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天任这两天就跟怕见人似的,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敢出来,吃饭是他的老娘给他递进去,屎尿是他从里面用便盆递出来。他那间屋子本就不大,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解决,这其中的味道么,似乎不那么好闻。
“我说,你嘛时候才肯出来?”老太太立在门外,隔着门跟儿子吵架。“你这是发疟子呢,还是坐月子呢,整天不出屋,还让我伺候你,嘿,你当我是你雇得老妈子呢。我可跟你说,咱家的面缸已经见底了,还剩俩窝头可没你的份儿,老娘我自个儿还得留着填肚子呢。”
里面没动静,就跟人已经死在了屋里似的。
“行!你有种!你最好这辈子也别出屋,有能耐你就烂死在屋里,让苍蝇在你身上下小崽儿,你活着像蛆,死了正好跟蛆做伴儿。老娘我还能走得动,我出门去要饭,人家要是问我,你为嘛不让儿子养活呢,我就明着跟人家说,我这辈子没生过儿子,只生过一块点心,还他妈是块废物点心。喂,我说废物点心呀,你在屋里好好坐月子吧,老娘我出门要饭去了啊。”
话音刚落,门咣当一下就开了。
于天任嘟噜着一张脸,跟有人欠了他八吊钱不还似的,俩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老娘,那样子想要把老娘给吃了。
“呦呵。”老太太乐了。叉着腰,挖苦说:“这么快就坐完月子了呀?这么急着出屋,不怕受风着凉吗?赶紧接着进屋躺着去,落下月子病,一准又该怨我了。”
“少说这些没用的!”于天任烦躁道:“明知道我心烦,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哄哄我吗?!”
“嘿呦喂,您老人家都八十了,我还得哄着你呀。瞧你那揍性,你咋那么大的脸呢。要不是老娘我早就回了奶,你是不是还得吧嗒两口呀?少他妈跟我来这一套,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还想不想活?说!你给我说!”老太太怒发狮子吼,一点不给儿子面子。
“谁不想活了!”于天任近乎咆哮,房上的土面儿震得乱掉,撒了老太太一脑袋。
“想活就出门给我挣钱去!光在家里挺尸能把钱挺来吗?要那样的话,我还想挺尸呢!你老娘我眼珠子还不瞎,你小子那点儿狗屌玩意儿我要是看不懂,我就不是你老娘!”
“叨叨叨叨,您到底要叨叨嘛呀?”
“叨叨嘛,你心里有数。我可打听过了,你前阵子没少了跟狐狸精来往。为了狐狸精,老九你也不要了。好!你稀罕狐狸精,老娘我不拦着你,早晚你让狐狸精把你的心肝脾肺一肚子零碎掏干净了,那是你活该,嘿嘿,老娘我乐不得看热闹呢。这两天你买卖也不干了,连门也不出了,你要干嘛?你想躲,你怕了,对不对?我问你,对不对?!”
“我没怕!”于天任大声狡辩,却不敢拿正眼看老娘。
“看着我说!”
“就不!”
“揍性。我呸!”老太太朝地上愤愤啐了口唾沫,“实话对你说了,昨儿有个小孩儿来过咱家,是谁我不说你也知道。”
于天任怎么会不知道老娘口中的小孩儿就是老九的干儿子小约翰,他发过誓再也不见老九,即使是跟老九有关的人,他往后也统统不见。
“人家孩子见了我,一口一个奶奶叫着,叫的我心里面那个甜呀。我就寻思,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出个不争气的东西来,瞧瞧别人家的老太太,到了我这个岁数谁不是抱着大孙子满街溜,多少回眼馋的我都快把眼珠子馋瞎了。我说孩子呀,你有嘛事呀?人家孩子干脆利索的跟我说,干妈要见于先生。听听,人家管你叫于先生,这先生俩字是什么人都随便能用的吗。你在老地道外这些年里,有一个管你称呼先生的么?人家为嘛称呼你先生,还不是穿过洋装,狗熊穿袍子,你也人五人六过么。我说于先生在屋里坐月子呢,你回去告诉你干妈,等过阵子于先生坐完月子就过去见她。你猜人家孩子说嘛?”
“他说嘛了?”于天任迫不及待地问。
“人家说了,今儿不见,往后也就甭见了。人家的干妈不是绑票的,不会绑人,也不会逼着谁干不愿意干的事情。往后请于先生多多保重,这段缘分到此就算到头了,大家都好好的,就当谁也不认识谁,各活各的,谁也甭惦记着谁。说完这些,人家孩子就走了。”
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不住擤鼻子,眼窝红红的,分明想哭。
“他!他他,他真是这么说的?”于天任愤而顿足,急得七窍生烟。
“不是这么说的,还能是咋说的。艹!”老太太骂了一声,“这他妈造的什么孽呀,人家老九多好的一个人,就这么白白的……”
老太太实在说不下去,老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老九!”于天任抱头蹲下,用手揪住自己的头发,“我对不住你!”
“行了。”老太太把眼泪擦掉,“到这时候了,后悔没用了,路是你自个儿选得,是嘛样就是嘛样,有沟有坎都得你自己过,别人谁也帮不了你。我再多说几句,你也别嫌我唠叨,你要不是我儿子,我才懒得管你,你既然是我儿子,我这个做娘的就不能眼看着你烂死在屋里。你得出门,你得认头,你得把棒子面儿挣出来。炸糕摊儿我看你是不想再干了,你不想干我也不逼着你干,可你二八八的一个大小伙子,人也不傻,也没残疾,你不能让自个儿就这么堕落下去。你爸爸没了之后,我吃再多的苦我也忍着,为嘛呢,还不是为了把你养大。我如今老了,不如过去那么有力气了,我不指望你养活我,可你得学会养活你自个儿!你要连你自个儿也养活不了,你可真就是寒了我的心,我到死也闭不上眼啊……”
老太太再度掉下了老泪,比刚刚更伤心。
“聩!”于天任一猛子从地上窜起来,“我就不信我混不出个人样来!”
说罢,大步就要往外走。
“你干嘛去?”
“我挣钱去!”
“这都几点了,你往哪儿挣钱去?”
“甭管!我知道我该走哪条路了,您兹管在家等着,我一准把钱给您挣回来!”
说罢,于天任再不理会老太太,大步出了家门。
他横下一条心,他要么不当贼,既然要当贼,那就要当大贼。贼中之王,大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