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曈随裴云暎进了里屋。
里屋无人。
这似乎是裴云暎处理公文的屋子,陈设极其简单,窗下摆着一大张紫檀波罗漆心长书桌,两边各一张铺了锦垫的花梨木椅。
桌上一方墨石砚,官窑笔山上挂几只紫毫,还有一只乌黑的貔貅镇纸,与填白釉梅瓶放在一处,梅瓶里空空如也,一枝花也没有,伶仃地立在角落。
陆曈把医箱放到桌上,见长桌上放着白纸,遂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伸手取来纸笔。
见她坐在自己位置上,裴云暎顿了顿。
陆曈没注意到他神情,只低头提笔写字。
“看过脉了,只是春日气燥血虚,开几幅补养方子煎了,每日早晚一碗温养着就好。过几日我再来换副方子,大人无需忧心。”
陆曈说完,并未听到回答,抬头一看,裴云暎正抱胸站在不远处打量她。
“怎么了?”
“没什么,”他不甚在意地一笑,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望着她若有所思地开口:“看你气色不错,今日来的比约定时候更早,金显荣没为难你?”
原是为了这个。
陆曈收起笔,将写好的方子提起晾了晾,道:“让裴大人失望了。”
白纸上墨迹未干,能看出写的字迹潦草狂肆,与鬼画桃符差不离多少,裴云暎扫了一眼,又笑着开口:“金显荣好色无德,就算身体不适,也不可能改了性子。”
他盯着陆曈,神色好奇:“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陆曈把晾好的药方放在一边,抬眸看向裴云暎。
他就坐在对面,从前见他时常在外行走,坐在这屋里时倒显出几分正经模样,那身绯色的公服也褪去几分艳色,多了一点肃然。
想来平日里,他就是在这里处理公文。
默了默,陆曈才开口:“因为我答应替他保守秘密。”
“秘密?”裴云暎顺手提起桌上茶壶,斟了盏茶推至陆曈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问:“什么秘密?”
他倒是问得自然,仿佛笃定了自己会说给他听一般。
陆曈默然。
年轻人端起茶盏,正微微吹散茶水面儿上的浮叶,似乎从初见他伊始,无论何种情景,哪怕是负伤有求于人,也一副永远游刃有余的轻松模样。
实在让人看得很不顺眼。
他见陆曈不作声,看了陆曈一眼,笑道:“不方便说?”
想了想,陆曈道:“没什么不方便的。”
指尖轻轻拂过桌上那只猊狻镇纸,镇纸精致,温润黝黑,轻轻翻动下,泛着深邃亮光,像一团小小的凝固的乌云。
“一寸半。”她说。
裴云暎低头饮茶,笑问:“什么一寸半?”
陆曈收回手。
她抬眸,用一种冷淡的、仿佛在说今日天气如何的寻常语气平平开口。
“我告诉他,如果他按我说的做,我就替他保守他身下之物,统共一寸半的这桩秘密。”
“噗——”
裴云暎一口茶呛住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天才医官
“咳咳咳——”
手上茶水因剧烈咳嗽洒了一些出去,他手忙脚乱擦拭身上茶渍,那张总是处变不惊、游刃有余的笑脸终于有了裂缝,难得生动起来。
陆曈觉得这画面倒是顺眼多了。
裴云暎整理好周遭,适才看向陆曈,不可思议地开口:“你在说什么?”
纵是医者不分男女,纵是陆曈此人从来也与羞涩、腼腆挂不上边,但他好歹也是个青年男子,而她一个年轻姑娘在屋里同他如此直白说出此事,未免也太惊世骇俗了些。
陆曈觉得他这幅模样倒挺有趣,遂奇道:“裴大人也不知道?看来真是秘密了。”
“我当然不知道,”他狼狈地拂一下身上茶渣,“你怎么知道?”
陆曈不作声。
“你……”
“我平日行诊用针,”陆曈打断他的话,敲敲桌上医箱,“多看一根针少看一根针没什么区别,裴大人不必露出那副神情。”
这话说得刻薄至极,如若金显荣本人在此,只怕会被气得一命呜呼,偏她说得一本正经。好像丝毫不觉得其中讽刺。
裴云暎以手抵住前额:“别说了……”
见他如此,陆曈反倒觉得新鲜。这位指挥使大人看上去游刃有余,凡事举重若轻,但原来听不得这样的话,白白浪费了一副俊秀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