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1 / 2)

是他害死了母亲!

儒生脸埋在指间,泪水从指缝滴落,泣声中的悲悔之意听得身侧人面有动容。

陆瞳仰起头,看着远处的长空。

平人总是如此,一遇到事情,自责、后悔,永远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恨不得将世上所有过错都归揽于自己身上。

父亲和母亲也是一样么?

在他们得知陆柔死讯、陆谦入狱的噩耗时,会不会也辗转自责没有保护好一双儿女,会像吴有才这般难以释怀吗?会椎心泣血吗?会哭吗?

火苗舔着黄纸,将昏暗灵堂照亮。

陆瞳垂目看着恸哭的男人,半晌,她说:“吴有才,你十八岁第一次下场,到今已过十二年。”

“十二年了,难道你从没想过,为何一次也考不中?”

哭泣声戛然而止。

儒生抬起头,满脸泪痕,他茫然地、下意识地开口:“什么?”

“如果你真是才学平庸,整整十二年,为何要坚持下场?是不是因为你相信自己的文章,定能金榜题名,名扬四海。”

她从袖中摸出一方折好的纸,放到吴秀才眼前。

儒生望着眼前的纸,喃喃开口:“这是什么?”

“自你第一次下场后,盛京秋闱中榜举子名单。被圈起来的,则是盛京有名的纨绔。”陆瞳道:“这些人,你只需稍一打听就会知道他们学识浅薄。为何他们能中,你中不了?”

吴有才望着她,下意识地重复:“为什么?”

“因为运气。”她弯了弯眼眸,“你信吗?”

恍若一道亮光在他脑中闪过,吴有才隐隐猜到了什么,又不敢说出口,只盯着面前人。

“有很多种可能。”她开口了,语气依旧淡淡的,“譬如他们买通了礼部判卷官,在名次上做了文章。或者他们买通了主考官,请人替考。再或许,你的文卷与别人文卷调包,你的名次自然成了旁人名次。”

“你只有纸笔和学问,却没有银子与门路,吴公子,就这么点东西,怎么能与别人争求公平呢?”

“轰隆——”

又一声惊雷炸响,瑟瑟寒风哭号着从门外刮来,像是要刮到他心里去。

吴有才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陆瞳笑笑,“你仔细想想,这些年下场做的文章,当真如此糟糕吗?”

犹如一个闷雷打在脸上,吴有才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若他不是对自己有自信,何故会坚持十二年?他并非固执不知变通之人,若真觉了无希望,自会寻其他生路——这世上哪种活法不是活,他也并不是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他只是不甘心。

士人朋友都说他文章华灿,旁人无所及也,他自己也是如此认为。谁知十二年过去,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庸庸碌碌的中年人,一年又一年,摘取金莲仍旧遥遥无期。

邻人们的目光从艳羡渐渐变成了揶揄促狭,或许还有同情可怜,他无法回避那些期待,在每一个夜里问自己,他真的有才学吗?他真的还能有高中的那一日吗?

然而今日却有一个人,告诉他这么多年夙愿难解,是因为有人拿走了“公平”。

“要是真的,”儒生嗫嚅着嘴唇,目光炯炯似有烈火燃烧,“我要去举告他们,这样舞弊之风罪大恶极,礼部的人会好好彻查——”

“谁会信你?”

“官府会查!”

“官府自己都身在其中,难道要他们自查?”陆瞳言出讥讽,“恐怕你前脚将此事举告官府,后脚连官府门都出不去。”

她声音轻轻,却让吴有才的心彻底冷沉下来。

陆瞳说的极有可能。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每当怀疑到此处,犹如一个禁忌般,便不敢再往下细想。仿佛直觉再想下去就是无底深渊,然而今日却有一人,将虚掩的假象毫无顾忌撕开给他看,这难以面对的、赤裸裸的现实。

心中思绪纷乱如麻,吴有才望着陆瞳哑声开口:“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在浑浑噩噩中告诉他真相,又在告诉他真相后逼他承认根本不可能改变的现实,让他认清自己的无能。

“因为,”她说,“我想帮你。”

“帮我?”

陆瞳微微一笑。

棺柩是黑的,挽幛是白的,冷与暖界限一片模糊,她眉眼在灯火下娇丽得不可思议,鬓边那朵绢花却开得簇然淋漓。如那些从精怪志异中披着美人皮的恶鬼,在某一个雨天,从书中走出来与人做交易。

你知道她不怀好意,但你无法拒绝。

她道:“如今整个科场都被买通,礼部中人也被勾串,十二年间换过无数主考官,每一次你都落第,每一次都有不该中举之人中举,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代表每一年的主考官都被人收买。”吴有才木然回答。

“是的,如果科举舞弊一事不被处理,那等你挂孝烧纸、买地茔葬母亲之后,今后也会如从前一般,终身蹭蹬,屈于庸流。这是你的宿命。”

这话太可怕了,吴有才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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