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当官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变卦,根本就是不想平人进医官院。”杜长卿冷笑,“也好,一帮庸医臭味相投,也省得你去遭罪。”
他打量陆曈一眼,见陆曈神色如常,倒没有想象中沮丧失落之色,稍稍放心了一点,一甩袖子:“我看你还是安心呆在医馆,有东家一口饭吃,也饿不着你。”
银筝蹙眉:“掌柜的,结果还未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家姑娘考不过?”
“废话,难道她能过?”
“当然!”银筝十分自信,转头问陆曈:“我相信姑娘。”
她一向对陆曈信任得盲目,陆曈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杜长卿受不了这主仆二人强作乐观的自我安慰,转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别磨蹭了,马车就在门口,先回医馆吃饭。”
“再晚,骨头汤都熬干了!”
……
太医局春试增设一科“验状”,有人对此痛骂跳脚,有人却心中舒畅,甚是满意。
太府寺卿府上,董夫人倚着软榻,正听身前丫鬟的回禀。
“……奴婢同医行的人打听过了,说是新增的那科‘验状’,太医局的学生们素日都觉得难。加之今年又是纪大人亲自出的题目,陆曈只是个外地来的年轻大夫,铁定是过不了的。夫人无需担忧。”
闻言,董夫人神情舒展几分。
“难就好。”她笑笑,揭开茶盏盖凑近唇边,不紧不慢呷了一口,“陆曈也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医术便眼睛长到天上去了,真以为盛京就她一个会治病的。太医局那些学生哪一个不比她懂得多,偏她自以为是,还敢嫌弃……”
话到此处,倏尔住嘴。
婢女忙低下头,不敢搭腔。
谁都知道府上少爷董麟被仁心医馆的医女勾得眼里没有旁人,不惜与董夫人大吵一架。董夫人派下人去医馆门口羞辱陆曈,试图让陆曈知难而退,谁知那医女竟不识好歹,同西街的一帮贱民反唇相讥,说董少爷容貌平平,身材不显。
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她陆曈瞧不上董少爷!
下人将话传回来时,董夫人登时气得不轻。
若说之前还念着陆曈在万恩寺救过董麟,给董麟治病的好处,如今这话一出来,这点交情就算是彻底断了。
要知道董夫人呵护董麟如珠似宝,纵是天仙配她儿子尚觉不满,陆曈一介身份低微的医女也敢众目睽睽下羞辱她儿子,简直就是明晃晃地打董家的脸。
董家和如今翰林医官院的院使崔岷也算有些交情,董夫人就托人与崔岷打了个招呼,今年春试进宫的名额里,一定不能出现陆曈的名字。
崔岷管着整个翰林医官院,一个名额对他来说不过是顺手小事。对没有身份背景的平人来说,其前途命运,也不过是权贵的一句话而已。
微如尘埃。
董夫人问:“少爷近来如何?”
“仍是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理会旁人。”
董夫人禁了他的足,董麟也出不去,一开始倒是想绝食抗议来着,但到底是锦衣玉食了这么多年,实在饿不了肚子,不过一日就放弃了。但终究心中不虞,于是以沉默无声对抗母亲的“暴政”。
“冥顽不灵。”董夫人冷笑,“随他去,看他坚持得到几时。”
“对了,”她又想起了什么,吩咐丫鬟,“你去仓库里取两方上好洮砚,叫人送到医官院崔院使手中。”
丫鬟应下,想了想,又开口:“其实医行的人已说过,今年题目难,太医局学生间尚且竞争激烈,陆曈肯定过不了,夫人先前已送过银子,何必……”
“你懂什么。”董夫人轻嗤,“那医女可不简单。”
虽她口口声声陆曈“贱民”“山野大夫”,可心里却还记得先前陆曈治好了董麟的肺疾。
她家麟儿肺疾多载,多少名医束手无策,偏偏陆曈汤药喝上一年,就已近痊愈。还有文郡王妃裴云姝,那劳什子“小儿愁”,宫里医官都没瞧出来,陆曈一眼就瞧了出来,还保得裴云姝母女平安。
虽然她讨厌陆曈,却也不得不承认,陆曈并不是招摇撞骗的骗子。
太医局的学生的确得名师教导,可谁知道会不会又出什么意外。
还是万无一失更好。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她催促下人。
“是,夫人。”
……
盛京太医局春试过后,所有的学生考卷都会送到翰林医官院,由挑选出的十位医官批阅。
为期七日的批阅期间,所有阅卷考官不得外出,吃宿都在偏殿,以加紧时间在七日后出春试红榜。
今日是阅卷最后一日。
常进是阅卷主考官的一员。
今年春试与往年不同,一来是由那位最严苛的纪珣纪医师亲自出题,刚考完就听号舍出来的学生鬼哭狼嚎,二来新增一科“验状”,太医局的这些学生本就于这门新医科学得勉强,素日还好,一到春试,交上来的考卷惨不忍睹,一下就现了原形。
偏殿里摆了一张巨大长桌,左右各自坐着医官,每人面前都摞着一叠排得高高的考卷,不时有叹气声传来。
“将青蒿矬细,加水三升,童便五十升,同煎至一升半,去渣留汁再煎成膏,做成丸子,每服二十丸,空腹时,卧下用温酒送服……童便五十升……五十升……”
说话声陡然尖利:“五十升,这是治痨病?我看这是要把人送走!”
常进看了说话的医官一眼,摇了摇头,又疯了一个。
长时间呆在偏殿里没完没了阅卷,时日长了都受不了。尤其是看到有些错漏百出的考卷,时常把人气得不轻,也为医官院未来新进的这批医官感到担忧。
“这么简单的题目都错,他成日在太医局都学些什么,吃屎吗!”方才发疯的医官捂着胸口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