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即使是充满希望的荒尾同学,以此作为转移话题的方式也未免有些拙劣呢?差不多也该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当我什么都没说。”

狛枝同学乐颠颠地回去铺他的野餐布去了。

很遗憾,看来没有任何借口,这家伙只是单纯地性格很烂而已。

我打了个哈欠。

“荒尾同学难道昨天没好好睡觉吗?明明都和我约好了要一起出来——啊、我懂了!就像小学生的时候去郊游一样、激动得睡不着对吧,和我一、样——”

狛枝同学声音僵住了。

我铺了一层外套,把头枕在他大腿上。

“欸、啊、等下、荒尾同学是身体不舒服吗?……咦?”

好吵的枕头。还有点硌得慌。

再怎么有电波系神秘白毛美少女同桌的既视感,狛枝同学的大腿枕着果然还是不太舒服。也是,按他平时那个小鸟胃,要是腿部肌肉能和头发一样软绵绵的才见鬼了。

“我先小睡一会儿,狛枝同学看时间差不多了记得行行好叫醒我。”

“……为什么?”

“除了狛枝同学,这里也没别的可以当枕头了吧。我才不要枕垃圾袋。”

“荒尾同学竟然在垃圾袋和我之间选了我,真荣幸啊……”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因为这种弱智理由而感到荣幸啊。脑袋坏掉了吧你。”

“更何况还是膝枕……我果然很幸运啊!即使现在被毒蛇咬了、毒发身亡也能瞑目了!”

“为什么好端端的公园里会出现毒蛇啊。”

“唔、说得也是……那就天降陨石?”

“陨石比毒蛇更离奇吧。”

“那食物中毒之类的,荒尾同学觉得怎么样?”

“别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征求我意见啊……而且要是你因为这顿饭食物中毒去洗胃了、我也跑不了,所以还是算了……”

“荒尾同学现在就枕在我的腿上……嗯呜呜、怎么办,感觉幸福得快要漏出来了……!”

我被他一句话吓清醒了。

什么时候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我现在还枕在他腿上。他的泌尿系统此时掉链子,毫无疑问会波及到我。真变成那样,我绝对要把他脑袋拧下来扔到野餐篮里。

但死亡威胁好像对狛枝同学也不管用。

杀其他人他乐见其成,杀他他也乐见其成,骂他、用贞操带之类的东西羞辱他,这人更是大欢迎,到底什么东西才能威胁到他啊?

我自暴自弃地开始毫无杀伤力的小学生威胁:“我真的想睡觉,拜托狛枝同学安分当你的人肉枕头,如果出什么问题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玩了……”

狛枝同学霎时间正襟危坐。

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张不靠谱的脸上浮现出这么认真的表情。

……成功了?

即使是平时话很密的狛枝同学,在图书馆的阅览室里也能安静下来。

所谓的立如芍药、坐若牡丹、行犹百合花。滔滔不绝地为希望布教的时候姑且不论,至少一言不发地垂着眼睛翻页的样子是毫无争议的美少年。

我路过的时候往他手边瞥了好几眼。

桌子上摆了一摞杂志,几乎全是时尚生活类。不仅有新出的,还有两三年前的过刊,也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

狛枝同学低头写了几笔,把纸条顺着桌子递给我,然后笑眯眯地等我回信。看着他那一脑袋白毛,我恍了下神,总感觉拿在手上的不是便签纸,倒像个飞盘。

第一行是:[竟然有幸在这里碰面,还真是奇遇啊!]

……两个放假的高中生在图书馆碰面有什么稀奇的。单纯地很可悲吧。

话又说回来,除非是约好在这里见面,否则也确实很少在这附近碰到狛枝同学就是了。要说图书馆,他家附近也不是没有,甚至依我之见,藏书还更齐全,并没有大老远跑到这边来借的必要。

第二行是:[荒尾同学要做的事都做完了吗?]

我迟疑着点头。

狛枝同学立刻开始收拾东西。

看来那摞时尚杂志跟他的寒假作业没什么关系。

怪了,难道是兴趣爱好?有这功夫去钻研一下穿搭不好吗?

