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何必对苗良方忠心耿耿呢?”
高位上的女子漫不经心任由宫女染着丹蔻,将一封信函扔到他脸上,“他马上要当院使了,可连副院使的职位也不愿举荐你一回。”
“你拿他做朋友,他却看不起你,难道不觉得可悲?”
他颤巍巍地伸手拿过信函。
信里是医官院副院使的举荐。
他知道苗良方即将要升任院使了,也曾真心实意地祝贺过,心中暗暗期待着,苗良方成了院使,副院使之位空缺,以自己与苗良方的交情,或许这位置会落到自己身上。
然而真相是,那封举荐信里,推举的是另几位颇有背景的医官,他的名字并不在其列。
他的朋友,背弃了他。
狱中安静,苗良方看着他道:“我没有推举你,是因为副院使之位要看吏目考核的成绩,你的成绩并不合格……”
“所以?”崔岷打断他的话:“你想说什么?我医术平庸,比不上你这样的天才。进医官院后不能像你一样开出新方,讨太后欢心,也不能在吏目考核中成绩亮眼,所以在你‘公正’的主持下,连举荐的名册也登不上。”
“既然我无能平庸,为何要让我进医官院?给了人希望却又告诉别人不配,苗良方,你不觉得这样太伪善了吗!”
空旷牢狱里,沙哑的声音在四面回荡,拉出古怪的回音。
崔岷讽刺地笑起来。
谁不想往上爬,谁不想做人上人,世上哪儿来那么多天才,他也曾日日苦背吏目医书,到最后也仅仅只是位于人后——医官院那些自小在太医局进学的医官使,他根本比不上。
书上写:昏与庸,可限而不可限也;不自限其昏与庸,而力学不倦者,自力者也。
假的,都是假的。
勤学不能弥补愚笨。平庸的人想要靠自己努力走上高位,根本不可能。
“所以,你为了这个陷害我?”
崔岷哂笑。
“苗良方,你明明可以帮我,多一步,就可以让我过得更好,但你没有。”
“既然你没有为我考虑过,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为你考虑?”
崔岷轻叹:“你空有医术,却根本不懂利用。《苗氏良方》在你手中没有价值,它真正的价值不是造福天下,一个人对天下的福祉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它真正的价值,是可以换来富贵和前程,抛弃那些无用的清名,让人当人上人,过上好日子。”
“这才是《苗氏良方》存在的真正意义。”
苗良方静静看着他。
“所以,你过上好日子了?”
崔岷一顿。
这些年,他已做到了院使,比苗良方还要高的位置。也娶妻生子,购置宅邸,书房比少时做工的整个药铺都还华丽宽敞。
往来皆是达官显贵,他几乎都已忘记自己来自何处,过去的苦日子。直到现在——
太师府像抛弃一条狗一样的将他抛弃掉了。
只因太师府找到了更好的替代。
他其实也并非全无筹码,他知道戚玉台的癫疾,他可以以此威胁,他甚至脑海里已经有过这样一个念头,但很快这念头就被打消了。
只因来送饭的狱卒“无意”与他说了一句话。
说他妻儿如今狱中着感风寒。
只一句,再无反抗之意。
他不能威胁,只因他妻儿尚在对方手中。如今妻儿尚能留一条性命,若他不识好歹,连命也保不住。
他重要的东西在别人手中捏着,便只能束手就擒。
苗良方问他:“那你现在,做到人上人了吗?”
人上人。
崔岷苦笑起来。
他汲汲营营爬至高处,也不过是戚家的一条狗,呼来召去,随时可弃。
他们这种人,注定只能做奴才。
“人命贵贱,胎中自带。”他抬起眼,认命般的木然开口:“这辈子没指望了,下辈子,希望我投个好胎。”
“卑贱贫穷,非士之辱也。”苗良方摇头:“阿岷,没人能决定自己出身,出身并非你我之过。”
“阿岷”二字一出,崔岷愣了一下。
他看向苗良方。
苗良方坐在牢狱前,许多年前,他二人也是这样,席地坐在冬日的柴房里,捧着医书互相盘问,对将来的日子盈满期待。
时光倏然而过,当年年轻的小伙计鬓发已生出斑白,他锒铛入狱做阶下囚,苗良方也瘸了只腿,早已物是人非。
崔岷低下头:“如今你冤屈既洗,绕了这么大个圈子,今后打算如何?回医官院做你的院使?”
他讽刺地笑一声:“看来这位置注定是你的,别人抢也抢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