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日头从窗外渗进来,陆曈站在窗下的阴影里,半垂着眼,动作不疾不徐,并不接他话头,只低着头道:“戚公子记得每日按时服药,不要过多走动,多在府中休养。戚大人叮嘱过,渐近立秋,被褥不可过薄,屋中熏香时时更换,戌时前务必就寝,饭食清淡……”
她一连说了许多,一口一个“戚大人”,令戚玉台越发心烦,冷冷道:“每日药不是你来做吗?”又看一眼门口边上矮榻,神色玩味,“你都与我共处一屋了。”
“先前戚公子病急,下官留在府上为戚公子治病,如今戚公子已醒,病情亦有好转,戚大人准允下官归家。日后每隔一日登门为戚公子号脉施诊。”
戚玉台脸色一沉。
他原本还想好好折磨陆曈的。
陆曈退后一步,抱着收拾好的药托对他颔首,“戚公子大病初愈,切记静心养护,先前病中戚大人对公子事无巨细关心,戚公子切勿辜负戚大人一片爱子之心。”
言毕,对戚玉台施了一礼,低头退了出去。
戚玉台本就心烦,陆曈不说此话还好,一说,再看屋中新换的床褥、面生的婢女,连同桌上燃烧的灵犀香都不顺眼起来。
父亲本就管束严厉,如今被拘在府里,恐怕更无自由可言。
那一点狂躁如同火星般越燎越大,顷刻间熊熊腾烧,却无处可消解,他便将这点饮恨发泄到方才离开的那个影子身上。
“贱人。”他说。
“祭典之后,看我怎么折磨你。”
……
陆曈背着医箱,离开了太师府。
甫一迈出太师府大门,天地陡然宽阔许多。清爽长风吹拂在脸上,将几日来的滞闷黏腻一扫而光,连胸腔中令人作呕的恶心也散去不少。
她登上马车,径自回了西街。银筝几人见她回来,皆是十分高兴。
“戚家那儿子病好了?”
苗良方拉她到一边,偷偷询问。
陆曈点了点头。
苗良方便长松了口气:“菩萨保佑,我还担心出什么事了。”
苗良方一直很担心陆曈。
与崔岷最后见的一面,崔岷的话总让苗良方心中不安。戚玉台犯病,崔岷这个节骨眼下狱,陆曈顶上,可疯病向来难治,这是个烫手山芋,一个不小心,得不偿失。
杜长卿挤过来,仔细端详她片刻:“人都憔悴了,啧,我就说那富贵人家不是什么好东西,把人当牲口使不是?瞧瞧这眼睛底下,黑得跟涂了墨般……给了你几个银子啊?得加钱!”
“钱钱钱,东家就知道钱,没见着姑娘累成什么样了。”银筝推着陆曈进小院,“我去给姑娘放沐浴水,这几日在太师府瞧着都没休息好过,回来了就好,正好歇息几日。”
热水很快烧好,陆曈换了衣裳,躺在木桶间,腾腾热气模糊眼前,却让连日来的疲累减轻了一些。
银筝捧着干净衣裳进来,将干净衣裳挂在屏风上。
“姑娘,”她在屏风后的小几前坐下,边捡起没做完的针线边小声道:“戚公子真的好了吗?”
陆曈“嗯”了一声。
银筝有些不解。
陆曈进京,就是为了向戚家复仇,如今仇人近在眼前,陆曈却把戚玉台治好了。
她不明白。
银筝想问,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就算问了陆曈也不会说,陆曈一向只默默做自己的事,从不为外人知晓。
想了想,她便说起另一件事:“姑娘,再过几日就是七夕了。苗先生新做了药茶,女子是补血养气,男子是壮阳强肾,放同一只草篮里售卖。我看盛京医行里许多医馆都这么做,杜掌柜说咱们也学学。”
“就是草篮看着太过粗糙,我想着。做条彩色丝绦挂上去,反正七夕女子也兴做绦子送给心上人嘛。”银筝把手中一串丝绦举得高高的给陆曈看,“姑娘看,瞧着是不是没那么单调了?”
陆曈望过去。
花花绿绿的丝绦在银筝手里仿若各色花环,煞是好看,便点头道:“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晚些姑娘想学,我教你。”银筝笑道:“一点不难,打一条合适的挂在腰间,配裙子穿正好看。”
陆曈刚要点头,忽而想起什么:“七夕不是初七吗?”
“是啊,怎么了?”
“那天我有事要出门。”
银筝一愣:“姑娘出去做什么?”
又试探地看向陆曈,“是和什么人过节吗?”
“不是。”陆曈答,“是给人祝寿。”
七月初七,七夕节是裴云姝生辰,上回在医官院裴云暎来时曾说过。
她差点将这件事给忘了。
……
裴府里,裴云姝正把几件衣裳往裴云暎身前比划。
裴云暎站着,脸上已有些微微不耐,宝珠坐在矮榻上,手里抱着个金蛱蝶,看着二人“咯咯”直笑。
“连宝珠都看不下去了,”裴云暎抬手,拨开裴云姝比划在自己身前的衣裳,旋身在矮榻上坐下,一把抱起宝珠,以躲避裴云姝接下来的忙碌。