……该不会现在已经是改良过的结果了吧?

狛枝同学似乎正好有想和我一起去的地方。

虽然他不愿意透露具体地点,只说是“要是荒尾同学提前得知,说不定会嗤之以鼻、掉头就走”,但听口风不像要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我也就没再管了。

去车站的路上,我问他:“怎么绕路来这边了?”

“本来想去水族馆来着,不巧今天因为事故闭馆了……虽然白跑一趟是有点讨厌,不过与遇到荒尾同学的幸运相比,这点代价也显得微不足道了呢。啊、对了,让我找找……我记得荒尾同学是喜欢吃这个口味来着?”

他翻出一包乳酸菌汽水糖。

八成又是什么歪门邪道的摇奖活动摇出来的。我毫不犹豫地笑纳了。

我拆着包装袋问他:“原来狛枝同学还对水族馆感兴趣?”

“热带鱼在海水中游曳的姿态,不觉得很治愈吗?在一旁看着,连内心都会变得平静呢,很适合消磨时间,我个人还挺喜欢的……而且也比较安全。”

“……安全吗?”

今天才突发事故紧急闭馆,这不还是他自己说的吗?忘性这么大?

狛枝同学不太耐寒,一边往手心里呼着气暖手,一边回答:

“嗯,比起真正的大海,我想水族馆还算是安全的那一类吧?观赏玻璃是有爆裂的风险没错,至少还在市区里,迎来救援的可能性很高不是吗?我不清楚荒尾同学的判断标准,不过在我看来已经相当安全了。毕竟,要是被海浪卷走、被鲨鱼叼走,会在哪里睁开眼睛就说不好了……”

“所以说,为什么非得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可啊,不能两边都不去吗……难道狛枝同学其实意外地还挺喜欢大海的?”

“唔,应该算是吧?——我说,荒尾同学,别露出那种表情嘛!那种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的氛围,偶尔去体验一下也不坏哦!明年夏天的时候,一起去看海怎么样?”

“还是饶了我吧……”

“……大头贴机?”

“虽然是刚刚在杂志上发现的……这个、好像是最近新出的机型。很厉害呢,比起上一代更新了很多新功能,不光是排版,就连贴纸和前后景也……”

好像在介绍美术馆馆藏的稀世名作一般,天花乱坠地介绍着商场的大头贴照相亭新机型的狛枝同学。

违和感。

除了违和感什么都感觉不到。

老实说,没看出有什么新鲜的。怎么想都是一抓一大把的大头贴照相亭。所谓的新功能听起来也乏善可陈,连业界的革新都谈不上,无非就是寒假期间的常规升级。

我脱口而出:“搞不懂狛枝同学在一个人激动个什么劲儿——”

“——明明应该是圣诞节当天限定的相框,才十二月初就已经可以用上了,不觉得很惊喜吗?”

真好搞定。

“……倒不如说这都十二月了,再不加点圣诞元素就要卖不动了?”

“啊哈哈、既然资深用户的荒尾同学都这么说,那应该就是这样了吧?说起来,我一直很想这样两个人一起拍大头贴呢,因为,这个是关系要好的证明吧?电视上也是这样说的。而且,照相也没有太高的风险,即便遇见不测事态,无非就是机器故障之类的,可以放心地拍到过瘾为止呢。啊啊、不过,要是不小心拍到灵异现象、被诅咒了就是另一码事了……”

高中生出门去拍照,结果被冤魂诅咒——这种烂俗恐怖剧情,我一直以为只是杜撰,听狛枝同学这说法,说不定还确有其事。他的经历真是离谱到让人有点肃然起敬了。

“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说笑的!再怎么说仅仅拍个照就遭到诅咒也太不讲理了。以我的经验谈,至少要打碎什么来历不明的灵异物品才会到诅咒这一步呢!只是拍照的话没问题的!……大概!”

一个人究竟怎么做到既心虚又理直气壮的,我实在想不通。

“你真的有打算安慰我吗……”

“——嘛,那种扫兴的话题放到一边,快点过来吧,荒尾同学!我想拍照一定很耗时间,还是尽早开始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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